第十三章 捨得一身剮（二）

第十三章（二）

4

丁大山那邊也有了消息，他興沖沖地找到林子陽，說：“幾百名養殖廠下場職工都同意這個十年還款的方案了！”林子陽興奮地連聲說好。丁大山不好意思地搔了一下頭皮，說：“林書記，若是那塊地皮拍賣出去，建新學校的事能落實嗎？”林子陽拍了一下丁大山的肩膀，說：“放心吧，沒問題！”

丁大山並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說：“林書記，還有一件事我想了解一下，學校讓水給淹了，新學期開學不會耽誤孩子們上課吧？”林子陽呵呵一笑，說：“現在工程隊正忙着學校的修繕工作，爭取趕在開學前完工，孩子們的學業可不能耽誤呀！為這事我正要去工地呢。”聽了林子陽這番話，丁大山終於心滿意足地走了。

林子陽來到學校時，工程隊正緊鑼密鼓地忙着修建宿舍，屋頂的所有水泥檁條已全部被換成木頭，按規定，教學用房是不允許使用水泥檁條的。可是，西郊鎮初中的學生宿舍就一直就在違規使用。見林子陽來了，羅欣滿頭大汗地迎過來，短短几十天的時間，看上去羅欣彷彿一下子老了許多，臉上也添了許多皺紋。

林子陽說：“羅校長，這些天，讓你受苦了！”羅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勉強笑了一下，說：“沒啥。”林子陽問：“按這個速度，耽誤不了孩子們新學期開課吧？”羅欣說：“應該不會。”林子陽笑了一下，說：“不是應該，是確保才行。”羅欣撲哧笑了，說：“是的，確保不會！”兩個人終於會心地笑了。

就在這時，吳玲打來電話，這是近些天來吳玲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林子陽，林子陽都有一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了。他連忙按下接聽鍵躲到一邊獨享與吳玲說悄悄話的樂趣去了。羅欣見狀，轉身向施工場地走去。

吳玲的聲音甜甜的，說：“子陽，今天晚上回家嗎？我買了肉餡包水餃。”這時，林子陽才恍然想起今天是周五，許久沒回去了，說實在的，他有點想家了，準確地說是想吳玲和苗苗了。他說：“要是沒啥要緊的事，一定回家！”吳玲舒心地笑起來，說：“這次可要說話算話呀。”林子陽連聲說好。吳玲又和林子陽聊了好些時候，才戀戀不捨地掛了電話。

今天還真是沒啥要緊的事情需要急着去處理，因此，下午一下班林子陽就開車回了家。

一到家，熱乎乎的水餃端上了飯桌，讓林子陽意想不到的是，吳玲還弄了幾個小菜，準備了一瓶紅酒。家的溫馨撲面而來，一天的勞累頓時沒了蹤影。苗苗在書房看小人書，客廳里就他倆，林子陽禁不住將吳玲摟在懷裏來了一個輕輕的吻。

那瓶紅酒給周末的夜晚增添了一些浪漫和詩意，吳玲穿着一件低胸的淡藍色衣裙，她嬌滴滴的聲音依然是那麼柔美，那麼迷人。從繁忙的工作中走出來，回到兩個人的世界，林子陽感到十分愜意，十分放鬆。在那個月光如水的夜晚，林子陽的心情忽然好得出奇。

好久沒和吳玲待在一起了，兩個人有說不完的話，苗苗早已上床睡了。吳玲偎在了林子陽的懷裏，兩個人在靜靜地分享着這個靜美的夜晚，兩個人閉着眼睛，誰都沒有說話，林子陽的腦子裏除了清亮的月光和吳玲身上了那件淡藍色裙子，什麼也沒有。也不知過了多久，吳玲忽然抬起頭，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灼灼地望着林子陽，說：“子陽，有件事我想向你說一說。”林子陽彷彿醉了似的，只是夢囈般的嗯了一下。

吳玲坐起來，猛晃了林子陽一下，林子陽恍若從夢中醒來，沖吳玲淺淺一笑。吳玲說：“子陽，你知道嗎？文娟現在都是經理了！”林子陽心中一喜，說：“哦，是真的嗎？”吳玲點點頭。林子陽說：“這還不是餘力看你的面子……”不等林子陽把話說完，吳玲打斷了他的話，說：“昨天餘力找我了，說你們西郊鎮正在招商引資，他想到你們那裏弄幾百畝地投資個項目……”

聽了吳玲這番話，林子陽如詩如畫般的心情頓時蕩然無存，他終於明白了吳玲為什麼主動打電話讓他回家。他微閉的眼睛睜開了，定定地看着吳玲過了很長時間也沒說一句話。

吳玲見林子陽沒說話，急了，說：“子陽，餘力可是幫過咱不少忙的，文娟找工作和買車的事暫且不說，前些天苗苗病了若不是人家幫忙，苗苗現在還說不定會怎麼樣呢？還有你手上那塊表也是人家送的！”說著，她把目光落在了林子陽的那塊銀光閃閃的勞力士上。

林子陽問道：“餘力想投資什麼項目？”吳玲想了一下，說：“大概是汽車部件吧，好像是生產汽車輪胎之類的，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林子陽清楚橡膠輪胎項目也不在西郊鎮這次招商範圍之列。可是，在這樣的情景下，他並不想讓自己最心愛的人傷心，如果他回拒了吳玲，她的眼淚馬上就會從那張白皙的臉上淌下來。再說，他並不想讓這個充滿詩意的夜晚，有一個糟糕的結尾。

林子陽笑了一下，說：“你讓餘力先把有關資料交到鎮招商辦公室，好嗎？”吳玲聽了，高興地撲進了林子陽的懷裏。

5

白楊給林子陽打電話時，已是洪災過後的十多天了。前段時間，電視台調整了幾個副台長的工作分工，白楊之前分管的是新聞部和廣告部等業務部門。調整后，她分管的是門衛、廁所衛生等一些與業務毫無干係的工作。白楊明白這一定是陳牧天從中搗的鬼。於是，她一氣之下跟台長請了長假去了省城，她想借這段時間陪陪爸媽，自己也靜下心來去認真地思考一些她已經無法迴避的問題。白楊的確有些身心俱疲了。另外，近幾年她和陳牧天動不動就吵架，她想兩個人分開些時間或許能夠改善彼此間的關係。因此，近期西郊鎮所發生的事，白楊並不知曉。

白楊回來后，第一時間給林子陽打了電話。她擔心地詢問了西郊鎮當前的情況，林子陽心煩意亂，面對白楊焦灼的詢問他卻裝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白楊叮囑了林子陽好一陣子，才說：“子陽，這次回省城，我還見過董老師呢，她還問起過你，聽說你去西郊鎮掛職鎮黨委書記，董老師挺高興的，她對你很有信心。”林子陽頓時感到一陣溫暖，說：“是呀，是應該去看看董老師了，可一直抽不出時間來。”

一提到董梅，林子陽猛然想起了董成，於是，他稍一停頓，不等白楊說話，又壓低了聲音把董成要到西郊鎮投資並送給自己一張存單的事說了一遍。白楊吃驚地說：“子陽，你可千萬別……”林子陽笑了一下，說：“白楊，你放心，這些錢我是不會據為己有的！我是想請你幫個忙。”

白楊愣愣地問：“幫什麼忙？”林子陽說：“董成已回到省城，即便他現在在海州，若是把存單還給他，他也不會收的。若你再回省城，替我把存單交給董老師，讓董老師轉交給董成，好嗎？”白楊想了一下，說：“好吧，這件事就交給我了。”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才掛掉電話。

二十萬元的存單，如同一塊燒紅的木炭讓林子陽感到燙手。這件事交給白楊去處理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自從招商信息發出后，想到西郊鎮投資的企業紛至沓來。近些天，為招商的事來找林子陽的人絡繹不絕，有送紅包的，有請吃喝的，有托關係打招呼的……林子陽如同被人綁架了似的，身不由己地陷入了迎來送往之中。

初步統計，報名的企業有三十多家，然而，西郊鎮計劃要引進的企業不超過五家。林子陽一夜未眠，他詳細查看了這三十多家企業投資項目的信息資料，發現那些托關係和他打招呼的企業大都是些不符合投資要求的。如何才能從這三十多家企業中遴選出符合西郊鎮需求的優質企業呢？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林子陽。

陳牧天、董成、岳笑川、吳玲……這些人都是林子陽最親近的人，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他都不想得罪，可是，不得罪這些人，就無法把那些有發展前景的優質企業引到西郊鎮來。相反，西郊鎮就極有可能引進一些污染企業，將來別說是推廣生態農業，幾年後，說不定西郊鎮就會遭受重度污染。事實就擺在他的面前，可是，讓林子陽揮刀斬斷與這些人的深厚的親情友情，一時間還是難以下定決心。因此，確定由哪家企業來西郊鎮投資的事一拖再拖。

6

九月一日，是學生們開學的第一天。西郊鎮初中修建工作經過兩個月的緊張忙碌，如期完工。

洪災過後，千瘡百孔的校舍經過搶修現已恢復了以前的模樣，儘管修繕過的教室和宿舍從牢固程度上來說比以前更能遮風擋雨。可是，看上去總有些讓人感到不舒服，畢竟它如同一件件縫補過的衣服，穿在身上怎麼看也不美觀。即便如此，羅欣和學校師生已經是很滿足了。

新學期開學那天，陳牧天都來到了西郊鎮初中，在開學典禮上，他代表區委區政府進行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他勉勵全校師生要奮發圖強，在洪災面前發揚不屈不撓的精神，面對困難不屈服不氣餒。在一陣陣熱烈的掌聲中，他的講話完成了。

接下來，羅欣在鮮艷的五星紅旗下慷慨陳詞，聲情並茂地做了總結髮言，講話時，她的眼睛裏閃動着亮晶晶的淚光，她的講話完成後，會場上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會議結束，陳牧天主動提出要到林子陽的辦公室坐一坐，這是林子陽最不想的事情，可他又找不出拒絕陳牧天的理由，只能點頭應允。

果不出所料，沒說幾句話，陳牧天就把話題扯到了閑置地的開發利用上，這一次，林子陽先入為主，說：“牧天啊，我們準備邀請一個專家組，然後對報名的所有企業進行評估……”不等他說完，陳牧天就不以為然地說：“千萬別把事情搞得太複雜了，這次招商引資你們原本就不該把這個消息過早地公佈出去，這樣一來，招引來這麼多企業，還真是個麻煩事兒。”林子陽沒吭聲。陳牧天又說：“馮總讓我給你捎個話，只要你說一句準話，你們村那條路人家就給修了。不想修路也行，費用可以直接打進你的賬戶。”林子陽難為情地說：“馮氏投資的項目的確對環境有污染，這不符合我們招商的標準。牧天，你跟馮總說一聲，看她能不能另選地方呀？”

陳牧天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不高興地說：“都到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說這種話？當初若不是陳大山鬧事，說不定現在馮氏公司已在西郊鎮開工興建了。馮氏公司在你來西郊鎮之前，終於和西郊鎮達成初步的投資意向，雖然沒有書面合同，可是口頭協議還是有的。這件事你可不能犯糊塗！若是馮氏那五百畝地出什麼差錯，我首先不答應！馮氏集團對城北區的發展可是有過突出貢獻的！”說完，他鐵青着臉不再說話。

阻力究竟有多大，林子陽比誰都清楚。要想拿掉馮氏，怕是陳牧天這一關也過不去！拿不下馮氏，他就無法將董成、萬木春、餘力等人的項目拿下，接下來是什麼結果不用想也知道。林子陽低頭不語。過了片刻，陳牧天又換作另一副面孔，語重心長地說：“子陽啊，不管做什麼事要學會變通，死腦筋只認一個理又怎麼能行呢？”林子陽尷尬地笑了一下，連聲說是。

離開前，陳牧天表情嚴肅地說：“子陽，馮氏到西郊鎮投資的事，我一直密切關注，若是出什麼差錯，到時候可找你算賬！”林子陽乾笑了幾下，沒吭聲。

近些天，一些流言蜚語也漸漸在西郊鎮流傳起來。暗地裏有人說，招商引資的事遲遲沒有結果，是因為林子陽接的紅包太多，地就那麼多分不過來了。謠言傳播起來格外快，並且有些人還添枝加葉，這些謠言越傳越神，一度鬧得沸沸揚揚。林子陽整天忙手頭的工作，這些事他當然不會知道，直到白楊給他打電話，他才知曉。

雖說是謠言，也是外界的一些猜測，不過還是提醒了林子陽，他漸漸意識到招商引資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拖得越久，這件事將會越棘手。

岳笑川又打電話來，問起萬木春到西郊鎮投資的事。林子陽心裏正煩着，說：“笑川，萬總的材料我看過了，他投資的項目是一家娛樂中心，我感覺這個項目在西郊鎮不太合適，要不，你跟萬總說一聲另選地方吧，好嗎？”岳笑川頓時不高興了，說：“子陽，你這是說的什麼話！萬總說得很清楚，他就認準了你們西郊鎮。”林子陽滿臉是笑，說：“是這樣的，娛樂服務並不在西郊鎮本次引進的投資項目之列……”

岳笑川一下子扯高了嗓門，說：“林子陽！引進啥項目還不是你說了算，這件事你別想往外推！我現在已列入副院長考查對象的大名單，這可是萬總的功勞，關鍵時候你可不能給我掉鏈子！”林子陽沉默片刻，難為情地說：“笑川，這件事我恐怕真的辦不到，目前的情況很複雜，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清的，等見了面再和你詳細說吧。”

岳笑川以為林子陽開玩笑，說：“子陽，是不是我先請你搓一頓這件事才能搞定呀！”林子陽苦笑了一下，說：“笑川，我跟你說的是實情，這件事真的很棘手。恐怕……”岳笑川終於明白了，大聲喊：“恐怕什麼？”林子陽說：“笑川，恐怕會讓你失望！”

岳笑川以為林子陽是西郊鎮黨委書記，憑兩個人的關係，這件事交給林子陽來做，必定是板上釘釘的事。再說萬木春也曾幫過林子陽不少忙，因此岳笑川把心早早地放進了肚子，並且也在萬木春那裏拍着胸脯打了包票。他萬萬沒有想到，時至今日，林子陽會說出這樣的話！岳笑川騰地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怒吼：“林子陽！我從來沒相信過‘時位之移人也’這句話，今天我終於信了！想不到你林子陽還沒當多大的官，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算我……算我……看錯了人……”見岳笑川惱羞成怒，林子陽剛想再解釋幾句，可是對方早已氣呼呼地掛了電話。

只一個陳牧天，已經夠林子陽頭痛的了，現在又來了一個岳笑川。還有吳玲、董成……

具體工作還沒有開始呢，林子陽最親密的朋友岳笑川就被他得罪了！兩個人自認識以來就從沒紅過臉，他一直把岳笑川當作知己，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都是岳笑川和他站在一起的。今天，岳笑川卻和他反目成仇。

林子陽隱隱感到身上彷彿壓了一座山，他連氣都透不過來。是秉公做事，還是昧着良心順水推舟？他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