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爻篇 末否

第46章 爻篇 末否

九鯉和穆爻的大婚,選在了楓葉如火的地方。

東海有龜似玄武,負山川而行,而山川邈邈,遍生紅楓,深秋時節可見殘陽映血楓,故名紅槭。

紅槭之上,有瀾水分一河,兩岸住有人家。曾出一才子,年輕時在此河中洗筆硯,后因詩盛名,官至相國,故名河曰:洗研河。

今日洗研河上,紅綢錦緞,晚梅映雪,串串紅穗落滿了枝頭,然隆冬時節,滿山紅楓卻依舊鮮艷,聽鄰居家的女兒說,這紅楓自去年入秋以來就再沒有失過顏色,可能是得了天時,知道九鯉要許如意郎君,非要將熱鬧看盡才肯落葉。

小姑娘滿口吉祥如意,倒也是討人喜歡。

大婚來了不少人,除了以雲衣為首的狐狸洞大大小小一幫狐崽子、蠻蠻帶的各色鳥兒外,還有哪只斗醫時在看台上笑得快要抽筋的老山參。

眾妖皆做人形,與紅槭祖宅旁的左鄰右舍三朋四友混成一堆。

穆爻站在紅榕樹下,等九鯉坐在上綴滿紅綢帶的一葉扁舟上,自洗研河順水而下,一直送到他的面前。

流觴而嫁,參拜紅榕是紅槭代代相傳的古老習俗。

九鯉的嫁船從繁花掩映的河道上出現,她掀了蓋頭偷眼望他,望一眼,又怕別人看到似得趕緊放了下去。

就好像真的出嫁一樣。

與九鯉一同乘嫁船的,是苦着一張臉怎麼都看穆爻不順眼的七澤,和被九鯉喚作蘇木哥哥的狐狸臉。

狐狸臉看到穆爻,一雙細眸眯了起來,辨他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笑吟吟地,回過身隔着九鯉的蓋頭與她說了什麼。

穆爻聽不清,卻見九鯉搖了搖頭,搖得蓋頭上的流蘇隨風亂顫。

接着,蘇木那雙眯着的眸子便完全閉上了。

船行至岸,船頭木磕在斑駁青石階上,發出通透的響聲。

方想伸手去接她,穆爻才想起今日穿在身上的是喜服,而不是那件能隔斷靈力鶴羽的大氅。

紫雲雷會傷到她的。

“阿澤,你扶我下……”

話還沒有說完,蘇木已經搶先一步下了船,回過頭去接九鯉。船高而岸淺,九鯉跳下船的時候,正好與勾着嘴角的蘇木撞了個滿懷。

紅綢繡球交到穆爻手上的時候,他聽到蘇木對他說的話。

“虛盛之花,不要以為能與桃李爭妍,沒有實果,還是要有點自知之明。”

穆爻想起九鯉在大婚之前與他所說。

“穆爻,我想請你幫忙。事成之後,我欠你一份人情,你可向我提一個要求,不論大小我都會做到。”

“請你同我假行一次成婚之禮,喜宴待客都不能少,跪行天地高堂都當周全,三跪三叩流觴而嫁。大婚之後,我不會再纏着你,你去哪裏我再不過問。若你日後覓得良人,到那時,你我的虛名之婚不再復存,你且順意嫁娶,無需有所挂念。”

“至於緣由,若日後有緣再見,再講也不遲。”

想來再見到,可能就該刀劍相向了。到時候,他該把她當做誰?是九鯉,還是神木妖主?

九鯉見穆爻不說話,也不接綴了繡球的紅綢,紅蓋頭下的眸子微微垂了眼帘。

吉時到。

榕樹葉如雲,枝葉與紅槭交織纏綿,隱蔽長空,如天地為堂,低雲垂夢,簌簌紅葉落了人滿身。

是喜服綴邊還是落葉,已經分不出來了。

祖母嬤嬤被七澤扶着,坐在榕樹旁的樹根石上,她今日穿得也喜慶,滿頭白絲配上一身深沉的硃砂色,到也有平日裏不曾有的張揚。

二人上前,在榕樹下姍姍而跪。

“嬤嬤,人到了。”

“什嘛?大點聲!”

“我說!嬤嬤!阿姐她們到啦!”

“哦,哦我看見啦!”嬤嬤耳朵雖不好使,可臉上笑得都快找不到眼睛了,她扶着七澤站起來,抖着手從低榕枝上攀下枝榕樹枝來。

“啪!啪!”在九鯉兩肩拍過。

“啪!啪!”又在穆爻兩肩拍過。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山稜高天地長久,願金風玉露銀漢迢迢,願長江滔滔共飲一水,願山盟在錦書托。

三拜九叩,禮成,挑蓋頭。

揭開紅紗的一剎,她抬眼,看他眉眼如畫,他低頭,看她燦如春華。

虛盛之花,卻亦奪目。

冥冥之中,似有能吞沒人理智的毒藥,在血液里奔騰洶湧。

“九鯉,”仙人垂首,喃喃似吟,“妖域的習俗我不懂,可百姓嫁娶,女子要隨入夫君門。你要不要,跟我去仙域?”

血色的眸微微愣然,隨即流光萬丈,如暮色燃盡夕陽,看的人心頭緊顫。

唇齒開闔,應允呼之欲出。

她似乎將要答應了。

忽的,卻聽得雲衣手下有人來通報:“妖丞已經進紅槭了。”

腳步聲至,男子搖着木骨扇子輕飄飄地踏了過來,身上一件鬆鬆垮垮的靈渚門長老袍,伴一股濃郁的熏香味來得轟轟烈烈。

妖丞,秦木通。

七澤下意識往九鯉身後躲了躲。

“來來來,我的徒兒,你躲什麼呀?”

秦木通扇子一搖,懶懶散散地看了過來,目光掠過七澤,在九鯉身上須臾徘徊,最後攀上穆爻的臉頰。

“哼,”一絲不易察覺的輕笑,似啼似嘲,似諷似譏,冗雜繁複化成芥土,未等人細辨就已被風撕散。

九鯉沉了眼,側步擋在了穆爻身前。

秦木通轉了眼,在九鯉身上翻來覆去細細端詳了一番,又笑了一聲。

與方才複雜的笑截然不同,這一聲笑輕快明朗,似如釋千斤重負。

“阿鯉,這麼大的事,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跟不跟地北伯說,地北伯不都會知道嗎?地北伯在琅玕殿裏坐不住,要親自抓我回去了?”

紅色頭紗遮住了視線,九鯉背對着穆爻,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聞見她的聲音,細雨清寒,冷泉泠泠。

秦木通擺出一副幽怨的神情,開了扇子掩嘴,眉目卻不勝自在悠然,或者說,那是全然明了的眼神。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出門怎麼還不曉得遣人告訴我?我好心來看看你是否無恙,怎被說成來抓你?我這顆心可都要碎了……”

“只要地北伯不攙和大狗和長蟲王的事,阿鯉就好得不得了。”

“兩位卿亦是為妖域前途着想,阿鯉作為妖主,就不要帥耍小性子了。”秦木通抬手,挑了扇子正要往九鯉頭上敲下去。

“小伯且慢。”一隻手擋住了將要敲在九鯉頭上的摺扇,眨眼間蘇木已經替她接下了這扇子,兩方靈力相互碰撞,折得扇骨生出輕微的裂痕,“阿鯉還沒玩夠,您就在寬限她幾天,有我這個做哥哥的看着她,小伯還不放心么?”

秦木通神情慵懶地一挑眉,轉眼看了蘇木眯着的狐狸眼,目光一沉霎時又閉眼笑起來,眉目和善道:“行了行了,有蘇木在我也放心,記得回琅玕殿就是。”

語罷,又接一語。

“不過……我徒兒我必須帶走,輪迴殿課業繁重,我可不能放任他在這裏偷懶了,靈修弟子還是要以靈修為重,你說呢,我的乖徒兒?”

“可我……阿姐……”

“喲,這麼幾天心就野了?行啊,你要是不想聽師父的話,我也不要你這個徒弟了,你拜師時發的那些誓,我也全當沒有聽見,山高水遠任你去。只要,到時候一事無成,別哭着回來求我就是了。”

秦木通的一番話,讓原本對阿姐還戀戀不捨的七澤瞬間轉換了立場,他生怕自己真的會被趕出師門似的,忙喚秦木通了一聲:“師父!”

有的人滿意了,搖着扇子帶走了自己的徒弟,有的人卻站在原地,緊抓着衣衫的手漸漸沒有了力氣。

“怎麼了,抖得這麼厲害。”蘇木先一步發覺九鯉的異樣,將身上的氅衣脫下來披在九鯉身上,“喜服單薄,現在還是隆冬時節,不要凍壞了自己。”

“蘇木,”九鯉垂着眼,看蘇木替她整理衣衫,輕了聲音道,“我沒關係,先把嬤嬤送回去,別讓她涼着了。”

手上一頓,蘇木輕道了聲好。

天邊烏雲倉皇,流過天際,一片靜謐之中,簌簌微雪從容而至,眨眼間傾如鵝毛,迷了人的視線。

明明都快要入春了,怎麼又下起雪來?

九鯉一言不發,將頭上的蓋頭扯下來。

“穆爻,”靜雪中,只有一個清晰的聲音,努力撐起一個笑來,“下次若能再見,我就跟你去仙域,如何?”

未等他回應,她已經背過身,不見喜怒。

“雲衣,務必親自送穆大少爺出妖域,再送些靈魄附禮,也讓他向仙域有個交代。”

白色的狐狸應了一聲,行了一禮。

“穆大少爺,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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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桑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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