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小別離(二)
陳芸想金氏言之有理,只能默默點頭,然後隨便說些閑話,直到午後,才送了金氏出府。
陳氏聽春燕講金氏入府了,不免心內好奇,就等到陳芸晚間請安的時候,順便問了一問。
因聽說金氏有意搬家,陳氏又驚又嘆,道:“別看你娘外表文弱,真干起實事來,倒一點也不含糊!”
陳芸笑着接話:“我娘也是計窮力屈了,又想克昌安心向學,又想克昌將來出人頭地,步入仕途,可太太也曉得,鄉下教學環境極差,塾師且不說了,單那學生又不好學,又愛玩鬧,我娘怕克昌心性不定,跟人學壞了,所以就想出搬家這一法子了!”
陳氏默默聽着,開口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到底是你娘的目光放得長遠!”說著,嘆了口氣,“復兒涉世不深,恐怕不曉得那麼多路子,等下,你回去問一問他,他若是有頭緒呢,只管幫着張羅,要是沒頭緒呢,還是交給鄧善保操辦的好!”
陳芸點頭稱好。
轉頭回了落梅院,陳芸剛踏上台階,只見院門虛掩,沈復披頭散髮地在庭院間閑逛。
陳芸悠然一笑,慢慢推開院門。
沈復聽見動靜,突然朝院門的方向望去,一見是她,頓時笑道:“我正想着你怎麼還不回來呢?”
陳芸且笑且走,“想我做什麼?”
沈復道:“你不是說明早要回娘家嘛,我慌裏慌張打包了一堆禮品,結果一直不見你的人影!”
“不回了!”
陳芸笑着靠近沈復,見他一臉迷茫,又張口解釋道:“晌午,娘才來看了我,順道讓你這女婿幫他尋一處房子!”
沈復聽得稀里糊塗,忙問:“怎麼?岳母要搬家?”
“是啊,說是為了克昌讀書!”陳芸坦誠相告,“我已經替你應下了,你最好明日就想法子找一找!”
沈復最初還猶豫了一下,可不知他想到了什麼,忽然胸有成竹道:“這個不難,我只要找朋友幫忙即可!”
“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這等本事的朋友?”陳芸好奇地問。
沈復背起雙手,得意道:“這你就管不到了,反正孫臏有孫臏的朋友,龐涓有龐涓的朋友!”
陳芸見他面色愉悅,很是高興,就轉口問:“你今日去向朱姐夫賀喜,可見到晴姐姐了?”
“這倒沒有!”沈復實話實說了,又見陳芸面帶惋惜,趕忙問:“怎麼?你有事要找她?”
“無事!”陳芸慢慢說著,開始動步朝屋裏走,“只是自從滿月宴后,再沒見過她了,心裏記掛罷了!”
“我聽朱姐夫說晴姐姐最近很好,身子也恢復了,又有外甥兒在身邊招人戀愛,一點也不寂寞!”沈復快步追上陳芸,笑着說:“倒是你,至今無一兒半女,真是可憐!
”
陳芸香腮一紅,甩簾而入,獨將沈復拋在屋外。
沈復咧嘴一笑,拿手搴開軟簾,悠悠跟了進去。
次日,沈復一早出了院門,陳芸曉得他是去會那位神秘朋友,並不過問,只是專心繡花。
到了午前,陳芸要傳飯了,見沈復還不回來,只當他在外面絆住了,於是獨自用飯。
洗漱一番,陳芸心閑氣定坐在綉凳上,剛要舉筷,忽見沈復興頭頭小走了進來,不由放下竹筷,道:“瞧你這風風火火的樣子,怎麼著?我娘交給你的事辦成了?”
“辦成了!”
沈復簡略答了一句,上來就要拉陳芸起來。
陳芸不解其意,忙問:“既辦成了,你又拉我去做什麼?”
沈復凝眸望着她,道:“你去看一看嘛,若是不合心意,我再央托朋友費心找一找!”
“那也不值當這般着急啊!”陳芸露出一臉為難,“我這裏正要吃飯呢,哪好馬上離開?”
“不行,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我好不容易求了朋友幫忙,可不敢失了信用!”沈復一臉着急,稍一使勁,把陳芸從凳上拽了起來,然後一邊拉人往屋外走,一邊解釋:“我那朋友午後就要啟程去杭州府了,恐怕要大半個月才能回蘇州這邊,而我過幾日也要動身趕往江寧,只怕再難碰面。人說擇日不如撞日,我看買房子這事宜速不宜拖!”
“那也不能趕驢上架呀!”陳芸一邊快走,一邊問:“你瞧了房子沒有?究竟怎樣?”
“我瞧倒是不錯,但還是要你過目才行!”沈復飛速說了一句,全身一縱跳過門檻。
陳芸被他拉着,險些摔個跟頭。
夫妻倆從後門出府,只見兩乘轎子停在槐樹蔭里,平順領着福禧、福祿在一邊說話。
陳芸見周圍人不多,忙趟着小碎步到了轎前,然後一掀帘子,淺笑着鑽入轎廂。
沈復隨後入了轎廂,一招手,喊了平順到跟前,吩咐他立馬動身。
平順眼疾手快,手勢一打,福禧、福祿就慌裏慌張抬起轎子,穩穩噹噹出了後街。
一路轉折,約摸過了幾刻功夫,終於到了平閭街。
陳芸感覺落轎了,不免心中好奇,連忙掀開轎簾,只見一間獨立小院赫然在目,又見遠處走來一陌生男子,陳芸頓時慌得六神無主,一把落下轎簾,連連低頭。
沈復剛從轎廂鑽出,見魯半舫意態悠閑踱步而來,不由喜笑顏開,上去招呼道:“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你也閑不住,這時才從哪裏回來?”
魯半舫笑了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間院子空置了許久,裏面烏煙瘴氣的,哪呆得住人?”
沈復笑而不語。
魯半舫轉過頭去,見有兩乘轎子,趕忙問:“弟妹來了?”
“來了,她要是不滿意,只怕這事成不了!”沈復說著,慢慢轉過身去,徑直朝陳芸轎子走去。
陳芸正焦躁着,忽見眼前一亮,沈復毛腰看向自己,道:“你就別躲躲藏藏了,且下來瞧一瞧吧!”
陳芸一咬嘴唇,動身出了轎廂。
魯半舫冷不防看見一女子露面,免不得打量一番,只見陳芸眉橫春山,眼明秋水,體格纖瘦,身量中等;頭梳單刀髻,髮髻間稀疏點綴幾朵珠花,鬢角露出一截青玉笄,剛好和耳垂上懸着的玉環相得益彰;身上是一襲湖色輕綢,周身全無綉樣,只在衣領、袖口處綉了纏枝牡丹,端得庄麗。
沈復領着陳芸過來,見魯半舫微微出神,連忙拿手敲了他肩膀一下,道:“別發獃了,快帶我們進去瞧瞧!”
魯半舫反應遲鈍,隨即連聲告罪,然後打頭走到院門前,掏出鑰匙解了鐵鎖,低頭邁入小院。
陳芸後面進去,只見草長幽扉,苔滋環壁,院子裏儘是野花野草,顯然是一派荒蕪景象。
陳芸略感意外,慢慢往院裏走了十來步,又見一顆青松繁針錯節,長得蔥蔥鬱郁。
魯半舫走在前列,總聽不見沈復兩人說話,就率先打破沉默,道:“房子是舊了些,不過也是因為久無人住的緣故,若將來打掃一番,再好好拾掇拾掇,未嘗不是一處好所在!”
沈復聽他如此說,不禁笑道:“這房子在你名下,你就不要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了!”
魯半舫唇角下拉,道:“若非你求到我頭上,我又着急出手這間院子,哪裏輪得到你?”
沈復笑道:“得了吧,這又不是繁華所在,能有多少人上趕着要買?你別唬我了!”
魯半舫轉頭不語。
陳芸見他們說玩笑話,也不分心理睬,只是仔細打量院落。
稍後開了正房紅門,只見一片灰塵飛騰,陳芸鼻子裏嗆了灰,忍不住呵欠一聲,招得魯半舫、沈復矚目。
陳芸自覺丟臉,連忙拿帕子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對眼睛左右移動,慢慢打量起房間構造。
房子不大,長約三四十尺、寬約十七八尺。屋裏還有幾件擺設,不過俱已落灰,甚顯破敗。牆上似沾了層土,灰黃黯淡,有些地方還出現了裂口,連蛛絲也到處懸挂。
陳芸看房子破敗程度不高,將來收拾收拾,應該可以恢復得不錯,當下就問魯半舫道:“這房子你打算賣多少錢?”
“我原先打算賣四百兩銀子!”魯半舫毫不掩飾地說,“不過,這房子破敗了,蓬戶瓮牖,價值減了不少,再加上我和三白兄的交情,我就折半,只收二百兩即可!”
陳芸吃了一驚,萬沒想到居然優惠了一半。
沈復也是始料未及,忙張口道:“你可別虧
大了,要我說,再加五十兩才合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魯半舫神情篤定,“我既撂下了話,那就是覆水不收!”
沈復佩服他的爽快,忙問:“你既這般爽快,我也不拖拖拉拉,咱們什麼時候簽契約?”
“現在就行!”魯半舫說著,探手在腰間搜索了一下,卻沒翻到什麼東西,於是連聲嘆息,道:“居然忘了帶刻章了!那這樣吧,你隨我回宅子走一遭,弟妹就先回去吧!”
沈復見事情將成,心裏高興,忙忙點頭稱好,然後好生送了陳芸上轎,歡天喜地地跟着魯半舫去了魯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