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臨行前
次日清晨，唐疏桐痴坐在院裏的小水池邊，看着滿天行雲流轉，心頭卻儘是失落悵然。
“姐姐，方才王爺派人來傳話了，說宮裏頭已經答允姐姐回宮之事，就安排姐姐在後日回宮。”杭玉緩緩走來，腳步輕得未發出一點聲響，以至於她的手輕拍在唐疏桐肩上時，唐疏桐才知曉她的到來。
唐疏桐仍是無神憔悴的模樣，低頭瞧了瞧水中的倒影，良久，才緩過神來，點了點頭。
後天就要離開這裏了，他卻連消息，都是派人來通知。
“砰砰砰！”門外又傳來扣門聲。
周亦雅跑去應門，聽聲音，似乎是唐母甘氏還有何氏的聲音，不過唐疏桐一早吩咐下了，誰都不見，所以周亦雅也沒擅自開門，而是推諉了兩句再走到唐疏桐面前說道：“兩位夫人來了，疏桐，你要見見嗎？”
唐疏桐依然痴望水池中，搖了搖頭。
“姐姐馬上要回宮了，以後再見面也不容易了，還是見見吧。”杭玉在一旁勸道。
“她們來，無非就是勸我留在王府，你們覺得我聽得進去嗎？見她們，無非就是徒添煩惱罷了，倒不如不見。”唐疏桐答道。
“砰砰砰！小妹！你別不開門啊，你心裏怎麼想的，總得跟家裏人說說吧！”何氏尖細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唐疏桐聽了不免皺眉。
“罷了罷了，你開門吧，看這樣子，她今日不嘮叨我幾句，是不會走的，杭玉妹妹，你去備些茶來。”說完，唐疏桐便朝堂屋走去。
“小妹，你是怎麼回事，就算做不了正妃，做側妃也不會委屈你的啊，怎得非要賭氣回宮去啊，嫂嫂說句不中聽的話，就憑咱們的出身，能在府中伺候，已是天大的福分了，又何須固執於妻妾之分呢？怎麼都比回宮做奴婢強啊！”何氏一落坐，嘴就停不下來，以她粗俗鄙陋的價值觀，干涉別人的決定。
“長嫂有所不知，我自有我的苦衷，也自有我的安排，宮裏頭已經同意了，後日就啟程回宮，長嫂無需再多言。”唐疏桐應道。
“疏桐啊，你長嫂雖說言語有失妥當，可有些話還是有道理的，宮中明爭暗鬥，當初不就有人因為星象之事，陷害你，才讓你離了宮，如今再回去，我怕……”唐母甘氏話語未盡，便掩面拭淚。
杭玉將茶呈了上了，又給三人各斟了一杯，隨即又端上幾碟小點心。
“娘，你就不必擔心了，在宮裏皇上還有皇後娘娘，對我都多加照扶，我會平平安安的。”唐疏桐勸解道。
“小妹這麼聰慧，難道沒聽說過伴君如伴虎這句話嗎？皇上還有皇後娘娘，無論對你再好，只要你犯了事，還不是一樣會處置你，日日謹言慎行，哪有宮外快活，不信你瞧瞧，王爺當初不也是口口聲聲要娶你做王妃，如今不也是另娶她人了，人心的事，誰能說得准？”何氏又在一旁接話道。
“許多事情，並不是像長嫂看到的那樣，就像王爺，如今迎娶汪氏，也是被逼無奈，長嫂就不要再勸我了，我自有我的處置。”唐疏桐還是維護着朱祁鈺，不忍他背負上負心的罵名。
“小妹，你就是太固執了，也罷，總要去宮裏吃了苦頭，才知道咱們的苦口婆心。”何氏嘆道。
又閑敘了半晌，送走二人後，唐疏桐方才得以清靜。
“聽聞太妃娘娘，今日召了汪氏進府，想必此時也已經在府中了，也難怪王爺沒空親自來流響院通知消息，此刻正忙着伴在美人側吧。”唐疏桐嘆了口氣，皺了眉道。
准王妃汪氏今日入府之事，整個郕王府都傳開了，所有人都在迎侯這位郕王府未來的女主人。
不過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人春風得意，就有人向隅而泣。
“杭玉妹妹，要不勞煩你去一趟樂壽堂，也看看這位汪氏，究竟如何？”唐疏桐央求道，她心裏也是隱隱擔憂的，雖然如今自己已經無緣朱祁鈺，可若是汪氏太過優雅美麗，她難免會覺得有些心酸。
她很怕，很怕朱祁鈺太快變了心。
“好，我替姐姐去看看。”杭玉答允后，就倉促收拾了下，尋了個由頭，去往樂壽堂。
等待杭玉回來的時間，是最難熬的。
她生怕從杭玉口中得知，那汪氏端莊得體，溫柔大方，美麗動人，然後全然把自己比下去。
此時的她，不夠自信，甚至還有些自卑，她很怕自己慘淡回宮，無人想送，也再無人惦念。
朱祁鈺的關懷，本就是她在這裏為數不多的指望了。
直到杭玉跨進流響院門口，唐疏桐暗淡的雙眸才又煥起一絲希冀的光亮，蒼白的嘴唇微微顫動，欲問卻又難以開口。
“疏桐姐姐，全然是你多慮了。”杭玉笑吟吟走來，又道：“那汪氏無論樣貌還是性情，都遠不及姐姐，舉止有些俗氣木訥，王爺雖在一旁，卻也都不看她一眼，滿臉不快，王爺的心還在姐姐這兒，姐姐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唐疏桐也不知，杭玉這話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也許，本就是她杜撰來哄騙自己開心的，不過唐疏桐聽了，還是有幾分舒心，疑慮也是消減了不少。
杭玉徑直走了過來，在唐疏桐身旁坐下，搭着唐疏桐的肩，輕聲道：“好了，姐姐別在疑心王爺對姐姐的情意的，我侍候王爺多年了，他的性情，我最知曉了，王爺若是鍾情一人，心裏就再也不會有第二人了。”
唐疏桐點了點頭應道：“我知道啦，謝謝你。”
杭玉又再安撫了唐疏桐良久，才退下去忙裏忙外地收拾院子。
夜幕來臨，唐疏桐也不知何時竟躺在院裏池邊的涼榻上睡著了，醒來時，天色昏沉，身旁卻安靜地坐着朱祁鈺。
這樣的景緻，卻讓唐疏桐想起了初入王府時那天的傍晚醒來，朱祁鈺也是這樣安靜地坐在一旁，昏暗的剪影，清晰的輪廓，讓人凝淚。
有那麼一霎，唐疏桐竟想抱住眼前的人。
可他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唐疏桐起身，輕聲問道：“王爺怎麼有空來了，怎麼不在樂壽堂陪太妃娘娘？”頓了頓，又道：“還有汪小姐。”
“我為何要陪她？”感受到唐疏桐起身的動靜，朱祁鈺那雕塑一般一動不動的側影微微轉過來，忽明忽暗的雙眼，凝視着唐疏桐。
“她可是你未來的王妃，你的妻子，你不好好陪她，倒來招惹我了。”唐疏桐說話時，心裏一陣酸楚湧來，猛烈而又繾綣。
朱祁鈺能聽出她是在說氣話。
“你忘了我曾經說過嗎，你才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你，唐疏桐，才是我朱祁鈺的王妃。”朱祁鈺微微傾身，湊近了些，擲地有聲地應道。
“這樣又如何？以後伴在王爺身旁，就是汪小姐，王爺這些話，還是留着說給她聽吧。”唐疏桐微微側身，只為了不讓朱祁鈺看到她眼中微泛的淚光，也在掩飾語氣中的酸楚和顫抖。
朱祁鈺頓然湊得更近，沉重的鼻息聲都能被唐疏桐感受到，他有些生氣與委屈，吐字的氣息衝擊這唐疏桐的臉頰，有些痒痒的：“你明明知道，知道我厭惡她，知道我對你的情意，為何還要說這種話來氣我？”
“王爺……”唐疏桐正欲回答，朱祁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緊緊握着，有些用力，讓唐疏桐滿臉怵然，瞪大了眼注視着朱祁鈺。
“王爺你放開我。”唐疏桐輕聲拒絕，一邊又再掙扎。
可就在一瞬間，短暫到夜星還未完整地閃爍一次，朱祁鈺竟毫無徵兆地吻向了她的唇，柔軟、溫暖、濕潤。
夜空下的院子，忽然之間，安靜下來，就連池裏最細微的，泡沫迸裂的聲響，彷彿也可以清晰地聽到。
更不用說二人慌亂迷離的心跳聲了。
唐疏桐霎時意識到，舉止有失妥當，遂推攘着朱祁鈺，可無奈朱祁鈺卻更加靠近，更加用力地吻着她的唇。
氣氛太過曖昧，讓她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
除了唇上的柔軟濕潤，她再也覺察不到其他的感覺了。
星光下的樹影斑駁，微風徐徐，池上波光粼粼，月色倒映，全世界都安靜下來，只為了此刻的柔情。
良久過後，這熾熱的擁吻才結束。
初次相吻后的尷尬，使得二人都羞澀地沉默片刻。
“對不起，我……是我太衝動了。”朱祁鈺頷首，略帶愧意地為自己方才的魯莽強吻致歉。
唐疏桐搖了搖頭。
“可以不走嗎？”朱祁鈺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是他第三次央求唐疏桐留下了。
唐疏桐還是搖了搖頭，由於強忍着啜泣而致使身體微微顫抖。
如今的朱祁鈺有個魔力，就是能憑藉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就是一動不動的一個剪影，讓她落淚，讓她難過萬分。
朱祁鈺垂頭長嘆了聲：“那這興許就是我最後一次在流響院陪你了，我想多和你待會兒。”
陪着唐疏桐又靜坐了很久很久，二人都很默契，沒有說話，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相互依偎地痴坐，望着夜空，直到天邊泛白，朱祁鈺才又不舍地道別離開。
“我走了。”
唐疏桐聽了，只是獃獃地凝視着他，半晌才點了點頭。
朱祁鈺行至門前，最後一個回眸后，便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