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捨得一身剮（一）

第十三章捨得一身剮（一）

1

一場幾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雨，似乎一下子把林子陽澆醒了。

林子陽終究沒有在困難面前倒下去。這些天，他一直反思來到西郊鎮后所做的每一件事。他發現，的確需要重新審視自己了，從到西郊鎮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逃避，在逃避着這個一直不想去面對的問題。這時，他才不得不承認為了西郊鎮的暫時平穩自己一直在委曲求全，一直在避重就輕。可是，那些棘手的關鍵問題總是有人要大刀闊斧地去解決，即便有一天他從西郊鎮這片土地上離開，也會有人站出來去面對這些問題。然而，門向東不顧一切地要解決閑置地問題的時候，他又從中扮演了絆腳石的角色。

林子陽捫心自問，林子陽！你究竟做了些什麼？難道你堅持要做西郊鎮的罪人嗎？如今門向東已經走了，靜悄悄地走了！可是，他的心愿還未了卻，九泉之下他會瞑目嗎？

準確地說，是門向東的死讓林子陽下定了決心，他決心要把門向東手中的大旗接過來，哪怕將來天塌地陷，他也在所不惜。

丁大山接到電話后，二話沒說就來到了林子陽的辦公室。在門向東的遺像前，丁大山這個有血性的漢子再次淚流滿面，說：“門鎮長，以前都是我不好，幾年來若不是我從中作梗，孩子們現在也該坐在新學校里上課了，也不至於您……我是西郊鎮的罪人，我是西郊鎮的罪人啊……”說著說著，他當著林子陽的面再次嗚咽起來。

林子陽輕輕拍了丁大山一下，說：“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閑置地的開發利用和新學校的興建一直是門鎮長最牽挂的，現在他走了，我們必須要完成他的遺願，否則，他的在天之靈是無法安息的！”

丁大山用淚眼望着林子陽，說：“林書記，你說吧，以後怎麼做我丁大山全聽你的！”林子陽嘆了一口氣，說：“補償款的問題還是按老門生前所說的做，十年還清，你們有難處我知道，可鎮上的情況你也清楚，畢竟建新學校需要巨額資金啊！”丁大山想都沒想，說：“好！這件事我沒意見，其他人我可以做他們的思想工作。”林子陽興奮地握住丁大山的手，說：“大山啊，這件事就有勞你了。”

丁大山走後，林子陽的心情依然沉重，他站在窗前凝望着很遠很遠的地方，腦子裏在思索着一個讓他感到非常棘手的問題。

2

黨委會上林子陽對當前的工作作了深刻檢討，他明確指出以後的工作將不再避重就輕，除了繼續推廣生態農業的發展外，下一步的工作重點將放在閑置地的開發利用和新學校的興建上，這一工作意見在會上輕而易舉地獲得通過。

幾天後，鎮招商辦公室就把在閑置地上即將招商的信息，通過報紙、電視台、網絡等發佈了出去，並且還附帶了所要引進企業的有關標準要求，還明確指出污染及不利於生態農業發展的企業不在招商範圍之內。

隨着城市化進程及房地產業的加速發展，可以開發利用的地皮越來越少，那些有投資項目的企業幾乎打着燈籠都難以找到可利用的地皮，一聽說西郊鎮閑置了多年的土地要公開招標開發利用。一些企業如同聞到了腥味的蒼蠅一哄而上，信息發佈的當天就有十來家企業來人或來電對此事進行垂詢。

陳牧天打來電話時，是信息發佈后的第二天。林子陽感覺陳牧天的反應似乎有些遲緩，林子陽預計他會在信息發佈的當天打電話過來，沒想到會是第二天，並且還是下午四點左右。林子陽正在西郊鎮初中查看校舍修建情況，電話里陳牧天異常興奮，說：“子陽，你這個榆木疙瘩終於通竅了！西郊鎮的發展全靠農業是行不通的，就得靠發展企業，如果馮氏這樣的大公司一旦在西郊鎮安家，西郊鎮的經濟不騰飛都難啊！”

陳牧天只一句話，就扯到了馮氏公司上面去，這是讓林子陽始料未及的，他支吾了一下，問：“牧天，不知道馮氏公司想在西郊鎮投資什麼樣的項目呀？”電話那頭，陳牧天沉默了片刻，才說：“馮總也沒細說，大概是生產一種製劑，究竟是什麼製劑有什麼用途，我就不清楚了。據說產品將來要出口，是能夠賺大錢的！”陳牧天口中的馮總自然指的是有着閉月羞花之貌的馮曼瑩。

林子陽心裏清楚，其實這種製劑就是一種化工製品，只不過陳牧天換了一種說法而已。林子陽並未將此事點破，兩人在電話里又閑聊了幾句，最後他叮囑陳牧天說：“馮氏入駐西郊鎮，我們當然歡迎，不過我們可是要貨比三家的，有污染的企業是堅決不要的！”聽了這句話，陳牧天並沒有說什麼。

讓林子陽感到意外的是，到了第二天陳牧天再次打電話過來，這一次不再是為馮氏的事，他在電話里笑呵呵地說：“子陽啊，我可又為你找了一家實力強大的企業，老闆你也熟識，是董成。”“董成？”林子陽腦子裏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陳牧天又說：“你可千萬別跟我說不認識呀！”董成！這個似曾相識名字，讓林子陽頓時愣住了，不過他很快就想起了董成是誰。

董成是董梅老師的弟弟。上大學時，董成剛好也在省城讀大學，只不過他讀的是一所財經類大學，那時每到周末他都會到林子陽所在的學校去看望他的姐姐董梅，說是看望，實則是為了混飯吃。董成似乎與董梅並沒有多少共同語言，和姐姐呆在一起，董梅對他總是嘮嘮叨叨，因此董成經常到林子陽的宿捨去玩，都是年齡相仿的青年人，又都是心高氣傲的時代驕子，彼此很容易找到共同的愛好。那時候，董成和陳牧天、林子陽他們玩得很火，幾個人除了閑侃，還經常赤着背在籃球場上拼個你死我活。因此，雖然十多年沒有董成的消息了，董成這個名字林子陽還是不陌生的。

林子陽疑惑地問：“董成現在開公司了？”陳牧天一陣哈哈大笑，說：“什麼叫開公司呀，人家現在是董事長，公司固定資產都上億了！哪像咱們混得這麼寒磣，只是按月領工資的工薪階層。”林子陽問：“也不知道董成的公司想在西郊鎮開展什麼業務？”陳牧天說：“這我可不知道，他只是讓我跟你打個招呼，等他從省城趕過來，見了面就知道了。”說完，他掛了電話。

傍晚時分，一輛豪華轎車駛進了西郊鎮政府大院，董成從車上走上來，他一如既往的英俊強健，走起路來依然是十年前的風流倜儻。董成乘坐的轎車，林子陽真還說不出是什麼品牌的，據陳牧天說，這款車叫世爵，少說也得幾百萬呢。林子陽吐了一下舌頭，嚇得沒再說一句話。

在那塊閑置地前，董成興奮得手舞足蹈，沖林子陽說：“這塊地皮真得不錯，幸虧牧天給我通風報信。我正愁沒地方建廠呢。陽子，給我留下五百畝！”陽子是董成對林子陽的特稱，上大學時他都是這麼叫的。

林子陽笑着說：“只要符合條件，當然沒問題！不過我想問一下你想投資什麼項目？”董成不屑地說：“說你也不懂，是生產一種油製品里的添加劑。”“是化工產品嗎？”林子陽問。董成的目光還在那麼遼闊的青草地上來回逡巡着，說：“也可以這麼說吧。”林子陽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說：“若是污染企業我們可是不要的呀！”這句話，他是說給董成聽的，更是說給陳牧天聽的。

董成的臉上頓時流露出不悅，這時，一旁的陳牧天馬上打圓場道：“子陽，到嘴的肥肉你可不要往外吐啊。”林子陽只是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回來后，林子陽被董成和陳牧天連推帶搡弄上了車，三個人一起去了城北區。車子去了馮氏大酒店，正如林子陽所料，馮曼瑩已在早早地等候了，想不到她和董成居然很熟悉。

這天晚上，林子陽終於沒有低擋住董成、陳牧天和馮曼瑩的輪番勸酒，他就喝了個酩酊大醉。林子陽並未住在城北區，董成派司機把不省人事的他送回了西郊鎮。

3

林子陽一覺醒來時，已是上午八點，他睜開眼，感到一陣頭痛，定下心來仔細一想，才隱約記起昨晚醉酒的事。

林子陽匆匆吃了幾口飯就去了辦公室，在辦公室剛坐下，手機就響了，電話是岳笑川打來的。

一聽聲音，就知道岳笑川今天心情不錯，他神秘兮兮地說：“子陽，醫院有一名副院長馬上就要到市二院當院長去了，近期院裏要選拔一名副院長，據說人選要從醫院的科室主任裏面選定，雖然我擔任外科主任時間比較短，畢竟還是符合條件的。也就是說，說不定過些時間，我就會搖身一變成為副院長的。”雖然岳笑川說這些話時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可是林子陽比誰都清楚，這個副院長的位子岳笑川比任何一個人都在乎。

林子陽笑着說：“笑川啊，這可是一個絕好的機會，這一次可一定要把握住啊！”岳笑川似乎已經成竹在胸，說：“放心吧，子陽。我會努力的，到時候會請你喝酒！”兩個人在電話里又聊了片刻，林子陽問：“笑川，打電話有什麼事嗎？”他知道，這麼早岳笑川就打電話過來，不會只是為了說說選拔副院長的事，一定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這件事不過是拐彎抹角捎帶上的。

岳笑川呵呵一笑，說：“子陽，兄弟今天可是求你來了，這次可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啊！”見岳笑川說話這麼客氣，林子陽故作不高興的樣子，說：“有什麼事快說，只要能幫得上就一定幫！誰讓咱倆是好哥們兒呢。”

岳笑川終於言歸正傳，說：“萬總找過我，也不知他從哪裏得到的消息，說你們西郊鎮正在招商引資。他知道咱倆的關係，讓我跟你說一聲，他想到你們那裏弄幾百畝地，想在西郊鎮上個項目。這個忙你可不能不幫啊。人家萬總也沒少幫你啊！”

近些年來，岳笑川幫過林子陽不少忙，林子陽只要找到岳笑川，每次都是有求必應。但是，岳笑川卻很少找林子陽幫忙。今天岳笑川所提出的這個要求，林子陽無論如何是無法拒絕的，別無選擇，他只好暫時答應下來。

電話那頭，是岳笑川爽朗的笑聲，笑過後，他激動地說：“我就說嘛，只要我開口，你就不可能拒絕我。”林子陽也是呵呵一笑，岳笑川又壓低聲音，說：“子陽，萬總可是說了，只要我把地的事給搞定了，副院長的事他答應替我走動。你是知道的，萬總的能量大着呢。不過，這件事你要替我保密！”

林子陽在電話里依然呵呵地笑，可等他掛了電話，臉上的笑頓時沒有了，他再次陷入了深思之中。

林子陽忙了一個上午，中午要下班的時候，他一掏口袋，猛然感覺到口袋裏有一樣東西，掏出一看，頓時驚呆了！原來是一張存單，活期的，數額二十萬，上面的名字寫着林子陽！

二十萬呀，存單是哪裏來的？林子陽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他仔細一想，馬上明白了，一定是昨天晚上，他喝醉了酒，董成把存單放在了自己的衣兜里。為了證實這件事，他撥通董成的電話，問：“董成，存單是怎麼回事呀？”董成不以為然，說：“一點小意思，這些年兄弟賺錢了，就當作給你買茶喝唄。”

林子陽說：“董成，這個錢我不能要，改天我再給你送過去！”董成嘻嘻一笑，說：“看把你嚇的，這錢給那幾百畝地沒關係，這只是咱們的見面禮，嫌少是咋的？”林子陽知道，這事在電話里是無法說清楚的，於是，他說：“這錢是一定還你的，我還有事，先掛了。”說完，他掛掉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