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定要嫁人?
思卿跟着婆子往前面走,秀娥也連忙跟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怎麼覺得,四小姐現在笑的十分燦爛呢?
才到正院,單聽下人們議論紛紛,就已大概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簡單來說,是孟懷安今日藉著酒勁和柳家起了衝突,並打起來,還把人家二叔給踹了,被柳公子瞧見,無論如何都要退婚。
“送嫁妝這事兒昨天就跟二少爺說好了,他沒放在心上,聽他院裏的人說,昨個兒半夜才回來,喝的醉醺醺的,早上走路都還晃晃悠悠。”婆子低聲的抱怨並解釋着。
思卿邊聽着,邊跨進門檻,一眼望見面色通紅的孟懷安,他坐在椅子上,哼哼的喘着氣,隨行的媒人正跟孟宏憲“告狀”。
“柳家覺得嫁妝有點少,就嘀咕了幾句,少爺聽得不樂意,就打起來了。”
“嫌嫁妝少就回來跟我們說啊,為什麼要打架?”孟宏憲氣的臉紅脖子粗。
“我也是這麼勸少爺的,可是少爺不聽。”媒人好不容易促成的婚事,叫那一腳給踹沒了,心裏極不舒服,恨不得多告幾狀。
孟宏憲面色鐵青,怒指着懷安:“看你乾的好事,你給我起來!”
懷安不情願的站起來,嘟囔着:“就他們那德行,眼裏只看錢,四妹嫁過去也沒好日子過,退了就算了唄。”
剛進來的思卿一怔,所有人都只在乎此事是不是壞了規矩丟了面子,這個人倒是能想到她往後的日子會不會好過。
沒來由湧上一股感動,想及這事兒跟自己有關,剛要上前說幾句話,卻聽孟宏憲大發雷霆的暴吼:“你說算了就算了,你以為一門婚事就這麼簡單?”
“能有多難,四妹跟人家連面都沒見過你們就可以安排結婚,我看結個婚很簡單啊。”懷安不以為意的道。
孟宏憲見他完全沒有認錯的意思,怒不可歇,吼着下令:“還敢頂嘴,你給我去祠堂跪着,不到天黑不許起來!”
懷安知曉他當真生氣了,不敢再忤逆,邁步往祠堂走。
一轉身,剛好瞥見思卿,氣不打一處來,瞪向她:“看什麼看?”
進孟家思卿就見過他兩面,兩面他說了同樣一句話。
還想幫他求求情,可是他怒氣沖沖的,走的很快,連開口的機會都沒給她,她在廳里站了一會兒,無所事事,只好打道回府。
第二天,秀娥帶來消息,說老爺好不容易准許二少爺出來,恰逢柳家來要回聘禮,再次見面的兩家針鋒相對,鬧的十分不愉快,老爺白白受了氣,又罰了他再跪三天。
而老太太打聽了一番細節,聽聞柳家確實是先出言不遜,冷嘲熱諷的嫌嫁妝少,老太太思量着,原本孟宏憲打算多給些,是她給攔下來了,如此說來,退婚這個事兒她也有點責任,倒也不能全怪懷安,遂將懷安提前放了出來。
懷安自恃有老太太撐腰,放出來后又跑去砸了柳家當街的幾個鋪子,引來鄰里八方紛紛圍觀,這些事情一夕之間傳的沸沸揚揚滿城皆知。
思卿在後院聽不到風言風語,樂的自在,然而潘蘭芳受不住指指點點,在老太太面前商議:“要不,咱們去跟柳家道個歉,看這婚事還能不能成?”
老太太雖想把思卿嫁出去,此時卻不能認同她的話,拍着桌子道:“既退了就退了,何至於如此沒骨氣,還要求着別人來娶不成?”
潘蘭芳沒想到她會生氣,不敢再說。
但她擔心的不無道理,這件事兒鬧的有點大,孟家想再說個親事,可媒人託了好幾個,一家也沒說成。
思卿好歹是孟家的小姐,太差的人家定是不行的,然而好一些的人家都介意孟懷安的“大名”,生怕一句話沒說好,又被大舅子給打了,紛紛婉拒。
一來二去,孟家這位嫁不出去的小姐成了潯城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他們路過孟宅前門,往往會抬手一指:“看看,大戶人家又如何?”
此時的孟宅後院。
思卿拿着樹枝一聲不吭的在地上戳着。
秀娥在旁邊嘆了口氣:“四小姐,今兒給您說的那戶人家又沒成,這可怎麼辦啊?”
她頭也不抬:“沒成就沒成。”
“這樣下去您就快成潯城的名人了,那時候更沒人家願意,這事兒都怪二少爺,要不是他,四小姐早就嫁出去了。”
思卿道:“我不嫁人也能過,要是孟家住不得,只要鬆口,我出去就是。”
“哎呦,四小姐這話可莫說,孟家還能容不下您一個姑娘家嗎,只是女人早晚是要嫁人的,我這不是為您着急嗎?”
秀娥哪裏知道“災星”之事,她是真的本着關心思卿的角度來說話,卻不知她為何不悅,難道這話有什麼不對,女子嫁個好人家,不是最大的福氣嗎?
思卿是有些不悅,這些時日她的事情被傳的滿城風雨,嫁人兩個字壓在頭上無處不在,那些人在為她的婚事搞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來問過她的意見。
明明是她往後的生活,她卻全程不能參與決定。
但她也知道跟秀娥沒關係,平復了下心境,抬頭跟秀娥道了個歉。
秀娥受寵若驚的擺手,突然局促不知再說什麼,只好沉默着,低頭看了看,這一看,小小的驚了一下。
土堆上的勾勒,赫然一尾活靈活現的魚,眼睛一點,彷彿馬上就能動起來。
她訝異道:“四小姐還會畫畫呢?”
“我畫的不好。”
“這還不好啊?”秀娥贊道:“你看那位,他可是專程請老師教習來着呢,畫出來的都是什麼玩意兒……”
“你是說二哥嗎?”
“可不就是二少爺。”秀娥性子直,在這少有人來的後院,說話便沒那麼注意了,“二少爺跟着賀先生學畫有幾年了吧,什麼都沒學會,老爺他們拿他是沒辦法……”
“能得賀先生親自教習,真是福氣。”思卿嘆口氣,可惜有人生在福中不知福。
“四小姐認識賀先生?”
“不認識,聽說過,他一直在這裏教習嗎?”
賀楚書賀先生是國畫大師,思卿喜歡國畫,他的大名自是有所耳聞。
而孟家是瓷繪世家,國畫是基本功,所以孟宏憲專程請賀先生上門來教習幾個子女。
至於本也精通國畫的孟宏憲為什麼不肯自己教習,那些興許與陳年往事有關,思卿就不清楚了。
秀娥回答她方才的問題:“先生是四年前來的,當時除了五小姐思亦年齡小,其他的都在學,賀先生教畫畫,老爺偶爾會講些瓷繪上的技藝,後來大小姐嫁人,就不再學了,又過一年,庭安少爺也出國了,現在就剩下二少爺一個人學,自打就剩他之後,老爺便不去了,把二少爺全權交給賀先生,先生脾氣好,管不了他,他學了這些年也沒長進。”
秀娥頗為不喜這位性情頑劣的二少爺,言語之中不由帶上了自己的情緒。
不過她說的沒錯,賀先生是管不了懷安,要不是早些年承了孟宏憲一些恩惠,得還個人情,他怕是早走了。
那孟懷安上課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這不,他不過去了一趟茅房的功夫,回來後人就不見了。
秀娥仍在嘀咕:“要我說啊,就是老爺夫人太寵二少爺了,什麼都不管,一貫他愛幹什麼就幹什麼,當時賀先生介紹出國的機會,原本是給二少爺的,二少爺不想去,才換了庭安少爺,你說出國多好啊,他怎麼就不去呢……”
思卿思量片刻,既然懷安不是孟家的親生子,那麼孟家不管他,大概不是因為寵,只是單純的懶得費心吧,而對他的遷就,多半是因為他身上掛的雲騎尉的官職。
何況,他們還有正經兒子得培養呢,再不濟,也有思汝思亦兩個女兒,即便孟思亦是庶出,但親的總比養的好。
想到這兒,她愕然發現把自己排除在這一眾兒女之外了,不由自嘲一笑。
不是她想排除,是孟家根本沒把她當做一家人,要不然,原本應該子女都要學的國畫以及瓷繪,為什麼從來沒有人跟她提呢?
話又說回來,秀娥的疑惑實在很好解釋,未必是懷安自己不願意出國,只是有深造的機會,難道孟家放着親兒子不給,給養的兒子?
“四小姐,秀娥在這裏私下說,你千萬少和二少爺來往,他自己脾氣差就算了,外面還有一堆的狐朋狗友,他那些朋友啊,我跟你說……”
秀娥正說著,思卿忽然看見個身影,連忙給她投來警醒的目光。
秀娥立刻會意,霎時閉上嘴巴。
而後回頭,便看見孟懷安正站在拱門下。
她瑟瑟起身,支支吾吾。
孟懷安瞟了她一眼,不理會她,徑直向前走去,走到院牆邊,從花壇搬過一塊石板,踩着往上爬。
秀娥只好喊他:“二少爺,您要幹什麼呀?”
“我出去透透氣,你們少管。”孟懷安雙手勾在牆沿上,腳下雖墊了石板,卻還是上不去。
秀娥又喊:“那……您為啥要爬牆啊?”
“能為何,他們不讓出去唄,還不是因為你。”這個“你”字伴隨着犀利的眼神,直朝着思卿射過來。
思卿皺眉:“為什麼因為我?”
孟懷安的手堅持不住,從牆邊滑落下來,他憤然的回身,邊四處看着尋找別的出路,邊沒好氣的回答:“不就因為你跟柳家那事兒鬧的,我現在被爹限制自由了,派了幾個人在大門守着,每天不畫出一幅畫,就不能出去!”
嗯,說起來真是她的錯了?
她無奈:“你就畫個畫不就能出去了,何必要過來爬牆啊,被爹發現,還不是要訓你?”
“你以為一幅畫那麼好畫的……”懷安走過來,“這是藝術,很高深,很難,好么……”
說著,眼神不經意掃過地上的那尾魚,他忽的一頓,後半句話噎在嗓子裏再說不出口了。
他朝思卿挑挑眉:“你畫的?”
秀娥幫她回應聲是。
他想了想,又問:“那你識字嗎?”
“我姨夫以前是秀才,我跟他學過識字。”
“那……挺不錯啊。”對方想了想,忽而心生一計,帶着笑朝她走近,“我今兒的任務就是畫魚,你若是幫我畫,我……我給你一塊大洋。”
思卿垂眸:“你那跟我這不一樣,我畫不好。”
“一樣的一樣的。”懷安見她似乎不難說話,興奮道:“你就把地上的這個,挪到紙上就行啦,哦,老師要旁邊得提上字,隨便寫一寫就行,答應我啦,好不好,要不……我再給你加一塊大洋?”
她沉默了片刻:“可是,我又不出門,要錢也沒用啊。”
“那這樣。”孟懷安信誓旦旦的道:“你幫我完成了,我帶你出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