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愛恨就在一瞬間
大巴開了不到一個小時,就駛進了回龍洞公園。
回龍洞其實並沒有洞,而是四座海拔不到兩百米的山丘所在的那一片的統稱,其中一座早年間被開闢成了墓園,其他三座被規劃建設成了森林公園。山上古木參天,常年陰森森的,就是夏天人走在山道上也會覺得陰風陣陣,冷得起雞皮疙瘩。每年七八月份,山上開滿了曼珠沙華,滿目炫紅,景緻極美。
兩年前,靳威曾經帶若若來回龍洞遊玩。好巧不巧,那天在山道上撞見了宋問。當時他和若若剛開始談戀愛同居沒多久,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他還騙若若自己之前沒有談過戀愛。萬一宋問過來跟他打招呼,再說些什麼不該說的,那他該怎麼向若若解釋?
他一邊硬着頭皮往前走,一邊忐忑不安的盤算着要怎麼應對。然而,宋問也就在最初遇見時望了他們一眼,然後就沒再看他們,她壓低帽檐低着頭默默走了過去。擦肩而過時,靳威的心突突狂跳,忽然又很希望她停下來,對他說些什麼,甚至說什麼都行。她卻一言不發,對他視而不見。
宋問那天穿着白色的T恤衫和藍色的牛仔褲,帶着棒球帽,簡單清爽,和他一樣。若若見他停下來盯着宋問望,生氣的搖着他的胳膊,撅嘴問他看什麼看。
他收回目光,勉強笑着揉了揉若若的頭,“就是跟那女的撞了衫,好奇看兩眼而已。”
“她好看還是我好看?”若若抱着他的腰,仰着清純中帶着三分嬌媚的小臉問他。
“當然是我們若若寶貝兒最好看!”他低頭吻了吻若若,再抬頭回望山道,已不見宋問的身影。
這前女友的覺悟可真高!可真夠讓人省心的哈!
分手不過三年,再見已成陌路。
宋問,你他媽夠狠。
大巴悄無聲息行駛在盤山公路上,靳威收回思緒,往前一看不禁嚇得哇哇叫,“停車!停車!前面沒路了!要撞山上了!我靠!”
大巴並未停下,眼瞅着就要撞山,靳威抱頭閉上了眼睛,然後聽到白大叔又罵了他一句“死蠢仔”。
過了好一會兒,靳威睜開眼,放下手臂,發現自己還在車裏,車子還在行駛!不過像是駛進了一條幽暗的隧道!靳威揉揉眼,前方霧氣繚繞,什麼也看不清。而且越往裏,霧越濃,白茫茫一片如在雲中穿行。大概過了幾分鐘,靳威眼前倏然一亮。車子駛出隧道,進入一座類似於高速收費站的關卡,司機刷卡后,車子繼續往前走,前方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廣場上停放着幾十輛一模一樣的大巴車,一眼望過去像豆腐塊似的碼得整整齊齊。
廣場的最後面百階之上有一座古樸莊重的中式大樓,青磚黛瓦琉璃窗,屋脊兩頭飛翹猶如坐雕展翅,給人一種無形的巨大威壓。
“歡迎來到回龍洞,冥司嶺南辦事處。”白大叔活動了幾圈脖子,拽着靳威走上台階,“我跟你講下辦事流程哈,待會兒我們先去四樓判官處察查司查一下你的陰德積分,接着去賞善司拿蓋章的投胎批文,然後去三樓技術處兌換陰德積分,再去二樓了卻處領一罐孟婆湯喝下,最後就可以去一樓的投胎處,排隊取號聽叫號,叫到你的號你就啥也別想兩眼一閉往那輪迴道里縱身一跳,就完事了!整個流程辦下來最多需要兩個小時,我們冥司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
“大叔,我今天能不能只報個到?我還不想投胎呢。”靳威還沒見到宋問,不把那小賤人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就這麼投胎轉世了,他可不甘心!今世的恩怨情仇今世了,但求來世再不遇到。
“這可由不得你,冥司有規定,嚴禁鬼魂在人世間逗留。被巡查隊發現了,咱倆都吃不了兜着走。”白大叔呼哧呼哧趴着台階,停下來勸靳威,“你人已經死了,生前賺再多錢,死後也帶不去。至於女朋友,又沒有結婚,若是年輕漂亮再找一個不是難事,說不定能找一個更好的。”
“我不是為了這些,我……我前女友對我始亂終棄,到死我都不明白為什麼。這口惡氣堵在我胸口好幾年了,憋得我難受,我做鬼也不會放過她!不出了這口氣,我寧願魂消魄散也不會投胎轉世!”靳威抓緊縛魂索,不願再往上走。
“搞半天是為了前女友?生前被人拋棄還不夠慘?死後還為她魂消魄散?你可真夠出息的哈!”白大叔嗤之以鼻,“你有點腦子好不好?不過就是個前女友,誰還沒有個前女友?有什麼是一罐孟婆湯解決不了的?如果一罐不夠,那就來兩罐好咯,算我請你!”
靳威皺緊了眉頭,喝了孟婆湯,前塵往事盡數忘卻,是一了百了,可他不想忘了宋問。哪怕她曾無情的拋棄了他,深深的傷害過他,曾對她有多愛多依戀如今就有多恨多厭惡。
愛也好,恨也好,在一起也好,分開了也好,親密無間也好,形同陌路也好,他就是不想忘了她。過去那些卑微的懇求,扎心窩子的爭吵,還有他打她的那一巴掌,至今無解。他和她就像兩根打了死結的繩索,還沒來得及解開,就被咔擦一剪子剪斷了。斷是斷了,可那墜落在時光中的結還是死的。他的一縷魂魄尚困在那個結里,出不來。
五年了,到現在他還清楚的記得他們決裂時的情形。他那一巴掌扇過去,手勁兒很大,扇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看着宋問臉上的紅印子腦子立時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的手心麻麻的。在一起七年,從高一到大四,他已把宋問當成最親最愛的人,所以那一巴掌才打得那麼乾脆。看到淚水從宋問迷濛的大眼裏傾涌而出,他嚇壞了,手足無措,只結巴着叫了一聲“問問”。宋問抬起淚眼望着他,哽咽着說了句“對不起”,他看到她嘴巴張了張似乎還有話要說,可是又止住了。他急得快吐血,只要她說,隨便一個解釋都行,他當即就認錯道歉,狠扇自己直到她原諒為止。可除了那句本該他說的“對不起”,宋問再沒多說一個字。
於是,那一巴掌打得,天崩地裂,無可挽回。
見靳威還是不動,白大叔不耐煩道:“走啦!配合一下工作,早點收工回去洗洗睡啦!不要逼我叫保安,你看前面。”
靳威朝前頭望去,只見兩個穿着半黑半白制服的鬼差正在拖拽一個老年的鬼,那老鬼邊哭邊嚎:“我要等我老伴!我們說好了的,我會在黃泉路上等她,下輩子還做夫妻!”
“死老鬼!你想等就等啊!天道輪迴豈由你們擅自作主?大道理給你講了多少遍?敬酒不吃吃罰酒!再在這裏撒潑胡鬧,驚動了我們鬼王,把你一口吃了,還投個屁的胎!”一鬼差呵斥道。
老鬼固執得很,扒着台階不肯走,最後那倆鬼差懶得再廢話,直接一左一右架着他快快的往上走了。
“看見沒?這種事時有發生,我們早就習以為常了。”白大叔淡定說道,片刻后像是想起什麼,面色一凜,指着大樓得最頂層,壓低聲音道,“我們這位嶺南鬼王,是個在更年期去世的大嬸,脾氣暴躁得很。坐鎮嶺南三十年,法力高強,被她吃掉的鬼沒有一千也有九百了。”
“大叔,你被人拋棄過嗎?你知道那種從幸福的最頂端冷不丁摔下來是什麼滋味嗎?我經常做夢,夢見自己忽然往下墜,總覺得自己坐的地方,站的地方,躺着的地方下面有活動的暗格,不知什麼時候被誰按了開關,我就掉了下去,一直往下掉,什麼也看不到摸不着,呼吸不過來,感覺自己要死了……”靳威抓住白大叔的胳膊,眉頭緊皺,略微內雙的眼睛深邃迷離,天生自帶憂鬱氣質。
想當年被稱為“六高柏原崇”的他,不知迷倒多少小姑娘,包括宋問。只要他睜着這雙憂鬱的眼,朝宋問深深一望,她就什麼都依了他。除了分手那回,任他哭得淚眼汪汪,肝腸寸斷,宋問都沒心軟,沒回頭。
白大叔嘆了口氣,同情的看着靳威,道:“苦情戲是沒用的,比你慘的人多了去了。我勸你還是……哎我去!”
白大叔被個從上面匆匆跑下來的人撞了個趔趄,抓着靳威才站穩,正要破口大罵,扭頭見那人穿着一身灰道袍,留着山羊鬍,倒在台階上正哼哼唧唧。上頭氣喘吁吁跑下來三個半黑半白的鬼差,對着那道士一頓踢踹。
“說了多少次?不準在冥司門口擺攤!天天攆你天天來,天天給哥幾個找麻煩!你還要不要點逼臉?我呸你個大羅神仙!”一個留着小平頭的鬼差惡狠狠罵道。
“混口飯吃嘛!何必趕盡殺絕?”那道士也不生氣,盤腿坐在地上,瞅見後面的靳威,朝他招招手,“小兄弟,貧道我瞧你印堂發黑,渾身都散着怨郁之氣,想必生前還有未了的心愿……哎呀嗨!幹嘛又打人?”
三個鬼差不由分說,兩個拖着道士的上半身,一個抬着腿,晃悠了兩圈把他扔下了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