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1)
室內寂寂一片,阿續低頭思忖片刻,才緩下情緒來坦然應對。
“大人也太高估奴了。”阿續漠然一笑:“小世子淡泊,斷不會因為奴而捲入紛爭,您不必為此憂心。”
“自謙了?”
“並無。若是小世子有意,如今奴連寧王府有幾道門都摸清了,何必等到現在。”
“你……”他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無語了片刻才道:“把自己說的一文不值,是怕我殺了你?”
“非也。大人要是真想殺奴,不會這樣大費周章的。”阿續默默跪下,磕了一頭才問道:“只是奴不知大人為何用要蕭字引奴出來?”
“你說呢?”他輕輕笑了一下問道:“你心虛了?”
“並無。”
“哦?我怎麼聽說蕭明庭要娶你?可有此事?”
阿續怔了一下,把頭伏的更低:“並無此事。”
對方沒有說話,只是往前邁了幾步,遲疑了一下才輕聲斥責一句:“你在撒謊。”
此時阿續額頭上沁出了密密一層汗水,她咬了咬嘴唇,幾番思索才說到:“大人,奴不知大人究竟何意?”
“三殿下替你贖身,小世子不管不顧,反倒是蕭明庭上趕着要娶。莫不是他也動了心思,要討好三殿下,攪進這局裏來?”他又上前一步,厲聲逼問道。
“大人!”阿續咬的嘴唇都發白了:“大人此言差矣。三爺從未提起過嫁娶之事,也並無攀附三殿下的心思。他常與奴往來不過是……是出於憐憫罷了。蕭家祖上有開國的功勞,鐵卷丹書在手,百年基業,滿門都是忠烈兒郎,不會有結黨營私的心思。”情急之下,她竟然脫口而出的是他勸她的話。
“哼?憐憫於你?天下娼門女子無數,他為什麼不憐憫別人,偏偏是你?還說沒有攀附皇子!”他高聲呵斥道:“你說的話,你自己信么?”
阿續出了一身汗,鬢邊頭髮濕漉漉的粘在耳邊,她輕輕喘着氣誠懇道:“大人真的多慮了,三爺沒有想過娶奴,也並無任何攀附三殿下的心思。大人若是不信,奴自會證明給大人看。”
“如何證明?”
“奴已經做好了準備,明日便出家,從此吃齋念佛,青燈素衣,永不回京半步。”阿續再次叩首。
屋內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許久聽不見他說話,她不敢抬頭只好又狠了狠心道:“大人若是不肯信,奴只能以死明志了。只是突然暴斃會引起三殿下懷疑,此事只能慢慢謀划。半年,不,三個月,三個月後……”
“三個月後如何?”清冷的聲音漸近,腳步聲停在她耳邊。阿續視線里突然出現了一雙黑色緞面的男鞋。
“三個月後,大人便可高枕無憂。”阿續不敢抬頭,依舊伏在地上回答。
“呵。”他輕輕笑了笑,慢慢蹲下身子問道:“小姑娘,你這麼做,是為了保小世子,還是為了保蕭明庭?”
阿續一怔,她不動聲色回答道:“大人心想事成即可,不必追問。”
“我來猜一猜。”他語氣輕快:“八成是為了小世子吧?等你死後,屍體我會送給小世子的,也算圓你一番心意了。說不準來世,你們還能……”
“不……不必了。大人,奴命賤,不必勞煩大人。”阿續猛地抬起頭來反駁,眼淚完全控制不住的往下落。這一世沒有福分和蕭明庭在一起,若是連下一世的奢望也磨滅了,那才叫真的生不如死。
只是當她抬起頭看到來人的面龐后,徹底愣住了。
這是一張和蕭明庭有五分相似的臉。劍眉斜飛入鬢,眼睛清明有神,鼻樑高挺。乍一眼看過去,只覺得他機敏聰慧,坦蕩又正直。
此時,蕭明軻默默注視着跪在地上發獃的小姑娘,心情複雜萬分,說不出是憐憫還是釋然,是愧疚還是震撼。他微微抬眼看了看另一側緊閉的推門,又很快移開視線看向阿續。
女孩已是滿頭大汗,她表情突然放鬆下來,帶着一種劫後餘生的僥倖感。只是脊背依舊挺直,雖然姿態卑微,卻莫名給人一種高貴又堅韌的感覺。
他柔下語氣來,語氣里有了些許暖意:“行了,起來說話吧。”說罷便站起身來,坐在桌邊,重新倒了一壺熱茶。
阿續愣愣的盯着他看了許久,才慢慢反應過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並沒有急着起身,只是移了個方向,又朝他拜了拜:“奴見過蕭大人。”
蕭明軻愣了一下,隨即笑着搖了搖頭:“你倒是個聰明的人。不必我介紹,便猜出我是誰。”
“蕭大人與三爺有幾分相似,方才您背對着奴,一時沒能認出,還請大人恕罪。”
“不怪你,是我故意為之罷了。”蕭明軻抬一抬手道:“起來回話吧。”
阿續應下,頗有些艱難的站起身來。因着四周空曠沒有東西可以攙扶,她又跪的太久,方才用盡了心思回答。此時她身心俱疲,才站起來便覺得頭暈眼花,連連退卻幾步,靠着牆才覺得好了許多。
蕭明軻心下有幾分愧疚,雖然此時已經稍稍認同了她,但猶狠着心問道:“為了你的事情,明庭挨了打。只有我這個做大哥的出面辦事,過幾日我接你入府。不過做不了妾室,只能洒掃庭院無名無份陪他,可願?”
聽到他挨了打,阿續心頭一酸。她強忍着淚意,只吸了吸鼻子,胡亂擦了擦耳鬢的汗水才道:“不願。”
還不等他再開口,她已經自嘲一笑道:“奴自知身份卑微,如今又是眾矢之的,無論以各種身份,都不宜再入蕭府。三爺為人正直,一諾千金重,還請大爺多加阻攔,莫要讓他因此與家裏生了嫌隙,父子不和。”
“那你呢?”蕭明軻多嘴詢問一句。
“其實奴並非身陷死局。事情說難不難,說簡單也簡單。”阿續輕輕一笑,緩緩解釋道:“三殿下欲拿奴試小世子的態度,可小世子是萬不會因此冒險的。奴只需咬死自己痴等小世子,待時日一長,三五年後,金陵人多事雜,還有誰會記得當初的玩笑話?奴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人物罷了,不會有誰放心上的。”
“你算盤打的不錯。可若是有人心急,欲殺你斬斷二人聯繫,你不也要無辜枉死么?”蕭明軻看向她,慢慢喝了一杯茶。
“若是小世子存心攀附三殿下,那有沒有奴都能攀附。若奴因此枉死,大約是命該如此吧。”阿續躬身一禮:“貴族爭鬥,總有無辜的人流血。奴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蕭明軻瞬間無言,縱是心中有萬千言語,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默默地盯着那個瘦小的姑娘發獃,愣了許久,才慢慢回過神來。
“嗯,我知道了。”蕭明軻只覺疲憊至極,他再無心與她交談,只道:“時候不早了,馬上就要天黑了。你回去吧!平福,送阿續姑娘回去。”
聞聲方才送她來的那個小廝開門進來,恭敬請阿續:“姑娘,走吧。”
阿續朝着蕭明軻又拜了一拜道:“蕭大人,阿續拜別。”說罷躬身退了出去。
聽得門又砰的一聲關上,裏面推拉門猛地被打開。蕭明庭闊步走了出來,神色悲切又堅定,眼神里似乎還有些許淚意閃爍。
他徑直走到蕭明軻身邊,聲音有些嘶啞道:
“她,我護定了。”
蕭明軻苦澀一笑,默默別過頭去盯着窗外華燈初上的街道,輕輕嘆息一聲:“我被她說服了,你們贏了。”
“那你剛才為何嚇她?”蕭明庭稍有些不快:“你不是只想問問她是不是算計我么?怎麼還把自己裝成三殿下的政敵?我在裏面都聽不下去了,差一點就衝出來!”
“喂?”蕭明軻挑眉一笑,一攤手無辜道:“我本來沒想問的,是她突然就跪下視死如歸的問我。都給我搞得有點突然。這不是逢場作戲嘛!沒想到,她還挺聰明,說起來頭頭是道,不像是倚翠園出來的啊?”
“英雄不問出處。別總是倚翠園倚翠園掛嘴邊。”蕭明庭拍拍他的肩道,笑道:“我說她不一般,你還不信。這下總放心了吧?”
“哎,人生自是有情痴啊!”蕭明軻又飲一杯茶,突然靈機一動道:“哎?她方才的話倒是提醒我了,咱們也不是非要這麼硬生生的娶啊?譬如假死,弄個什麼意外給她改頭換面,到時候直接送到你身邊做個丫頭,還省的向家裏交待了!這樣如何?”
蕭明庭一邊走一邊回頭,擺擺手道:“哎呀,這個明日再說吧,我先……”
“哎哎哎?幹什麼去啊?”
“我去瞧瞧她,她人傻指不準干出什麼破釜沉舟的事兒來!”蕭明庭快步走到門口,還沒邁出去一步,聽得身後的蕭明軻高聲制止道:“給我回來!才說了你被打了板子,你這會去不是擺明了揭穿我嗎?”
“大哥……你!”蕭明庭回頭,直接被氣的沒脾氣了,只能窩窩囊囊的回來坐在他身邊,沒好氣道:“你說這個真是絕了!我這幾日都去不得了!”
“還上癮了天天去啊?在這一兩日的功夫上嗎?”蕭明軻笑罵:“瞧你那猴急樣!能想出辦法來解決問題,比什麼都強!光去有什麼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