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蕭礪點點頭,鬆開她,「我先換件衣裳,這幾天都在刑訊。」
難怪身上有股血腥味兒……楊萱在心裏嘟噥一句,又道:「我去燒熱水,大人洗把臉。」撩開門帘去了廚房。
因為冬天少不了用熱水洗碗洗衣服,鍋里總是溫着水。
楊萱見灶坑裏余火未滅,往裏頭續了幾根柴,又往鍋里加了兩瓢水。
水才半溫,蕭礪便過來舀出大半盆,端着回房了。
楊萱將鍋里剩下的水舀進罐子裏,抓一把乾豆角泡進去,又泡一把粉條。
昨天春桃買的五花肉還剩下一大半,她想用五花肉炒豆角,再拌個爽口的涼菜。
趁着泡發乾豆角的時候,楊萱剝開一顆白菜,外面的葉子跟梆子留着炒菜,只取了裏面的菜心,細細地切成絲,齊整地放在盤子裏。
她往鍋里加了一勺油,將蜀椒炒香,熱油澆在菜心上,再加鹽、醋、少許白糖並薑絲攪拌均勻。
等到蕭礪換好衣裳出來,院子裏已經飄散起濃郁的菜香。
蕭礪深吸口氣,唇角一彎,把半乾的頭髮用力擦兩遍,將布巾隨手掛到一旁的架上,隨即又冷下臉,對直直地站在院子中間的四個人道:「今天到此為止,以後記住自己的本分,每天練功不能懈怠。」
四人如蒙大赦,齊齊應一聲,猢猻般散開。
蕭礪披散着頭髮走進廚房,對正在燒火的楊萱道:「我來吧,你歇着。」
楊萱抬手摸一下他的發,嗔道:「怎麽不等頭髮乾了再出來?受了風會頭疼。」
蕭礪只是笑,並不反駁,在她身邊蹲下,看着灶坑裏的火苗,火光映着他稜角分明的臉,平添了幾分柔和的暖色,而披散着的墨發又顯得不羈與野性。
楊萱抿唇笑笑,「大人對邵南他們那麽凶干麽?都還小,就是學功夫也得慢慢來。」
蕭礪挑眉,「論輩分,我是他們的師伯,訓他們兩句就算凶了?就是兩個丫頭也都立誓要護好你,我才挑中她們的。」
楊萱嘟起嘴,「那也沒必要兇巴巴的,他們看到你,嚇得就跟耗子見到貓似的。」
蕭礪看着她淺笑,「那你怎麽不怕?從我認識你開始,你就知道頂嘴。」
「才沒有,」楊萱無限委屈地說:「我都很尊敬大人,幾時頂過嘴?」
「你尊敬過我?」蕭礪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目光漸漸變得溫柔,「萱萱,你受過的委屈,我會百倍地給你討回來。」
楊萱一把抓住他的手,「大人別莽撞,惡人自有天收。夏懷寧有功名在身,上次聖上網開一面沒有問罪,下一次未必能寬宥大人。」
蕭礪輕聲道:「我不能看着你被人欺負,若是連你都護不住,我還算個男人嗎?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囿於困境,先前你不是說過,我強大起來,你的腰桿才能硬,才能仗勢欺人嗎?」
楊萱噗嗤一笑,「大人凈會誣賴人,我可沒說過仗勢欺人的話。」
她笑容嬌俏,眸光明媚,一對梨渦似是無底深淵,瞬間將他卷了進去,再不願出來。
蕭礪吃過飯,束起頭髮,楊萱送他出門,回來時,蕙心捧着荷包獻寶般給她看,「二姑娘瞧,大人給我的。」
「是什麽?」楊萱好奇地湊上前,見裏面盛着半袋黃豆粒大小的鐵珠子。
蕙心又從袖袋掏出一隻精巧的彈弓,「用牛筋做的,勁頭可足了,我打給二姑娘瞧瞧。」
說著,夾上鐵珠子,用力拉開,對準梧桐樹發射過去。
楊萱怕鐵珠子反彈回來打中自己,連忙捂着臉躲到旁邊。
鐵珠子「嗤」的一聲嵌進樹榦里,足有半寸深。
蕙心得意地說:「大人說,要是以後再有人欺負二姑娘,我就拿彈弓打他。」
楊萱忙道:「可別,你這鐵珠子打出去是要人命的。」
蕙心道:「大人說,就是得給他們個教訓,出了人命,大人一手兜着。」
「凈瞎說,人命關天,他能次次替你兜着嗎?若是兜不住了呢?」楊萱斥一聲,又想起應該在下人面前維護蕭礪,轉而道:「別朝人臉打,實在不行,就打手或者腿上。」
蕙心歡快地答應一聲,跟春桃借把剪刀,用力將樹榦裏頭的鐵珠子撬了出來,擦一擦,放回荷包裏頭。
過完二月二,薛壯趕着牛車將薛大勇送了過來。
李山又開始每天來上課。
楊桂和薛大勇的進度不算快,剛學完《三字經》、《千字文》,現在開始學《增廣賢文》。
楊萱也不急,由着李山按照他自己的規劃授課。
再過三五天,楊柳抽芽青草吐綠,桃花開始綻出滿樹粉嫩的花骨朵,李山帶着他三弟並家裏管事來了。
李山的三弟名叫李石,跟李山一樣人高馬大,體型魁梧,面貌也像,就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李石根本沒想到楊萱會這麽年輕漂亮,恍了會兒神,才拱手行禮,開門見山地說:「父親接到大哥來信,就準備好了銀錢,因為過年才耽誤了些時日。不知要買的地皮在哪裏,還有空地可以買嗎,價格是多少,能不能當面看一看?」
楊萱笑着請他就坐,將自己之前畫的圖樣、簽訂的文書拿出來,一一指給他看,「地皮有得是,價格各自不等,但總不超過十五兩銀子一畝,我買得早,挑了處地角好的,你要是想看,這會兒就可以去,不過路途有些遠,我讓人叫輛馬車。」
旁邊姓劉的管事立刻道:「我去叫車。」
楊萱笑笑,「你們初次來到京都,人生地不熟,不用見外,」揚聲喚來春桃,「讓邵北去叫輛車,再讓蕙心收拾下,待會兒出門。」
春桃乾脆地答應了。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馬車到了衚衕口。
李石探頭進去看了看,對楊萱道:「不如姑娘到我家車上去坐,能稍微舒適些。」親自搬下車凳,替楊萱撩起車簾。
楊萱不便拒絕,對茂昌車行的車夫道:「我們要去小溝沿,師傅慢些駕車,那輛馬車從外地來,不熟悉路。」說罷,扶着蕙心的手上了李家馬車。
剛進去,便聞到一股淺淡的花香,原來是在座位下安着一隻小小的香爐,座位上則鋪着雲錦墊子,另有張小茶桌,上面嵌着茶壺茶盅,還有擺放點心盒子的凹洞,的確比車行的馬車舒適得多。
前頭的馬車裏,李石正在跟劉管事商議,「劉叔聽着如何?這位楊姑娘可有妄言?」
劉管事捋一下羊角鬍子,沉吟道:「按說京都的地皮,十幾兩銀子一畝確實便宜,就只怕她言語中有不盡不實之處……一個姑娘家生得這麽漂亮,不得不防。」
李石點頭笑道:「我也是這麽想,大哥素日只知風花雪月,怎會突然要錢置地蓋房,今日看過楊姑娘這般相貌,倒是在情理之中。」
說話間,馬車已停在小溝沿。
楊萱把自己買的那片地指給李石,「共是十五畝,打算蓋七十間,頭前五排三開間,後頭五排兩開間,另外挖兩口水井,種些花草樹木。」又指着不遠處的地皮,「那裏是打算建書院的,靠近大路的地方打算蓋鋪面。」
李家在江西算是富庶人家,老大老二是嫡出,都要走科考的路子,李石行三是庶出,留在家中打理庶務,李石年紀不大,眼光卻老道,將家裏店鋪打理得井井有條。
此時聽楊萱這麽一說,他眼前立刻就有了遠景,不一會兒已看出哪裏地角好,可以升值,哪裏地角差,沒有得利的空間。
略思索後,他對楊萱道:「不知哪些地皮已經賣出去,哪些尚未發賣?」
楊萱搖頭,「我也不知道,恐怕得到順天府打聽,要是兩位得空,今兒就能去。」
李石馬上回道:「那就辛苦楊姑娘代為引見。」
幾人上了馬車,立刻往順天府趕。
楊萱是萬晉朝頭一個訂立地契的女子,而且是得了御筆硃批的,戶科典吏對她印象頗深,不但請她上座,還親自沏了杯清茶。
楊萱含笑道謝,說出來意。
典吏不辭辛苦地翻出魚鱗冊,把小溝沿那頁找出來,向他們說明,這片地剛賣出去三成,還有一大片沒有買主。
李石看中的那片已經有了主,他仔細問過這片地的用處,思量許久,開口道:「我跟楊姑娘做鄰居,大人量一下有多少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