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渡我(下)
呵。我竟然撿了一個和尚回山。
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和尚,你還俗嗎?”我引着他走在上山的偏徑小道的前面,轉頭問他。
“還,不日便還。”他駐着手杖遠遠地跟在我的後面。
莫不是我積了什麼大德要得這樣一份“姻緣”。
他講與我的故事裏我不是世世與他不得而終嗎?這些陳年舊事雖然讓我有一點難以接受,可是,他都說要與我回山了。我再趕他走是不是不太厚道?何況我這百餘年來未經情事,的確也想與他談這一場他說的關於‘守候’的愛戀。
“這也是不錯,我雖與你沒甚感情,但這東西也是可以培養的嘛。待你還了俗,我們便結親。”我一想到我的山頭將會掛滿紅色燈籠,響着串串鞭炮,滿山‘女兒紅’的酒香就覺得很是這山頭很久也沒有這般熱鬧了。
何況我的‘相好’這長相也合了我的意。
這和尚的臉也是我下山惦念着看的啊。雖然我與他也是上回聽戲時才答的腔,可是不代表着我以前聽戲時常常望着他那令人賞心悅目的模樣。
“蘇姑娘,求親之事不適合女兒家提。”
“好的吧。”我舔舔嘴皮,手指蹭了一下鼻頭。他這麼說,在理。
他來到山上可嚇壞了我的小妖們,怕他‘詭計’算計不在我而在於他們,他們怕得緊。我自然大大方方地介紹他是我的未婚夫,可嚇壞了他們。
妖與修道和尚要成一對?天理都不容吧。
我看着他們懷疑、吃驚的眼神,這可有些打擊我了。
我把和尚安置在偏殿裏,便央了小妖下山請一‘德高望重’的老和尚上來為他還俗,雖然沒有比他活得更老的和尚了。我忙裏照顧山裏的婚事安排,幾日都未去見他一見。
待我想起之時,去他房裏卻不見他蹤影,只見桌上留有一封信箋。頓時心頭無名之火便上來了,不要告訴我他跑了!
我拿起那信箋展開,上面寫着“爾來我心喜,爾去我心悲。不為依門念,吾寧舍爾歸?”。
情話?!這算求親了?這和尚還頗有講究嘛。我心中火氣也消得很徹底。
我一回頭便見他立在門口。
“蘇青是個好名字,我喜歡。”他手裏的佛杖不見了,衣服也着的墨衣,除了頭頂乾淨---就與別家俊俏的公子一般。
我望着他笑,“別的和尚可與你一般嘴貧?甚會談情說愛。”
“我如今可不再是和尚了,在下名喚渡邊,是蘇姑娘未入門的丈夫。”倒是挺上道了,嘖嘖嘖,果真不能小瞧了這和尚呢。我跑過去抱住了他,他也擁得我徹底。
“渡邊這也算一個好名字,我也喜歡。”情話也能與我道說一二。
不到一月我們便結了親事,算是圓了我與他前兩世的不圓滿。
我與他這一世想求得這相守。
婚後我與他也不常下山聽戲了。山裡小妖需要管束,還有準備一日三餐的吃食,還得與他在山頂共賞日升日落,雜事可多呢。
或有的時候還得找野果野味,我也不要小妖為我燒食飯菜了。我們自己動手來燒,他負責掌火清洗碗筷,我負責炒菜烹飪飯食,分工明確。
他且與我日日拌嘴,我且與他月月嗆語。我們倒是一整天也不覺得難過,這日子過起來瀟瀟洒灑。我也算終於知道了,為何凡塵之下有那麼多人忙着結親,原來結親之後的日子是這般快活啊!
我與他這般相守歲月到底還是入了心間,以至於我後來想起的時候也能安穩度日。
我與他總是知道的,我們不得長久。所以我們每一天都過得像是最後一天一般,反正我是因為捨不得,捨不得要分開。我知道他也是如此。
可是那天還是來了。我見到這世上很多妖修鍊成仙,也聽他講過他的長老登天成仙,可我也沒想到我要望着他羽化成仙,我的阿渡,我的渡邊,我的夫君啊。
那一日,我與他坐在東山之上聊着何時也下一下山去吃吃那戲樓的酒食,他還從未吃過酒,我還說要與他一道陪吃,不醉不歸呢。
他擁着我的肩頭,我靠在他的胸膛之上。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我身子一空,他就不見了。消失得徹徹底底。待我調整掉落的姿勢時,望在山頭,哪來他的蹤影啊!
他去哪了?我倒是在我整個山頭找了好些時候,我也喚我的小妖幫我尋,都尋不得他之蹤影。這傢伙一聲不響,不告而別?
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不管他藏在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他,我要他生生世世都成為我的人,我的夫君。
我常常一個人踏過雪花漫步的天,也常常穿梭與燈火繁華的人間,我在找一人,卻從來沒有見他來攬過我顫抖的肩頭,也從來沒有見他在我耳邊與我胡鬧伴語;我常常一個人獨自流淚,卻不見他在我身邊給我安慰,也不見他袈裟披身手搖杖鈴。
我信他一個和尚講述的愛情,我信他也是真的願我一世同處,只是,他在哪啊?
他自山上一別我找了他百年。
我本以為我於他的感情不夠深厚,可是怎麼也想不到放不下這段感情的人是我。我讓他等了幾百年,他如今是想扯個平局罷,我便依他,誰叫我讓他候了兩世呢?
待我有了他的消息的時候是我自己,菩提,我自己法力修鍊到一定程度----化了神的時候。菩提神?
也算吧。我見到了他。他依舊是我初見他時的打扮,一和尚。
我喚他渡邊。他未答。
但他的眼神里再也沒有對我的情愛和思念,這些東西從今以後只有我有了。他只是渡了一劫,而我不過是他的情劫而已。他倒是比我早一步上天,索性忘了我嗎?
“渡邊,我是蘇青。”他忘了我一眼,轉身便走了。
渡邊,我名喚蘇青啊。你說見我心喜,不見我心悲,你怎麼見我也不喜不悲了呢?
有神叫我洗卻凡塵記憶,我不願。
我依然下凡去聽戲,不過那早一不是舊時唱戲的小老兒了,我也去我與渡邊結親的山頭教化小妖修鍊,可是我卻從來沒有勇氣再去見渡邊了。
渡邊說,以前是他從來都不夠果敢,而我卻勇氣可嘉。可是如今我卻因為他成了徹徹底底的懦夫了。
這凡塵之事真真是奇怪,渡他之時不渡我,又是渡我之後不渡他。
我吃滿了酒,“小二,結賬。”
“客官走好。”我抖了抖袖子,掏出銀兩轉身走了。
我再也沒有聽見身後‘搖鈴’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