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偷娃娃的賊
那天晚上人們都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就像一隻失去小崽的老崽絕望的聲音。
“娃娃？娃娃？你在哪？”
“娃娃？娃娃？你在哪裏啊？”
老姑奶奶這輩子也沒有聽過這樣子的聲音，她躺在被窩裏蜷縮着身體的時候，心裏想：“俺就說么，三姑娘瘋了就是瘋了，就算是好了也是一陣陣的好，瘋子哪裏能夠不瘋了呢！”
狗蛋兒夜裏被嚇得醒過來，哭喊了一通，他媽給他倆耳朵眼塞了棉花，他也是嚇得睡不着，迷迷糊糊問：“媽啊，這是咋了？是不是黃鼠狼溝的黃大仙找娃娃來了？”
他媽說：“放屁！睡你的覺！”
狗蛋兒他爹摟着他媽，睡不着，道：“三姑娘咋了？又瘋啦？”
“瘋了就瘋了，啥叫又瘋了？說不着就沒好過！”
“你知道啥？”
男人還要再問，被他媽踢了一腳，再不說話了。
這一夜，三坡子溝的人，於是就在三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艱難地熬過了一夜。
三姑娘的野娃娃丟了。
有賊趁着三姑娘出門，把娃娃給偷走了！
老姑奶奶早上起來，跟神六婆子說：“一定是黃大仙來找他的小崽子了！神仙帶走了娃娃！”
“呦，那可就是找不回來了！”神六婆子驚訝地說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黃大仙兒一定是有的！咱們這裏不然為啥有一個黃鼠狼溝呢！”
老姑奶奶聽了她的話裂開嘴笑，神六婆子神秘秘說道：“老姐姐，你是不是知道啥？”
老姑奶奶仍舊笑而不語，半晌，倆人咬耳朵，道：“能知道個啥！啥也不知道！總之，咱們老啦，就能當個看戲的得了！”
神六婆子被她這麼一說，也咯吱咯吱笑起來，道：“你說，咱們這裏也好久沒有聽過戲了！”
“咱這三坡子溝窮鄉僻壤，就算開了天，也不知道啥時候能看見太陽咧！”
他倆正說話，老姑奶奶動了動下巴，神六婆子會意地轉身，果然，看到一個身影慌不擇路跑了過來。
可不正是三姑娘！
“三姑娘，黃鼠狼溝里沒有啊？”
他們問。
“沒有啊！沒有啊！老姑奶奶，你們看見我的娃娃了嗎？”她急切地問道，“我的娃娃昨夜裏不見了！”
神六婆子一臉焦急地問道：“還沒找到了？那可糟了！”
“是糟了，是糟了！”三姑娘匆匆跑過去了，“我的娃娃，你在哪裏？”
“娃娃？娃娃？媽在這裏？你在哪裏啊？”她喊着！
街上有人站出來瞅，有人躲在門縫裏瞧。
有的人三言兩語地問候，“三姑娘，你去黃鼠狼溝找了沒有？”
“去了去了！”
我看見她剛回來。
“哦，那可糟了！”
這個時候，老戴從路盡頭焦急地走了過來，“還沒找到？”
三姑娘幾步上前拽住他的手：“村長，你也沒看見？”
老戴沒有拿着煙袋，只能遺憾地搖頭。
“要不報警吧？”他說。
畢竟，這時已經是1981年了。
警察會管這個的！
對啊，報警吧！
三姑娘說，“去哪裏報警啊？”
去哪裏！
最近的鎮上也離三坡子溝一百里的路。
而且全是山路。
黃土梁子和峁子像是天塹一樣，將三坡子溝堵在這裏。
鎮上的人很少出門。
只有少數的幾個出去過。
比如，姓白的。
可是，姓白的不在。
家裏鎖門了。
就算姓白的在，他們也只會袖手旁觀，
老戴心知肚明。
可是娃娃哪裏去了？
哦？對了！
他想到了什麼！
我把所有人喊道村委會問一問！
“三姑娘，你不要急，我來問問！”他在街上大喊一聲：“都出來，三坡子溝村委會開會了！”
老戴中氣十足，三坡子溝前後不過幾百米，人們都聽得見！
很快，三坡子溝的村委會門口站滿了人。
他們伸着腦袋，在人群里尋找着三姑娘。
“這可是一場好戲！”
老戴，又拿出了他的煙袋。
在門口使勁敲打着：“叫大家來呢！就是要問一問，誰看見三姑娘的娃娃了？”
三姑娘眼神有些發愣，她聽見這句話，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她咣當跪在地上，“我的娃娃，丟了，你們看見了嗎？”
她開始一個勁兒磕頭。
站在最前面的幾個人，不着痕迹地躲開了。
“這可不好！”
老姑奶奶說，“起來，起來！”
神六婆子在一旁道：“大傢伙看見了嗎？”
“沒有啊！沒有！”
“說不準是回家了！”
“回家？回誰的家？”
“自然是會黃大仙的家！”
“沒有！沒有！三姑娘去過了！黃大仙的家沒有娃娃！”
“這一夜過去了！說不準......”
“胡說！”三姑娘叫喊起來。
“那你說！小娃娃剛走動！自己跑了嗎？肯定是回自己的家了！”人們分辨道。
老戴很不高興，他皺着眉，罵道：“住口！再胡說，今年你家的地就不要種了！”
說話那人聽了，卻不怕他，繼續說道：“老戴你還不知道吧！現在要變了！政策不一樣了！我聽白大哥說啊，咱么農民很快就要有自己的地了！”
“胡說！”老戴罵道：“都是國家的地！哪裏有你的地！”
那人又道：“老戴，快選舉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老戴心裏發冷，他最害怕的事情要來了。
姓白的，終於要來搶他的位子了！
三坡子溝要變天了？
他看着三姑娘。
這時候張愣貨膩膩歪歪走上前，道：“村長啊，我......”
“有屁快放！”
老戴說道。
“哈哈，愣貨，你不會是真的喜歡三姑娘把？”
人們笑嘻嘻。
張愣貨臉色紅了。他咬了咬牙，道：“我昨天晚上出來撒尿。我看見二狗子那小雜種在三姑娘家門口鬼鬼祟祟！”
“什麼？他人呢？”
老戴喊道。
“他家裏不是都走了嗎！”
三姑娘追問道：“真的？二狗子帶走了娃娃？”
“我也不確定。二狗子看見我就要打我！我害怕，就沒敢細瞅！”
老戴哎呦一聲，那可糟了！
老姑奶奶道：“小戴啊，我也看見了。”
“你看見了啥？”
“我看見了，還聽見了。我聽見白家當家的和他媳婦兒說，三姑娘的娃娃來歷不明！三姑娘瘋瘋癲癲，國家政策說不允許收養的！”
“三姑娘啊，我還聽說啊，他們說啥，說是應該送到孤兒院！那孤兒院是個啥我就不知道了！”
神六婆子懟了懟老姑奶奶，悄聲道：“老姐姐你早知道了！”
老姑奶奶又道：“我這不是年紀大了，一下子忘了！”
三姑娘跪着爬到老戴跟前，“村長，村長，孤兒院是哪裏？我要去！”
這個時候，有人喊道：“哦！你看那不就是白家的嘛！”
三口人從村子盡頭走過來了。
男人推着洋車子。
三坡子溝把自行車叫洋車子，全村也沒有幾個。
後面跟着媳婦和兒子。
他們風塵僕僕。
他們笑逐顏開。
他們有說有笑。
“呀，村長這是開會呢？哎呀，我們一家出去了，有啥事情了這？”
白勝奇，白家當家的說道。
他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
小眼睛，黃皮膚，頭髮梳的很精緻。
衣裳穿的很乾凈。
甚至他的胳膊彎里夾着一個公文袋，一個牛皮紙的公文袋。
他走上前，人群自動給他讓路。
他好像沒有看到三姑娘，走到了老戴跟前。
老戴抽了一口煙，道：“白家的，是你把娃娃帶走了？”
“嗯，是我。”
他說。
三姑娘一下子撲上來，“你把娃娃弄到哪裏啦！你個壞人！”
白勝奇手腳利索，很快甩開了，皺眉道：“大傢伙兒！我這麼做，也是為了響應國家的號召！”
他像一個真正的領導，像一個村長一樣，高聲道：“三姑娘是個瘋子！這是我們都知道的，對不對？”
有的人們道：“嗯。”
有的人們沒有說話。
畢竟三姑娘現在沒有瘋。
他又繼續道：“瘋子，按照國家規定，是沒有資格收養孩子的。”
“我把孩子送走，那也是為了孩子好。如果孩子有什麼三長兩短，那不就是可憐了嗎！”
“恩恩，是啊，是啊！這樣很對！”人們開始議論。
三姑娘坐在地上，哭啊哭啊。
“娃娃？媽媽在這裏！你在哪裏？”
白勝奇臉上閃過笑意，道：“看，她像一個正常人嗎？”
“不像！”
畢竟正常人怎麼會這個樣子呢！
三姑娘站起來了。好像看不見周圍的人。
她擠出了人群向著外面走去。
人們心想，果然，三姑娘還是瘋的。
二狗子又唱道：“三姑娘瘋，三姑娘傻，三姑娘整天笑哈哈！
三姑娘愣，三姑娘瞎，三姑娘是個懶蛤蟆！”
狗蛋兒擠在他媽的懷裏，自言自語道：“三姑娘不是好了嗎？”
他媽很快堵住了他的嘴。
三坡子溝的人很快知道了。
三姑娘的娃娃被送到鎮上的孤兒收容所了。
那裏有很多沒爹沒媽的孩子。
“娃娃真是幸運啊！”他們說道。
“總算能活命了！”
三姑娘消失了兩天，很快她又回來了。
不過人們不知道她去了哪裏，現在也沒有人想知道了。
反正，三姑娘還是個瘋子。
瘋來瘋去還能去哪裏呢？
三姑娘沒有回家，她來了老戴這裏。
老戴看着她的臉，重重抽了一口煙。
看着她的腳，看着她腳上的灰塵，再次深深嘆了一口氣。
“三姑娘啊，你就當做了一場夢吧！”
他如是說。
“村長。你能不能把張建國喊過來。”
三姑娘平靜地說道。
老戴愣了一下，“誰是張建國？”
哦，他想起來了。張建國就是張愣貨。
“你要幹啥？”
“你先找他過來再說吧。”
三姑娘道。
“我也不知道我要幹啥。我只是想我的娃娃了？”
她去了鎮上。
是的，三姑娘去了鎮上。
她十幾年沒有去過，但是她的爹活着的時候，她是去過鎮上的。
只不過時間過得太久了，她找不到路。
又在溝里摔了一跤，這才來來回回一百里路走了兩天。
她找到了孤兒院，但是沒有看到娃娃。
有一個院長跟她說：“政策不准你收養娃娃。”
“那我怎麼樣才能收養呢？”
院長跟三姑娘說，“你至少，得有個家。一個完整的家。”
“家？”
“我原來有個完整的家啊。現在，沒有了。”
“你得有個丈夫，這樣還有可能。”
於是，三姑娘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