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東西
“都在吵鬧什麼!”
陳竹心轉身,往前幾步就要告狀。
陳春燕好好的趴在傻二哥的背上,不移動半步,照樣截胡她老姑。
她高聲說:“前兩天聽爺說話有痰音,今天正好天氣還行,就讓哥哥背我出去采梅花,許大夫可說了,梅花可以化痰解毒。”
陳惟仁看了眼傻二哥手裏的網兜,將信將疑:“真的?”
陳竹心憋了半天勁兒,終於給她逮到了機會,“爹,別聽她胡說八道。”
陳春燕笑着說:“我哪兒胡說了,許大夫的馬車才剛走,爺要不信,您轉身就能看到車轍印。”
陳惟仁沒去看。
陳春燕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不可能是假的,沒必要多此一舉。
張氏露面了,一張臉含煞,目光森寒地刺向陳春燕。
陳竹心有了主心骨,更加不依不饒了,“你話倒是說得好聽,我看吶,你們就是跑出去玩兒,闖了大禍,才隨便弄點花來充數,好不受罰。”
陳春燕捂着眼睛,嗚嗚假哭,“老姑就會冤枉人,不是說百善孝為先么,我們想孝敬爺倒錯了,那老姑說,我們是不是就該聽着爺嗓子裏卡着痰不去管,才是對的?”
陳惟仁掀起眼皮,偏頭朝陳竹心瞥去。
陳竹心嚇都要嚇死了,趕忙說:“小浪蹄子你可別胡說!”
陳惟仁蹙眉,“還是讀書好啊,讀書使人明理,十三歲的人了,滿口胡唚,小浪蹄子是用來罵自己親侄女的話嗎!”他說完這話,又轉頭看向張氏,“我把家裏的事情交給了你,你就是這麼管的?”
張氏被落了面子,氣得連打了陳竹心好幾下。
讀書讀書,陳春燕讀的是哪門子書,不過是跟着幾個頑童去學堂偷聽了幾天罷了,能學到什麼!還丟人!
心裏雖然這樣想,張氏卻不敢忤逆陳惟仁的意思,只好把氣都撒在陳竹心頭上。
“回屋給我繡花去,杵在這裏做什麼!”
她打陳竹心時,眼睛一直毒毒地盯着陳春燕,活像恨不得活剝了陳春燕的皮。
陳竹心氣呼呼往正屋裏跑,心中總琢磨着怎麼討回這場子。
張氏冷笑連連,“你們倒是長進了,能讓兩個傻……兩個哥哥背你們了,可背好了嗎?不還是摔了!看病不要錢么,我們家是什麼情況,你們不曉得么,你們三叔到現在可都還沒有娶上媳婦,你們這樣,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
陳谷秋被看得特別不自在,臉深深埋在陳修福背上,一點不敢露頭。
陳春燕天真無邪地問:“不是剛收了聘禮么,這就沒了?”
張氏臉色大變。
陳春燕繼續問:“我聽說別家嫁女兒,都會讓女兒把聘禮也帶過去,我就不帶聘禮了,那些東西都賣了,給秋兒看傷吧。”
兩升麥子啊,那可是兩升麥子啊!
張氏拿到手,當天就讓二兒子跑到縣裏賣了,換了些錢回來存在匣子裏,她哪裏會把東西再拿出來,而且也拿不出來了。
幾十年夫妻,陳惟仁還是很了解張氏的,看她這臉色,陳惟仁就懂了,他不願讓張氏在小輩面前丟臉,便招了招手。
“你跟我進來。”
張氏咽了口唾沫,跟着進了正屋。
“東西呢?”
張氏不答話。
陳惟仁又問:“東西呢?”
張氏才捂着胸口說:“我們家是能做那起子面子的人家嗎,你睜開眼睛看看,老三和心兒可還一個沒娶,一個沒嫁吶。”
陳惟仁聽到這話心裏就不舒服。
張氏這樣說,基本上就等於指着他的鼻子罵他沒用了。
他啪一聲把煙桿擲在桌子上,“老三娶不着媳婦是因為家裏沒錢嗎?你也不瞧瞧他是什麼德性,那麼大個人了,成天窩在家裏,不下地不做工,哪裏像正經過日子的人,誰家肯把女兒嫁給他!”
張氏聽到陳惟仁如此貶低兒子,老大不高興了。
說白了,還不是因為沒錢,有錢人家的少爺成天遛狗逛窯子的,不也照樣娶媳婦兒,娶了媳婦兒人家還抬姨娘呢!
不過這話她也就只敢在心裏叨咕叨咕,她要說出來了,陳惟仁搞不好就要大耳刮子伺候她了。
張氏捂着眼角就哭了起來,“老三不下地,那是他不想下地嗎,那是他身體不好!他啊,不會投胎,沒選着對的時候,也沒選着對的人家。
“那年大旱,我盡夠着你吃飽了,自己去摳草根樹皮吃,肚子裏的老三都過了五個月了還沒有顯懷,他這是胎里就比別人弱啊。
“生下來,他連哭的力氣都沒有,所有人都以為他養不活,我是花了多大力氣才保住他的啊,你自己說!
“現在他沒力氣幹活,倒怪他了。他要是生在別人家,說不定就不會遭這一場罪了,肯定也早就娶上媳婦了!”
最後幾句話,張氏幾乎是吼出來的,吼得近在咫尺的陳惟仁耳朵嗡嗡作響。
陳惟仁拍桌子,“你吼啥,他身體不好不是你慣着他的理由,二十好幾的人了,懶得恨不得別人給他喂飯把尿,我告訴你,他娶不上媳婦,誰都不怪,就怪你。”
陳春燕伸長了脖子往東屋那邊看。
陳家不富裕,一個小院兒,正房和東西廂各三間大瓦房,前院養雞鴨,後院餵豬漚肥,另外還種點時蔬。
西廂這邊西晒,夏天可熱了,其他人都不願意住,之前是大房和陳家二女兒陳碗蓮合住,後來陳碗蓮嫁了,大房孩子也越生越多,便照舊讓大房的人住着。
東廂那邊住的便是二房和三房,老姑陳竹心跟老兩口住正房。
陳春燕朝東屋看,看的就是二房那幾個糟心的孩子和三房那個光棍叔叔。
三叔屋裏毫無動靜,就好像正屋裏罵的人不是他一樣。
倒是陳冬梅冒了頭。
陳春燕拍了拍傻哥哥的肩膀,朝西屋一指,傻哥哥便背着她朝西屋走了。
她用眼角餘光觀察着陳冬梅。
在陳春燕本尊的記憶里,陳冬梅這人很有幾分賤皮子,陳春燕這會兒要是叫她過來,她鐵定是不會理的,要想她過來,就得不理她才行。
果然,見自己被無視了,陳冬梅蹬蹬蹬就衝到了西屋門口。
陳春燕從傻哥哥背上滑下來,傻哥哥卻沒有動,眼巴巴看着她。
眼下不好跟傻哥哥談條件,陳春燕鑽進了被窩裏,還朝陳谷秋招手,陳谷秋看了陳冬梅一眼,也忐忑地鑽進了被窩。
陳春燕跟沒看到陳冬梅似的,說:“今天去看了那周家,你可放心了吧,周家的房子可是周家屯裏修得最好的,日子肯定也不錯,你不用擔心受苦了。”
陳谷秋看着陳春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說……要裝作沒去過周家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