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難真千金（一）
南市第一中學的教學樓前，大多數同學圍在公告板上議論紛紛，熱鬧非凡。
”這又是誰寫給我們校草的情書？夠火辣的。居然敢把情書貼在公告板上。“
“真夠不要臉的，你們男生也夠無恥的，居然對這個感興趣。”
“方嬌，是不是總是年紀第一的那個怪人？”
”你看，那不就是她嗎？“
有認識方嬌的學生看熱鬧地指出躲在人群中的方嬌。很快，方嬌周圍出現真空地帶，同學們都故意像躲病原體一樣逃離她的周圍。
上課鈴聲響起，學生們三三兩兩散開。
教導主任面色不善地走到公告板前，一手撕掉上面貼着的信紙，對獃獃站着的方嬌怒聲道：”你下節課不用上了，跟着我來校長辦公室一趟。“
方嬌抬頭，眼神迷茫無辜，好像根本不知道發生多麼嚴重的事。
對上她的眼神，主任面色緩和，說出話不再怒氣沖沖，”等會我會通知你的爸媽來學校一趟。這件事影響不太好，我們需要好好商量下對你的處分。“
方嬌點頭，跟在主任身後，來到校長辦公室后，果不其然，學校打電話通知爸媽來到辦公室。
”你這死孩子，不好好上課，居然在學校早戀。“
圍着圍裙，肥肥胖胖的中年婦女伸出手指狠狠地戳着女孩地腦門，將女孩推得連連退後。
”好了，方嬌媽。這裏是學校，我們叫你過來為了商量事情怎麼解決的。“
方嬌媽神情萎靡，坐在沙發上，”我起早貪黑地在菜市場買菜賺錢，這死丫頭一點兒也不讓人放心。這位老師，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方嬌爸，你的意見呢？“
一進辦公室就沒有存在感的四十多歲男人，擺擺手，一點爭取的意思也沒有。
校長站起身，走到方嬌面前：“你不打算說些什麼嗎，方嬌同學？”
一旁的主任想說些什麼，校長擺手，說道：”我們都不是當事人，不知道具體情況，下處分前先要調查清楚狀況，免得誤會無辜的人。“
”校長，全校同學都看到這封信了，而且方嬌和林俊都是高三的學生，影響很不好。如果家長從孩子那裏聽說這件事情，我們學校無法給出處理結果，會影響到學生的招生的，還有我們學校的綜合影響力。“
主任說得義憤填膺，校長卻不在乎地擺手，“我們學校的校訓就是實事求是。不能為了這些虛的，隨意對學生下處分。”
他們討論激烈，方嬌這個當事人卻站在沙發旁，低頭髮呆。她腦袋裏一片空白，完全不清楚是什麼情況。只隱約記得自己是一名叫方嬌的高三學生。
哪怕現在什麼都不記得，面上卻沒有一點慌亂，她通過辦公室的爭吵拼湊出事情的大概。
她給男生寫情書，被貼在公告板上。
簡單一句話能概括的事情，方嬌想不明白究竟有什麼嚴重的。
方嬌抬頭，迅速將目光對上校長，剛才聽到的話很明顯地證實，這個辦公室里能夠幫助自己的只有這個人。
“方嬌，是你寫的情書嗎？”
方嬌從主任手裏接過來，點頭，熟悉的筆跡，“是我。”
校長深深地看一眼她，見她面色坦坦蕩蕩，心裏長嘆。
校園早戀，本來是發乎情止乎禮的，最純潔和真摯的一段感情。
若不是如今社會風氣不好，尤其他們正值高三，其實學校對一些互幫互助，共同進步的校園戀情是低調處理的。
他對方嬌還是影響深刻的，年年都是年紀第一，沉默寡言，是個努力刻苦的孩子。
主任說的話其實有一定道理。這次的事情鬧得太大，影響不好，學校一定要給出處理意見的。
他原本想着，方嬌父母為女兒求求情，他們就能順水推舟地處理輕點。
看起來，他們通情達理，理解學校，校長卻一眼看透他們心底對方嬌滿不在乎的冷漠。
“方嬌，我決定取消你本年度的學習獎勵和年紀第一的獎金。”
這種事最好冷處理，時間一過，學校的風言風語自然就沒了。
主任覺得處罰有點輕，看到小姑娘瘦瘦弱弱地站在那裏，嘆口氣不說話。
“如果沒有意見，那就這樣定了？”
方嬌點頭。
方嬌媽卻從沙發跳起來，“怎麼能不發獎金？校長，我聽說學生犯了大錯，都是要記處分的。我們要不也這樣吧。獎金還是發給死丫頭，要不然我家都要揭不開鍋了。”
校長蹙眉，覺得可能是家長不太理解情況，解釋道：“處分是要記在檔案里的。”
主任說：“檔案可是要跟人一輩子的。”
方嬌媽還想嚷嚷，被一直默不作聲的方嬌爸拉拉袖子。
“我這不是害怕方嬌拿回家的錢沒了嗎？”
說的很小聲，然而校長和主任聽的分明。
這是什麼家長？聽這說話的意思，方嬌每年的獎學金不會都進到父母口袋了吧？
主任心裏算了下，方嬌中考第一進我們學校，一次性獎勵一萬塊，每年全年級第一獎勵五千塊，學費全免，生活費有貧困補助，每月五百塊。
按道理，她上學應該不用從家裏拿來一分一毫，生活上也不至於節儉到衣服只有兩身校服。
想明白了，校長和主任的面上不自覺帶出點什麼。
方嬌媽還想說什麼，連忙被方嬌爸拉住，“我這婆娘沒文化，不懂這些。既然事情解決了，我和她媽就回去了，菜攤還空着呢。”
他還想對方嬌說些話，看到方嬌低頭默默流淚，心裏感到不甘心，只得拉着自家婆娘匆匆離開。
辦公室內，校長嘆口氣，“方嬌，你先去上課吧，這裏沒有你什麼事了。”
方嬌點頭，頭也不抬地離開了。
“校長，方嬌這孩子心思敏感，我有點擔心她的學習成績下滑。”
“沒事的。這孩子遠比我們看到的更加堅強。對了，你調下教學樓門口的監控，看誰把方嬌寫的情書貼在公告板上的！”
主任拍拍腦袋，怎麼把這茬給忘了，連忙排着胸脯保證，一定查出是哪個班的學生。
比起坦蕩承認自己寫情書的方嬌，這個人明顯更可惡，躲在暗處把事情鬧大。他還很有可能還是方嬌的同班同學，一點都沒有團隊榮譽感。
方嬌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臉抬起來，哪還有一絲淚痕。
她並沒有直接回教室，反而轉身到了教學樓後面的小樹林裏。
這裏原本是地勢偏高的土堆，這幾年學校搞綠化工作，把小土堆變成一處小公園，裏面放置躺椅和休息廳，最前面放着半人高的石頭，上面鐫刻紅字“耀馨園”。
學生們都覺得名字太難聽，貼吧專門進行過起名活動，小樹林，以壓倒性勝利成為這片地的名字。
她來到亭子裏，伸個懶腰趴在桌子上睡覺。天塌下來，她也準備睡飽再說。
等方嬌懶洋洋地睜開眼，頭頂的天空，沒有一點星光，也不打算起身，頭枕在胳膊上，側臉看着天空。
她剛剛做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夢，夢境裏到處是濃稠的黑暗。
即使這一刻清醒過來，心中依舊涌動悲傷、絕望，想到夢中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方嬌垂下眼帘，不由得陷入沉思。
夢境中的女孩簡直是現世般的灰姑娘。從四歲開始，她的小腳踩在小板凳上，晃晃悠悠地舉着鏟子做飯。
父母總是天剛亮出門，中午回家吃飯。女孩一開始做飯的時候，總會因為飯菜少鹽少油將女孩的胳膊擰得發紅。
他們不回家的時候，女孩要將一家人的衣服洗乾淨，晾乾，甚至將半個身子移到窗外，在窗外支起來的橫杆上掛衣服。
她被反鎖在家裏，除了干各種家務活，只能跑到卧室的衣櫃裏，把自己關在裏面，一動不動。
七歲那年，她看到警察叔叔們來到家裏，爸爸和媽媽點頭哈腰地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接受訓話。
懵懂無知的她過了很久，才興高采烈地去學校接受九年義務教育。
班級里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上過幼兒園，不識字，不會數數，穿的破破爛爛。
時間久了后，她才逐漸明白外面的世界和家裏沒有區別，沒有人會喜歡她。
埋頭苦學，女孩心裏總像泡着蓮子一樣，苦得發澀，她明白學校是她唯一的出路。
即使如此，每每夜深人靜，她總會懷疑，為什麼要這麼拚命努力地活着？如果死去，會不會輕鬆一點？
黑暗的世界裏只有她一個人，孤獨而絕望的漫長歲月在她十五歲那年迎來了一點點光亮。
當林俊出現的時候，方嬌終於明白這個夢應該是消失不見的記憶。
她總覺得夢中的女孩和她之間隔着一層紗，並沒有感同身受，就像旁觀者一樣，即使偶爾感到痛苦，也能很快從情緒中脫離。
她把疑問壓在心底，夢中小女孩將遇到林俊以後的每一天記錄在有密碼鎖的日記本里。
懷揣少女心思，只因少年學習成績優異，她就奮發圖強，每晚趴在窗檯，藉著月光，辛辛苦苦地學習到月光暗淡的時候。
後面發生過什麼，卻像被白霧覆蓋一樣，朦朧地幾乎看不見。
只隱隱約約感覺到，那個膽小無助的女孩站在公示板前，聽着流言蜚語的那刻，早已絕望崩潰，放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