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人生若只如初見（一）
第五十三章.人生若只如初見（一）
一
年關越近，醫院也忽然冷清了許多。
二
人是非常奇怪的動物。一顆孤獨的心在炎炎烈日之下依然很冷，在歡聲笑語中或者更冷，------便是古人時常在詩詞之中的感觸。
可要是周圍也一片凄冷了呢，------那隻能是更加孤冷。
石宇烆時常感覺自己融入了這周圍無盡的黑，無盡的冷。
他想他或者是皚皚白雪下面的一根枯枝，或者默默不語的青山，身子是冷的，心是堅硬的；沒有呼吸，沒有感情，孤獨地等待春天的降臨。
三
石宇烆唯一能做到是每晚對着電腦發獃，對着手機發獃，在他面前是所有能夠得到戚小雲訊息的媒介。
可是那上面的狀態都不約而同地顯示：上次登錄是57天前。
四
除夕夜。
萬家燈火。
全民喜慶。
五
羅卉卉代表全公司給石宇烆帶去了祝福和問候，和凌娟一起給石宇烆送了一箱蘋果和一箱涼茶之後便匆匆離去。
六
有些意外，趙智興後來也看望了他，說了好一會話；馬書琚和方偁，成樂幾個是結伴而行的，沒有說太多，幾個人的神氣都有些古怪；紀如晶，劉姍，單曉婷幾個也現了身，留下了禮物。楊閱本想帶石宇烆到她家裏過，石宇烆哪裏好意思。
七
幾個護士們也都給石宇烆送了祝福，留了零食，才嘻嘻哈哈離去。
八
一個人，石宇烆一個人也不想看春晚，也不想再到其他的病房去聽那些悲歡離合的故事，儘管石宇烆心想，這樣的夜晚說不定能夠更加拉近距離，收穫更多，不過他還是放棄了，他寧願一個人度過這樣一個特殊的春節。
九
春節不回家已經是石宇烆十幾年來的常態，不同的是以往他至少都還是熱鬧的，要麼是和老同學老朋友湊一桌，看春晚，吃燒烤，或者乾脆到會所，享受“帝王般”的服務。
這個年特別的不同，石宇烆心裏也不知為什麼這麼覺得。
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一聊一個多小時，石宇烆忽然明白，他要做的或者是“感同身受”，因為有一個女孩也沒有回家，甚至失去了音訊。
十
夜。
是石宇烆和戚小雲之間唯一的連線。
黑暗無邊無際，在想像的翅膀下，或者戚小雲只在那黑暗的某一端。
兩對黑色的眼珠透過無邊的黑暗，拉起一條長長的線，鋪成一條長長的橋。古有牛郎織女，情可召喚鵲兒搭橋鋪路，今天的石宇烆要在黑夜之中尋找那雙黑色的眼睛。
十一
絢爛的煙花照亮了黑色的夜。
這不是黑色的夜，不是凄冷的夜。
這是絢爛的夜，這是熱鬧的夜。
爆竹聲聲似億兆人民的吶喊，是對於過去一年憋屈、艱苦的宣洩；煙花朵朵如全國各地的祈盼，是對未來日子的希望和祝福。
十二
五彩的煙花，凄美的煙花。
每一張好像都是戚小雲的臉，或苦悶，或委屈，或倔強，或......只是沒有一張是笑嘻嘻的。沒有笑臉的戚小雲不再是戚小雲。
戚小雲應該是快樂的，是無憂無慮的。
十三
不知就這麼盯着窗外多久，偶爾一回頭，石宇烆差點跌下床來。
電話熒光大盛，是熟悉的名字，是那個魂牽夢繞的名字。
十四
石宇烆哆嗦着接起電話，是心跳的聲音太大了嗎，石宇烆幾乎聽不到電話那頭有一絲聲音。石宇烆看了又看，嘴唇抖了又抖，還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十五
好像一片雪花，石宇烆生怕一口熱氣融化了她；好像一隻小鳥，石宇烆生怕一聲動靜嚇跑了她。
十六
這麼些日子的苦苦等待換來的是這樣綿長的沉默嗎？
十七
終於，石宇烆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他道------小雲！
十八
那頭還是沒有聲音，------
不，有一絲微弱的聲音，就像給石宇烆續命的藥液在滴管里流淌的聲音。
十九
許久，石宇烆聽出來了，是抽泣，無聲的抽泣。
二十
石宇烆的心好像瞬間被劃了一刀，他吼道：“小雲，你怎麼了，你在哪，我這就去找你......”邊說話，邊找鞋襪找衣服。
二十一
沒想到這一句簡單的問候，徹底引發了戚小雲悲痛的洪水。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三分鐘過去了......戚小雲的泛濫的眼淚好像再也收不住。石宇烆急得在病房裏打轉。
二十二
稍微等戚小雲穩定一些，趕緊道：“小雲，你別急，你告訴我你在哪，我這就去找你！”戚小雲哽咽着，聲音有些急，道：“不，你別......”
石宇烆更急，他連忙保證，道：“不，你別擔心我......我就是......我只想看看你，我保證不會幹涉你任何事的！”
二十三
先是短短的沉默，繼而是劈頭蓋臉的淚雨。
戚小雲的聲音變得狂亂而嘶啞，好像在怒吼，又好像在喧囂。
二十四
石宇烆只覺得渾身的力量也隨着她的淚水慢慢流干一樣，起初聽到她聲音之後那一股子如獵豹奮起的力量蕩然無存，此時只是悲戚地坐倒在床沿，手足無措。
二十五
石宇烆一遍一遍地對着戚小雲安慰，一遍一遍向她保證，這才慢慢平復了戚小雲的情緒。
二十六
石宇烆道：“你告訴我，你在哪，我這就找你去，咱們也過大年，我這裏都是吃的，你想吃什麼告訴我，我都給你帶去。”
戚小雲噗嗤一笑，道：“我就只會吃嗎？”
石宇烆也笑了，她連忙道：“不是你只會吃，是沒人比你會吃！”
他想儘快讓戚小雲走出陰霾，把好吃的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把能用的笑話也都過一遍，調動了所有幽默細胞隨時待命。
二十七
戚小雲笑了，雖然偶爾還夾雜兩聲抽泣，畢竟還是笑了。她道：“你就沒一點正經，就知道糗我！”
石宇烆笑道：“‘求’你是我的榮幸啊，我一向最拿手。求你，小雲讓我請你吃頓飯；求你小雲，讓我給你帶點吃的；求你了小雲，告訴我你在哪！”
戚小雲忽然沉默了。石宇烆心中忐忑不已，開始責怪自己太過心急。
二十八
或者才幾十秒，對於石宇烆來說卻好像幾個世紀。
戚小雲輕輕地道：“我......我只是想找個人......找個人說說話！”
聲音很輕，或者是石宇烆的心跳太猛，石宇烆用盡了心思才聽明白了戚小雲的意思。
石宇烆哈哈大笑道：“那你可找對人了！”
接着便誇張地道：“現在請您按照提示音操作......”
戚小雲那邊果然傳來一聲笑罵，叫道：“什麼鬼！”
石宇烆不理她，繼續自己的表演，道：“陪聊請按1，找罵請按2......”沒說完戚小雲已經笑成一團，似乎是拍打了兩下桌子，道：“你才找罵呢，你......”
石宇烆一本正經地道：“對不起您的操作無法識別，繼續操作請按0，返回主菜單請按*號鍵......”
電話那頭似乎已經笑岔氣，戚小雲叫道：“石宇烆你混蛋！”
石宇烆樂不可支，臉上卻依然繃緊，道：“對不起，您的操作涉嫌違規，為了您的生命財產安全，請儘快退出程序。”
戚小雲也拿石宇烆沒辦法了，她撒嬌道：“石宇烆，我錯了成嗎，咱們好好說話不行嗎？”
石宇烆依舊不改嚴肅，道：“尊敬的客戶，歡迎你光臨‘午夜仙侶’電台，請你按以下操作選擇服務類型：陪聊請按1，找罵......”
戚小雲急得大叫，道：“按1，我按1，你陪我好好說話成嗎，求你了！”
石宇烆還想逗逗她，繼續道：“生活瑣事請按1，工作吐槽請按2，光影體驗請按3，購物刷卡請按4......”
他故意不提“感情”相關的事，就是怕又勾起她的心事-------遠水可滅不了近火。
二十九
戚小雲似乎徹底“投降”了，她道：“石宇烆，我就想聊聊你這腦袋是什麼做的，怎麼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沒說完，石宇烆繼續搞怪，道：“對不起，本節目不提供這項服務。”又正兒八經地道：“溫馨提示：您的問題涉及商業私隱，請您適可而止。返回上一級菜單請按*號鍵，退出請按#號鍵......”
戚小雲有些抓狂了，她道：“石宇烆，你還會不會好好說話......”
石宇烆故意氣她，嘴中模仿嘟嘟嘟嘟的聲音，道：“尊敬的顧客，您的操作已經超時......”戚小雲趕緊道：“等一下，等一下，我選1，我選1......”
三十
石宇烆憋着笑，道：“請客會友請按1，吃飯拉屎請按2......”戚小雲又笑起來，罵道：“石宇烆你就會‘吃飯拉屎’嗎，你好意思跟女生聊這個？”
石宇烆也笑了，他道：“好的，你選2，那請問是你先‘拉’還是我先‘拉’！”
戚小雲笑得幾乎沒氣力，她道：“你去死吧，拉死你！”
石宇烆笑着道：“好的，那我先‘拉’！”
三十一
戚小雲怒氣熊熊，叫道：“我改了，我改了，我要選2......”
石宇烆道：“您選的就是‘2’！”
戚小雲連忙道：“不，我是說我要選擇2，是第二種.......”
石宇烆繼續氣她道：“你本來就2！”
戚小雲叫道：“我是......”忽然意識到又被石宇烆算計，趕緊道：“你才2，你全家都2！”石宇烆道：“對不起，您涉及粗言穢語，惡意辱罵本公司員工，按照規定，您將被暫停3天的服務！”
雖是玩笑，石宇烆心中也是提心弔膽的，他可知道戚小雲現在情緒有多不穩，說不定一句話不對就惹惱了她，要想不救可就比登天難了。
戚小雲卻似乎已經投入到石宇烆的“遊戲”之中，她脫口而出道：“那怎麼辦？”
石宇烆趕緊道：“只要你連說三遍‘對不起，我錯了’就成......”還想捉弄戚小雲，石宇烆又加上一句，道：“再說‘以後我要作乖寶寶，要作五四好青年’......”
三十二
完了。
這句話徹底暴露了石宇烆的意圖，他那“小人得志”的嘴臉徹底被戚小雲看穿，她一字一句地威脅道：“我要是不道歉呢，你拿我怎麼樣！”末了還加了一聲重重的鼻音：“嗯！”
石宇烆一愣，隨即叫苦不迭。
只得像吃了十斤黃連一樣，可憐巴巴地道：“不能怎麼樣，我只能承認我是真的2！”戚小雲得意地道：“哼，那還差不多！”
雖然落了下風，石宇烆聽着卻是心花怒放，他此時都能想像戚小雲那小得意的，可愛俏皮的表情，眉眼一挑，鼻子微皺，輕輕一哼。
石宇烆簡直有些陶醉，恨不得此時就出現在戚小雲面前。
三十三
戚小雲忽然道：“我想好了，我要選2，我要‘找罵’，不對......”
石宇烆趕緊“討好”她，道：“對不起，本公司拒絕向小姐提供這項服務！”
戚小雲大急，道：“你又找打對不對......”話是如此說，對石宇烆的“拒絕”還是十分好奇，道：“為什麼不能有這項服務，我要投訴你們歧視顧客！”
石宇烆差點笑出聲來，收住心神，他連忙道：“像小姐這麼可愛，善良，大方，美麗......的女孩子哪會有人捨得罵一句呢！”
嗯？
三十四
電話那頭又半天沒有了聲音。
石宇烆一顆心也懸了起來。少時，卻聽戚小雲的聲音幽幽地道------
石宇烆，你真好！
三十五
不知為什麼，石宇烆的淚花差點飈出來。
他趕緊笑道：“為顧客提供最好的聊天體驗是我公司的宗旨......”
戚小雲打斷她，有些哀怨地道：“咱們就不能好好地說說話嗎？”
三十六
一下子好像戳中了石宇烆的心窩，仔細想一想，他和戚小雲好像真沒有多少回是心貼着心的交流。再一想，石宇烆忽然有些想哭，或者也正是這樣的不清不楚的關係，導致了他們之間緣分最後擦肩而過吧！
石宇烆卻還不打算認輸，他道：“好啊，我們就好好聊一聊。”本想補充一句“我願意為你開啟任何模式”不知怎地，到了嘴邊卻是這麼樸實得像一塊壓縮餅乾一樣。
三十七
電話那頭忽然沉默起來。
石宇烆有些着急，好像在黑夜中迷失的孩子，只想放聲地哭，或者儘力地吼。腦子猛地一抽，石宇烆道------
小雲，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