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雪中行
時光匆匆,又是一年寒冬至。
這是唐疏桐在明朝的第二個冬季。
去年此時,她還在宮中,而如今,卻已是換了光景。
流響院內,紅楓早已枯盡,一片殘敗,又夾雨雪紛紛,更是令人心碎。
總算風雪停了一日,唐疏桐便拉着周亦雅出門。
“屋內這麼暖和,姐姐怎麼總想往外跑,外面天寒地凍,仔細着了風寒!”杭玉見唐疏桐披上了大紅色貂毛里的鶴氅,攜了身着灰鼠短襖褂的周亦雅,預備出門去,不由得關切道。
屋中,常日裏生着炭火,杭玉更是因體寒,所以時時守坐在炭盆旁取暖,偶爾透了一絲風進來,杭玉也會受不了直嚷冷。
“房間裏常日關着,悶得慌,我們倆出去透透氣!”唐疏桐一面回道,一面又圍上銀狐毛風領。
“姐姐的腳這樣單薄,出去怕是要凍壞了,我去把王爺前些日子送來的鹿皮小靴取來給姐姐換上!”杭玉語罷,便起身去取靴。
唐疏桐連忙攔住她:“不用麻煩了,我這又是狐皮,又是貂毛的,你再讓我穿鹿皮靴,就得熱死了!”
說完,唐疏桐忙拉着周亦雅往外跑去,到了院中,又轉頭對着伏於門邊目送的杭玉道:“你也多出來透透氣,別悶壞了!”
二人追趕嬉戲,一路小跑去了沁湖園,穿過蜿蜒的水廊,登上了吟雪亭。
沁湖園是王府內,最適合觀雪之處,園內雪松、臘梅等諸多耐寒植物遍佈,比起別處的殘敗枯萎,倒是別具一番冬日凜冽傲寒之象。
而深於沁湖湖心的吟雪亭,更是觀雪之聖地,能將園景盡收眼底。
不過雪停了,卻少了些意味。
“唉,總算躲開杭玉的碎嘴了!”周亦雅嘆道。
“她心細,難免啰嗦些,都是為了咱們好,沒什麼好抱怨的!”唐疏桐伏於吟雪亭的朱漆欄杆上,環顧四周的冬景,眯着眼,迎着略有些寒厲的北風。
“道理是這樣,不過她也卻是太奇葩了些,我本來就不怕冷,從前冬天都是皮靴配短褲,昨日,她非讓我穿上這件短褂不可,若我不穿,她就一直碎碎念,最後都把我說煩了,不然,誰穿這玩意兒!”周亦雅苦笑道。
“你啊!”唐疏桐一想到杭玉在一旁嘮叨,周亦雅一臉不耐煩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也就只有她治得住你,你以為,這裏跟二十一世紀一樣啊?我可告訴你,在古代染了風寒,可是要命的,你還是聽她的多穿點兒吧!”
“知道啦!”周亦雅撅了撅嘴,又翻了翻自己的灰鼠小褂,回道。
二人閑聊半晌后,幾個小廝抬了個爐架來了吟雪亭。
“見過疏桐姑娘!”幾個小廝放下爐架,對着唐疏桐福了福身子。
如今在王府中,雖然唐疏桐還是奴婢的身份,可一眾婢女小廝都對唐疏桐的准王妃身份,心知肚明,所以都是畢恭畢敬,沒人敢把她當成婢女。
“不必多禮,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唐疏桐不解道。
“順德公主的駙馬石璟,今早獻了只肉鹿來王府,王爺吩咐咱們打理好,送至吟雪亭烤食,正巧疏桐姑娘也在吟雪亭,咱們就不必再去通傳一次了。”小廝道。
烤鹿肉,又有口福了。
談話的頃刻間,小廝們已將火爐架好,生上了火,不久,又來了幾個小廝端來了裝着鹿肉的銀盆還有佐料來。
“王爺怎麼還不來,看得我眼饞死了!”周亦雅盯着鹿肉,嘟囔道。
“你去請王爺過來吧,看着鹿肉又吃不了,讓咱們白白看着眼饞!”唐疏桐對小廝笑道。
“是!”應了聲,那小廝便匆匆退出吟雪亭,去請朱祁鈺。
二人等了良久,終於遠遠見到身披黑羽緞斗篷的朱祁鈺,在一眾隨從簇擁下,來了沁湖園,棄了隨從在胡口,只留了衛辰跟隨着朱祁鈺來了吟雪亭內。
亭內生着火爐,隔絕了寒氣,唐疏桐早就褪去了大紅色貂毛里的鶴氅以及銀狐毛風領,周亦雅也是脫下了灰鼠小褂。
衛辰替朱祁鈺卸下了黑羽緞斗篷,掛在一旁,朱祁鈺便落座了。
“王爺可讓我們好等!”周亦雅抱怨道。
“方才在樂壽堂,同母妃多說了會兒話,這段時間去的少,眼看要新年了,就同她多商量了下過節的事。”朱祁鈺回道。
唐疏桐忙拉着周亦雅入座,盯着鹿肉道:“咱們趕緊烤吧,這肉饞了我倆半天了!”
“哈哈!”朱祁鈺笑了笑,又對備好鹿肉的小廝道:“你們過來烤吧!”
小廝門用鐵器,取出一塊塊腌制好的鹿肉,放置與火爐上,又澆灑上佐料。
鹿肉在火烤之下,劇烈搖晃,因熾熱,鹿油被烤出,再蒸發,滋滋作響,而鹿肉的香味夾雜着佐料的芬芳,又隨着爐火的炙烤,融合、擴散、瀰漫在吟雪亭。
“太香了!”周亦雅大嗅一口,忙贊道。
侍立在一旁的小廝門,紛紛替三人夾了幾塊鹿肉入碗,香氣撲鼻。
鹿肉入口,椒香十足,唐疏桐心想,這與二十一世紀的燒烤,沒有兩樣,從前還沒發現在古代也可以這麼吃。
不過鹿肉腥膳,多吃了點,眾人不免都有些微膩。
“你們去溫些淡酒來,再備些菜蔬,只吃鹿肉,不免有些乏味!”朱祁鈺吩咐道,隨後又對唐疏桐道:“咱們先停會兒筷,等下配着酒和菜蔬食鹿肉,才更可口!”
令下須臾,立馬來了人,在一旁燒酒,酒爐沸,酒香滿亭。
唐疏桐嗅了嗅,覺得似乎夾雜了些梅花的清香,便隨口一問道:“這是什麼酒,這麼香?”
“這是梅花酒,梅花初開,他們便摘了成色好的梅花,腌入竹葉青中,釀製而成,是極為暖胃益脾的!”朱祁鈺回道。
半盞茶的時間,小廝便呈了黃芽菜,韭黃上來,又添了幾碟解膩的點心,酒也溫好了,斟了三杯給三人。
此時也正巧,沁湖上落下了紛紛雨雪,雪松襯雪梅,這冬日的光景,才算完整了。
“天公作美,咱們也且為這冬日盛景,小酌幾杯!”朱祁鈺見了白雪漫天,不經內心歡愉,舉杯道。
“乾杯!”唐疏桐與周亦雅二人,也舉杯相和。
杯酒下肚,雖酌烈燒喉,回味苦澀,但身子卻暖了起來,又因着食了性熱的鹿肉,坐於火爐旁,三人雙頰都已泛紅。
美景、美食又有好友、愛人相伴,若能長留此時,便也知足了。
又酌幾杯,酒勁上頭,唐疏桐和周亦雅二人不勝酒力,都覺有些恍惚且飄飄然。
“你們倆才這麼點酒就不行了?”朱祁鈺見二人面容緋紅,神情迷離,似乎有些微醺,便問道。
“王爺不是說是淡酒嗎,怎麼勁這麼大?”唐疏桐緩緩道。
“本來就淡啊,更烈的酒還未拿出來呢,是你們自己酒量不好!”朱祁鈺笑道。
酒意上頭,唐疏桐的活潑天性,也被解放,拉起周亦雅就開始輕舞,嘴裏哼着小曲。
二人一唱一和,輕舞痴笑,酒態十足,逗樂了眾人。
“哎呀,累了累了,不跳了。”唐疏桐穿着厚重的冬衣又唱又跳,不免體力不支,沒跳一會兒,便坐下了。
“你們去備些醒酒湯來。”朱祁鈺吩咐道。
飲了醒酒湯,二人的酒意才散了些。
“快吃啊,還剩好多!”朱祁鈺見二人只獃獃坐着卻不動筷,便道。
“吃不下了!”唐疏桐擺擺手道。
又是鹿肉,又是烈酒,又是醒酒湯的,她早就撐了。
“方才還嚷嚷着吃,我還以為多厲害呢,結果才吃這麼點兒就把我打發了。”朱祁鈺道。
“我們都是眼睛大肚子笑,虛張聲勢罷了。”唐疏桐笑道。
“幫杭玉烤些送去流響院吧!”唐疏桐對身旁的小廝道。
“不必了,她向來身子弱,鹿肉燥熱,她吃了會傷身子。”朱祁鈺阻道。
“王爺倒是記得清楚!”唐疏桐冷冷道,她也不知為何,竟然有些醋意。
“你這可是冤枉我了,我不過隨口一說,你倒生氣起來了!”朱祁鈺見唐疏桐面露不悅,笑道。
“對了,你可知,靜慈仙師暴斃了?”片刻,朱祁鈺凝色問道。
暴斃?靜慈仙師正當壯年,何以暴斃,唐疏桐聞言,不經凄涼酸楚疑惑,全部湧上心頭:“好端端的,靜慈仙師怎會暴斃?”
“聽聞太皇太后崩逝后,胡氏痛哭不已,憂傷驚懼,不久也暴斃,宮中預備用嬪御禮葬其於金山。”朱祁鈺嘆息道。
“憂傷驚懼?靜慈仙師不受太後娘娘待見,以廢后之身在宮中度日,也是如履薄冰,好在有太皇太后庇蔭,才得以保全自身,可如今太皇太后仙逝,想必她也自知以後的時日艱難。”唐疏桐也嘆道。
“聽你們說著,這位廢后倒也是可憐之人。”周亦雅在旁一邊咀嚼鹿肉,一邊漫不經心地符合道。
人類的悲觀,各有不同。
“她確實是,當年無辜被廢,已是罪過,如今廢後身,卻以嬪御之禮薄葬,實在凄涼。”朱祁鈺放下筷子,憐憫道。
“不過也難免,太皇太后同情靜慈仙師,所以當初設宴置席,總是讓靜慈仙師居於太後娘娘上位,太後娘娘難免不滿,所以心有怨結,時至今日,樹倒猢猻散,再沒人替她言語。”唐疏桐接話道。
“順德公主還有駙馬石璟,多番上奏乞求厚葬靜慈仙師,可太後娘娘不允,皇兄也不好忤逆,順德公主如今也是頗有微詞,可也只能忍耐,咱們皇家,看着風光,可實際上,還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朱祁鈺皺了皺眉,嘆了口氣。
太皇太后一去,所依附她的人,也一個個地隨之而去了。
所為樹倒猢猻散,也不過如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