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瘋子也有傻福

第三章 瘋子也有傻福

三姑娘不瘋了,而且會幹活了。

或許本來她就會幹活的。要不然這些年她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呢?

對於三姑娘怎麼活了這十幾年,這一直是一個謎。

三坡子溝里最奇怪的事情之一,就是人們對於三姑娘的日常。

她每天都被看見在外面遊盪。

但是她也沒有被餓死。

你說奇怪不奇怪!

起初不是沒有人懷疑她裝瘋賣傻,畢竟家裏沒人了,裝瘋賣傻才能活下去。

但是,當以二狗子為首的娃娃們欺負她,砸她石頭,砸她雞屎,砸她牛糞狗屎。但是她卻笑的時候,人們都想“一定是真的瘋了!”

正常人怎麼能夠忍受這些事情呢!

於是人們想,可能她就是餓了就胡亂撿些垃圾吃,這麼些年也活過來了吧!

現在,三姑娘不瘋了。

她開始正常生活了。

甚至在人們準備下田的時候,三姑娘也去了她自己的田裏。

那是村長老戴分給她的半畝地。

以前那塊地被人佔了,現在那塊地又回到了三姑娘的手中。

黃土高原的土地都是小塊的。

半畝地也算不錯了。

畢竟,她家裏才有兩口人。

至於這塊地原來在誰手裏,老戴又是怎麼把這塊地拿過來的,三姑娘不想知道。

她也沒有空知道。

畢竟,黃土高原的土地,不是那麼容易勞作的。

三姑娘在田裏種了土豆和小米。

當然,土豆也是村裡支持的。

老戴在這方面,還是有一點好處的。

他畢竟想起來三姑娘家裏人,當年也給過他一些好處。

連老戴自己兒子的名字,都是三姑娘家裏的老爹,那個脖頸子被土匪磨刀子的劉小邦起的。

劉小邦是個知識分子。

當然,這些話老戴絕對不會讓別人知道。

至少現在還不會。

一個藏了幾十年的秘密,沒必要現在暴露出來。

有的秘密就該死在黃土高原深厚的土層和風沙之中。

三姑娘當然沒養過孩子。

她三十歲了。

這個娃娃沒有奶吃。

但是許多窮人的孩子都不是吃奶長大的。

而是吃米糊糊長大的。

終於,三姑娘家的野娃娃會吃米糊糊了。

這樣,他就不會餓死了。

小野娃娃還是很會哭,經常就哭!

有時候哭的撕心裂肺,就好像在哀嚎這不公的命運一樣。

黃土高原的風沙很快就給他的小臉蛋兒塗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

但是三姑娘很喜歡這樣的顏色。

像個年畫娃娃。

她還沒有瘋的時候,她家裏曾經有過年畫娃娃。

這些年那個年畫娃娃時常出現在她的夢裏。

現在,她的夢裏沒有那個年畫娃娃了。

因為年畫娃娃變成真的了。

有的時候她去地里勞動,娃娃就在家裏睡覺;

有的時候娃娃就背在背上,跟着她在地里勞動。

人們好奇地看着那個娃娃,有的像是老姑奶奶一樣的老婆子就會說:“呦呵!三姑娘家的野娃娃竟然沒有事啊!”

她說的沒有事,意思是這個娃娃竟然沒有被餓死?

你說豈不奇怪?

一個瘋了瘋了十幾年,竟然會養孩子了!

詭異!

狗蛋兒也經常會看見那個野娃娃在三姑娘的背上,他有時候還會問:“老姑奶奶,你說三姑娘真的不瘋了嗎?”

老姑奶奶就會說:“傻狗蛋兒!她精着呢!說不準從來也沒有瘋!”

狗蛋兒不懂。

但是他家裏人不准他在繼續唱三姑娘歌了!

只有二狗子的家裏還會傳出來三姑娘歌!

那些歌有的時候在黃土溝里跑,有的時候在田埂上飛,有的時候更會竄進黃鼠狼溝裏頭!

二狗子他是孩子王,他最會唱三姑娘歌!

但是,漸漸地其他娃娃們不再唱了!

有一天狗雞兒抓住狗蛋兒,問他:“你怎麼不唱了!”

狗蛋兒說:“我娘說啦。三姑娘不瘋啦!”

三姑娘既然不瘋了,那再唱三姑娘還不得打人啊!

狗蛋兒慫了。

狗雞兒罵他:“膽小鬼!”

說著跑回去了。

到了,第二年春天又過了一個月的時候,三坡子溝迎來了一場春雨。

一場春雨貴如油。

黃土高原少雨,但是並不是不下雨。

三姑娘在院子裏放了幾個瓦罐,竟然最後搜集了不少雨水。

二狗子又一次悄悄地竄進她的院子,在一個罐子裏撒了一泡尿。

三姑娘不知道。

有時候她就會用這些罐子裏的誰澆灌屋子裏的一盆花。

等到盆里的花兒快開的時候,清明節到了。

三姑娘抱着娃娃去了三坡子溝的老墳。

那裏有她的家人。

她的媽,她的爹,她的哥。

當然三個墳裏頭只有她媽的墳是實的。

她哥的墳里只有一隻鞋子。

至於她爹的墳里,只有黃土。

黃土高原上特有的黃土。

黃河裏的黃土。

她告訴家裏人說,媽啊,爹啊,哥啊,我現在有一個娃娃了。

娃娃是我撿來的,不過以後我有了盼頭了。

說完,她就回家了。

春天再過了半個月的時候,她的田裏長出了苗。

她小心翼翼地背着娃娃,拿着瓦罐里的水給每一根苗澆水。

有的時候累了,就在田埂上望天,然後和娃娃說話。

當然,這個時候娃娃還不會說話,但是會看着她笑了。

有一天三姑娘突然看見娃娃嘴裏長出了潔白的小牙,她歡快極了。就像看見了天空中吹着哨子的鴿子一樣高興。

“我叫你啥好呢?”

三姑娘還沒有給娃娃取名字。

三坡子溝的娃娃們大多一輩子只有一個小名兒!

比如二狗子,狗蛋兒,皮蛋兒這樣的名字。

人們說賤名好養活。

畢竟三坡子溝以前是有野狼的。

這些名字辟邪。

但是三姑娘不這樣認為。

她的爹曾經是個讀書人,有文化,老戴家的兒子的名字就是她的爹給取的。

但是三姑娘不知道給娃娃取啥名字,畢竟她已經瘋了好多年了,有些事情她覺得不能自己做。

還得她的爹來取這個名字!

三坡子溝的人,祖父一定要給孫子取名字的。

這是傳統,也是規矩。

三姑娘瘋了好些年,但是記得這件事情。

她又去了一趟老墳。

於是她晚上睡覺的時候,做了一個夢。

第二天,她就想出了一個名字。

“娃娃呀,外爺給你取名字啦!你以後有名字啦!你就叫劉志學吧!”

劉志學。

姓劉。當然姓劉。

畢竟三姑娘沒有夫家,她的娃娃自然和她一個姓。

她叫劉三姑娘,她的娃娃叫劉志學。

心中有志,一心向學。

畢竟,這時候,已經是大災難之後的日子了。

三姑娘覺得自己的娃娃要跟她的爹一樣做個有學問的人。

那以後是一定要上學的。

她每次抬頭看着黃土高原的天,那極其遙遠的天的時候,就會想到那些吹哨子的鴿子。

它們從遠處飛過來,又飛向遠處。

黃土高原的梁子,和峁子都不能阻擋它們的遠行。

娃娃,你以後就叫劉志學了。

到了六月的時候,有一天,三姑娘在田裏,她聽見背上的娃娃說:“媽!媽媽!”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停下來,把娃娃抱在胸前,盯着他。

娃娃說:“媽媽。”

然後,三姑娘就笑啦。

現在是1980年了。

三姑娘笑得多麼歡快啊。

她抱着娃娃去找老戴,老戴抽着煙袋看着娃娃,笑着說:“這娃娃聰明了!三姑娘有福了,以後有盼頭了!”

現在,三坡子溝的公社不叫公社了。已經改名字了,喚作村委會。

三坡子溝村委會。

老戴還是村長。

他老神自在地看着娃娃,心裏頭想啊,我老戴也是這娃娃的恩人,要不是我,三姑娘哪裏能夠把你養活大啊!

不過,娃娃真是可愛啊!

比我家那個搗蛋鬼皮蛋兒可愛多啦!

這個時候,皮蛋兒已經在三坡子溝小學念書了。

是啊,三坡子溝有了一個小學。

真是老天有眼啊!

天終於開了。

咱們三坡子溝的娃娃也能念書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樣,臉色又變得愁眉不展起來。

很快就要選舉了。

是啊,又是一個新的詞。

選舉。

新的時代到來了,也帶來了新的政策。

三坡子溝不再是以前的大家長的村子了。

現在,三坡子溝的村長要被投票選舉出來。

他心裏清楚。

下一次,自己這個老村長很可能就當不了了。

畢竟,新時代,有心的人要來和他搶飯碗了。

那個人是誰呢?

那個人姓白。

是個文化人。

文化人曾經是可望不可及的天邊雲。

經歷了從天邊跌入泥土的疼痛,現在文化人又要翻身了!

可是,老戴我是個沒文化的啊。

真是懸。

他心裏想。

這個時候,二狗子過來了。

二狗子長得賊快,他的眼神一點也不像個半大的娃娃,倒像個,倒像個野狗。

老戴不願意皮蛋兒總跟在二狗子後面。

但是,二狗子就和有一種魔力一樣,娃娃們就喜歡跟着他。

二狗子,就姓白。

人們叫他二狗子,經常忘了他的家長就姓白。

他爹叫白勝奇。

他的大名,叫白飛雄。

當然,這個時候,人們依舊叫他二狗子。

但是,很快,以後他就叫白飛雄了。

二狗子站在村委會門口,也不打招呼。

就那麼盯着娃娃,盯着三姑娘懷裏的娃娃。

三姑娘被他看得發冷,抱着娃娃走掉了。

老戴沒來由有些生氣,道:“皮蛋兒沒下學了,你回去吧!”

二狗子笑嘻嘻道:“老戴,還有幾分鐘就下了,我就在這裏等他吧!”

老戴敲了敲煙袋裏的煙灰,道:“皮蛋兒還要寫作業了。”

“寫吧,我看他寫完。”

二狗子真是油鹽不進,老戴心想,跟他那個爹媽一個貨色。

姓白的都不是好東西!

老戴站起來,打算從半路上把皮蛋兒接回家去,不讓他和這個二狗子碰頭。

二狗子不念書,我家娃娃還要念書了。

以後說不準還能上個初中高中。

不能成天混混。

“老戴啊,你咋跑了,你是害怕我啊,還是害怕我爹啊!哈哈哈哈哈!”

二狗子在後面說道。

“你不用怕,我爹當了村長,你還是老村長。”

老戴回頭罵道:“小兔崽子,你爹還不是村長了!”

“嗯,現在不是,但是很快就是了。畢竟,我們要選舉了嘛!”他提着腳下的土坷垃,靠在村委會門前的公佈牌上,看着老戴,就像看着老母雞。

而老戴看着他,就像看着他那個文化人的爹。

白勝奇。

白勝奇,哼哼!怎麼沒把你給打倒呢!老戴心想,你是狠人啊!

他腦中閃過一些場景,忽然有些害怕。白勝奇,曾經胳膊上栓過紅布條。

他又想到了三姑娘,想到了三姑娘的娃娃。嘆了一口氣,離開了。

二狗子看着老戴離開了。

臉上沒有表情,一點也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娃娃,倒像是一隻野狼。

一隻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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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媽媽六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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