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能展出
四顧軒終於來了消息,王老願意讓孟庭安的畫作展出。
展覽時間排到兩日後的上午,賀先生提前去了四顧軒做準備,兄妹幾人興奮又隱秘地忙碌着,頭一天已將畫小心翼翼地包好,第二天,等到孟宏憲出了門,便悄悄從偏門把畫運出去,偏門守着的下人打過了招呼,不會泄露消息,畫搬出去后,外面有兩人駕着馬車等待。
然事有湊巧,運有不濟,這天孟宏憲偏偏忘帶了一份手札,剛到窯廠又折了回來,為了節省時間,他進得是偏門。
忙活得熱火朝天的三人,被他現場抓了包。
彼時孟庭安手上還抱着一幅畫,腳步走得急,正巧與迎面進來的他撞了個正着,畫掉落在地,完整清晰的散開在他的面前,他瞬間瞪大了眼睛。
四顧軒的展廳。
因為王老鬆口,其他四顧軒成員不再有異議,而且因着王老先生的面子,今兒還紛紛到場了。
在賀楚書的邀請下,潯城藝術界的一些權威學者們也都到了。
展廳里熱熱鬧鬧,打得是標新立異的招牌,是藝術包容的高度,也是對外來東西的新奇,一群人翹首以盼,竟還有些期待。
然而脖子都伸疼了,“萬眾矚目”的畫卻沒有來。
又過了許久,一番等待的激情都耗盡了。
東西還沒來。
眾人不免生氣,有人舊話重提:“我就知道,洋人那一套行不通,這位孟少爺怕是知道自己的畫不會受歡迎,定是不敢來了。”
賀楚書無奈,託人去孟家打探消息。
那人探完后回話,說孟家大門緊閉,敲了也沒人開,不知發生何事。
廳里再次嘩然,還是方才抱怨的人,他繼續道:“諸位看,我說對了吧,那個孟小少爺他不敢來!”
有一老者問:“你們都見過他的畫嗎,真有那麼差勁,既然差勁為何還要辦畫展?”
“有些人就是不自量力啊。”那人朝這老者拱了拱手,“疑,我想起來了,前日賀先生來不是留了一幅那小少爺的畫嗎,就在後邊,楊老您想看不妨跟我來。”
這姓楊的老者便跟着他去了,不單單是他,在場的人都跟了上去。
眾人繞過展廳的屏風,其後的桌上正擺着一幅畫,那人攤開來,向各位示意:“諾,就在這裏了。”
這是樣畫,畫面很小,是孟庭安為了先帶來給四顧軒評價而特地畫的,畫面里,明黃的太陽冉冉升起,半躲於雲層之中,照耀着海上潮濕的空氣,海面上的船隻反射出藍色粼粼的光。
楊老看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覺得……挺好啊。”
“楊老您再仔細看看。”那人道:“這船隻連輪廓都沒有,其中人物也十分模糊,您不覺得,這是有意模仿咱們水墨畫,卻又想藉著西洋畫的名頭,最後弄了個四不像嗎?”
“你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
“諸位別看咱們以前的會長王老先生同意那小少爺辦畫展,他是給年輕人一個機會,並不代表認同他的畫,可是這位小少爺到現在都沒來,那就是他自個兒不珍惜機會嘍。”
楊老點頭:“對啊,對啊。”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對啊,對啊。”
林少維站了出來,向眾人道:“今日四顧軒失責,浪費了諸位寶貴時間,林某在此給各位道歉,再不敢耽誤各位。”
事已至此,一群人只好或抱怨或嘆息着,慢慢的往外走。
賀楚書看着他們離開,蹙緊了眉,向門外深深望去。
孟宅。
孟宏憲背對跪着的人,將那些散落在地的畫一幅幅掃量過去。
望着這些畫,他的神思穿越了時間,惶然回到十九年前。
他還未曾聽到那個孩子的一聲啼哭。
可是,他的人生里,不只有那一個孩子。
眼眶慢慢的紅了,他深吸口氣,將眼淚強忍了下去,悲切回頭:“你真喜歡西洋畫?”
孟庭安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
“你這些畫倒是中規中矩,倘若你以後……一直這樣畫,那……你就去吧。”
孟庭安抬頭,眼裏充滿了不敢置信。
“你去吧。”對方又道,三個字說得有氣無力。
孟庭安的眼前忽然間看到了曙光!
三個人重整旗鼓,慌慌張張地出門,只恨馬車跑得太慢,心想着要是人有翅膀該有多好。
四顧軒里,林少維將眾人送至院門,回身道:“關展廳。”
兩扇門緩緩推動,賀楚書站在門外,看着那一條光線越來越窄。
“等一下!”忽而,身後響起了急切的吶喊。
他連忙回頭。
“我們來晚了,快,把畫掛上。”懷安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剛站定,看到將走的人群,連忙衝過去嚷道:“你們別走啊,畫來了。”
然林少維一甩衣袖,在背後大聲道:“畫展時間已過,不能再展。”
那些人本因懷安的阻攔停了腳步,但聽林少維如此說,又紛紛往外走。
懷安不能強行阻擋,唯有讓了步,他義憤填膺地走到林少維面前斥道:“時間是過了,但你那展廳是空的啊,怎麼就不能展了?”
“凡事總有個規矩,這裏豈是由你們兒戲的地方,四顧軒已答應展出,是你們自己逾時,難道這個責任該四顧軒擔?”
懷安一怔,一時間不知怎麼說。
這件事,好像是他們不佔理。
賀楚書見他們沉默,心中已有猜測,低聲問:“是不是被孟兄發現了?”
孟庭安點頭:“是。”
“這也是造化了,所謂盡人事知天命,事已至此,切莫傷心,下次還有機會。”他只能這般安慰。
孟庭安低下頭,眼底一片惆悵。
林少維正盯着他們,聽賀楚書這麼說,想到孟家那當爹的當初毫不留情拒絕來四顧軒,做兒子的今兒又唱這麼一出,不悅之感又起,開口道:“自古文人學者,信字當先,今日孟公子失信,讓四顧軒顏面盡失,往後四顧軒只怕難與孟家合作。”
“呵,還興連帶呢?”懷安不樂意了,“看來今日不單是三弟的畫展不了,往後我孟家人的東西都入不了四顧軒的門,是吧?”
林少維嘴上沒說話,卻以眼神示意他,是的。
“那今天還非得讓我三弟的畫展出不可。”懷安言語中有些惱了,“否則將來我四妹的畫豈不是也沒機會了!”
林少維挺直脊樑:“孟少爺如此不講道理,這可不是文人的交流方式!”
“誰跟你用文人方式交流?”懷安說著擼起袖子。
剛要上前,被賀楚書一把拉住了領子,在他耳邊道:“你這樣只會越鬧越僵,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沒法挽回了。”
懷安無奈:“那該如何?”
“從長計議吧,先回去。”他將人拉在身邊,生怕他一個忍不住又冒然打架。
林少維見他不敢真的動手,便肆無忌憚的轉身叫人關上了展廳的門。
幾個人只得不情不願的往回走。
懷安一路嘀嘀咕咕,賀楚書不斷的勸誡,思卿與庭安就一直沉默着。
走出老遠,懷安仍然憤憤不平:“三弟的畫必須要展,不然爹就不同意他畫西洋畫,他若不畫,在國外這幾年的學習,不就浪費了么,而且聽那姓林的言下之意,好像對我們孟家有什麼意見,這次三弟的畫展出不成,他日四妹一樣沒機會啊,不行,我一定要讓三弟的畫能展覽。”
庭安與思卿皆震驚,他們在此刻看到,這個一直頑劣的二哥,在他們面前有了兄長的姿態。
“可是,這次的確是我們的責任,少維兄其實沒錯。”賀楚書嘆氣道。
“我知道,但……”他轉了轉眼珠,忽而靈光一閃,“也不是沒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思卿問。
“找人幫忙嘍。”
“誰可以幫忙?”
“當然是我們提督大人的愛子。”他一笑,“走,我們去找他。”
思卿納悶:“程逸珩能幫上什麼忙?”
“我跟你們說,四顧軒這一幫人,心裏精明着呢,記得我前兩天跟你們說的程逸珩要用梨花木裝裱的事情不,他們本來死活不同意,後來程逸珩一亮身份,馬上妥協了,可見,他們其實慣會審形奪勢的。”
說話間,幾人已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提督大人的府上,哪知,程逸珩聽說懷安來了,竟然閉門不見,還讓守門下人回話,這些時日他爹管束得嚴格,萬不能再出去混了。
懷安不肯放棄,又讓人傳話:“今日來是因他家三弟有要事相求。”
守門下人去了一會兒,見程逸珩這次倒是很快出來了,他躡手躡腳,左顧右盼,確定安全后急急地跑了過來。
這樣的姿態懷安十分理解,畢竟他也曾在孟家這般出沒過。
程逸珩來到他們身邊,先朝孟庭安看過來:“你要在四顧軒辦畫展,你的畫呢?”
孟庭安行了一禮,道:“都在車上放着,大人您可要先看一看?”
“別叫我大人。”他連連擺手:“我爹是,我可不是,那我先看看嘍。”
話說著,不由分說跳上馬車,隨意地翻開一幅畫。
這一看,他不免發了愣,嘖嘖嘆道:“畫得好啊。”
“程公子果真覺得在下畫得好?”庭安問。
“當然好了,你別聽四顧軒那一幫老古董的話,你畫得非常好。”他嘆着,欣賞目光不由自主向孟庭安襲來。
孟庭安微垂眸,道:“如若程公子賞析,還望一助。”
“那必須的。”程逸珩望着他,想也不想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