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章
「……為什麼?為什麼要救我?……你是誰?為什麼要救我?」
腹腔里灌滿了江水,她一張嘴便吐出數口髒水,聲嗓支離破碎。
男子眸光沉沉,凝視着她好片刻,悠悠啟嗓。
「你命不該如此。」這嗓,沉醇順滑,仿若天籟。
「你是誰?」她眼泛水霧,迷惘不已。
「甭管我是誰,你只須明白,往後你有我照顧,我不會讓任何人傷着你一分半毫。」
男子朝她揚起了絕美一笑。這笑,不染一絲嘲諷,不見厭惡或嫌棄,就只是純粹的笑,溫暖的笑。
「謝謝你。這是第一次有人待我這麼好……公子,謝謝你。」
滾燙的淚再次湧現,然而這一回,卻不是因為心碎,而是終於有人肯對她笑得這般暖沃。
這淚,是喜極而泣,亦是重燃希望。
淚水滑下面頰的同時,於緲緲笑了,那張蒼白如紙的秀顏,終於恢復一絲生氣,嬌美的五官看上去雖羸弱,卻自有一股病態之美。
見她笑,延維亦笑,可他的心,只是一個荒涼黑暗的窟窿,那兒不見天日,寸草不生,更遑論是開出一朵花來。
他望着懷中虛弱的人兒,他只消輕輕一使勁,便能殺了她。
可他捨不得。捨不得讓她這樣死去。
延維抱起了於緲緲,直往常陽城的城門而去。
體力透支前,於緲緲強撐着沉甸甸的眼皮子,氣若遊絲的問:「你要帶我去哪兒?我家住在常陽城尾……」
「這裏沒有人喜歡你,你又何須留戀?」延維未曾緩下腳步,兀自抱着她往前走。
奇異的是,路上行人好似看不見他倆,竟然對他們視若無睹……
莫非她早已死去?這個漂亮的男人,便是勾魂使者?
思及此,於緲緲悲痛地問:「公子……你是勾魂使者嗎?」
聞言,延維這才頓步,垂眸睞向懷裏悲傷的嬌顏。
他嘴角一挑,笑回:「我不是。勾魂使者能長成我這般好看嗎?」
於緲緲面上的悲意淡去,又問:「那麼,公子是神裔嗎?」
他笑道:「我是誰,很重要嗎?」
「當然。」她輕輕吐嗓,水眸染上幾許惆悵。「我想,如我這樣低賤不堪的人,有可能碰上神裔相救嗎?」
「你這樣的人?」他順着她的話反問。
「我娘親有麻瘋病……沒有人敢靠我太近,人人都說我是瘋婆子的孩子,身上亦有瘋病,那些人還說……說我是不祥之人,根本不該出世。」
延維聽着,眸底是一片冷冽,可他面上猶然端着笑,笑得那樣柔,那樣暖。
他抬起手,那手,光潔似玉,骨節分明,甚是好看。他將手背貼在她冰涼的頰面上,輕輕滑動,來回撫挲。
這舉動充滿了憐惜意味,剛剛遭受霍逸群背叛的她,那顆破碎的芳心,似也被一一拾掇拼起。
「那人背棄了你,是不?」彷佛洞悉她心中所想,他沉嗓問。
於緲緲秀顏一僵。莫非,方才發生的那些事,他全看見了?
無視她驚詫的注視,他揚起一抹笑,俊麗非凡,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棄你而去。」
「為什麼?我不認識你……」她迷惘低喃。
「我,延維,絕對不會辜負你。」
他收回手,轉而將柔軟的嬌軀抱緊,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出了常陽城的城門。
當他抱着她一躍而起,彷佛化作一陣風,遊走在雲霧之間,於緲緲終於明白,這個絕美的男子不是神裔,而是天神。
在她最最絕望之刻,延維救起了沉入江底的她,給了她一縷曙光。
於緲緲在心底暗暗發誓,從今往後,她這輩子只會對延維一個人好,只會喜歡他一個,即使是死,也不會背叛他。
至死不背棄。
玄丹國.洛桑鎮
洛桑鎮不大,依傍着鎮上命脈──洹江而建,小鎮多產白桑,鎮上人家多取桑葉養蠶取絲,抑或以白桑辟造的各種木器維生。
小小一個鎮,因精良的蠶絲與堅固白桑,聞名於玄丹國,過去在常陽城時,於緲緲便曾在布莊前見過自洛桑鎮來的商人,兜售出自他們鎮上的蠶絲。
那一卷卷細緻且雪白的絲線,經過織娘的巧手,能夠被裁製成一床暖被,亦能與絲綢一同縫製成避冬的暖襖,而且價值不菲。
然而,這兩樣物事之于于緲緲,都是奢侈不可求的。
以白桑與粗石礫砌建成的一間小酒肆,坐落於小鎮東側,面朝一整片桑林,背對洹江,位置算是有些隱密。
小鎮雖不大,但由於人口稠密,又以貿易白桑蠶絲為業,因此常有他鄉外客留居在此,鎮上居民對於陌生面孔,倒也見怪不怪,態度亦算是和善。
只是對於這間一年前出現的酒肆,居民竟是有些忌憚的。
此時,一名純樸的粗衣漢子,拉着一輛木板車,車上堆着一捆捆的藥材,他將車停在酒肆前,收斂起往常愛插科打諢的不正經,一臉略嫌緊張地抬起手臂抹了抹汗。
他望了酒肆緊閉的大門一眼,猶豫片刻后,才緩步上前叩響鐵制門環。
「於姑娘?我給您送貨來了。」
須臾,堅硬的木門開啟,一張秀凈嬌美的面孔出現在門后,王大石見着,不由得吞咽了下,想起鎮上居民的繪聲繪影──
「那姑娘生得花容月貌,非比尋常,與她一夥的男子更是英俊過人,不似凡胎,說不準是哪裏來的神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