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人道主義者
後半段路很順利，兩人在太陽落山前來到小盆地。
這是一個方圓一公里的低洼地帶，雨水充足的時候會形成湖泊。
“又可以畫新地圖了。”葉璃想。
風穿過林隙，着急想要去什麼地方似的，兩人站在風裏，有一片落葉吹到蘿莉身上了，她拈起來，樹葉在指間簌簌的響着。
香水鎮的入口就在眼前了。
一條細膩堅固的高標號水泥路穿過大門，隱約看到圍牆深處的灰色建築群。沒有窗戶，像是一堆精確切割的石方高低不平地摞在一起。也沒有任何裝飾，水泥的顏色冷酷得讓人心悸。
在建築群中間，一座巨大的工廠拔地而起，廠房只在高處有小小的排風扇緩慢旋轉，一股又一股的白霧從裏面飄散出來。
葉璃抽了抽鼻子，空氣里瀰漫著一股異常誘人的香味，似乎是煎肉的焦香，混合了一點甜甜的味道，不知道是什麼。
忽然，耳邊傳來大力咽口水的聲音。
葉璃轉過臉，小魚的表情有點不對勁，臉色僵硬，視線失去了焦點，手一松，鐵棍掉在地上，咣當一聲！
“你怎麼了？”葉璃忙問。
小魚一言不發，不受控制地往前邁步。
“快停下！”
葉璃感覺到一絲不妙，伸手去拉他，可是，這個經過某種強化的男孩實在不是她能拉動的，被他拖着向前。
小機械人也來幫忙，兩人一邊拉住他的一隻手，卻怎麼也控制不住！
男孩稍一掙扎就掙脫了，葉璃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顧不得疼痛，一骨碌爬起來，還想拉他，突然，幾具機械人攔在面前！
葉璃抬起頭，瞳孔收縮，是「人道主義者」！
人道主義者有許多種型號，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身高超過五米的一種，白色塗裝，金屬骨架在陽光下泛着磨砂般的光澤，四顆分佈成梯形的綠玻璃電子眼嵌在面甲上。
往下看，V字形的框架上蝕刻着‘B-1型’的字樣，框架深處，金屬箔包裹住關鍵組件。兩旁共附着四條機械臂，粗壯有力，有多個靈活關節，底部則是兩根粗大的仿真趾足。
三具人道主義者呈品字排列，為首的微微躬身，向蘿莉和小機械人伸出手，關節比算盤珠子還多的手指緩緩張開，如同一顆綻放的金屬海葵，電子音斷斷續續的響起：“歡迎來到……香水鎮……請有序取食……歡迎……歡迎……”
在面對超過兩倍體型的人形生物時，人類會本能的感到恐懼，更別說這是一隻會說話的機械人了。
蘿莉小臉發白，直覺在用大音量告訴她，快跑！！
後背滲出一層冷汗，大腦一片空白。
她看到，小魚已經越過人道主義者向裏面走了，他彎着腰，手臂晃蕩，如同殭屍。
“回來啊！”
蘿莉用力大喊，聲音驅散了心中的恐懼，竟然咬牙追了過去！
人道主義者們沒有阻攔，緩慢地轉過身軀，用單調的電子音念着：“歡迎……歡迎……”
葉璃追了進去，一轉眼卻看不到小魚的身影了，四面八方全是鉛灰色的毫無裝飾的幾何形建築。夕陽割裂成數不清的橙色光斑，深淺不一的紅、黑、灰三種色塊充斥視野，像是走在康定斯基的畫裏，冰冷窒息的感覺如潮水般淹沒了她。
天空中，夕陽宛如一團橙色粘液往下滾動，天地間的光線一根一根失去顏色，黑暗和寒冷侵入了這個世界。
蘿莉不知所措，一步步往前挪動，小小的身影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拉得很長。
回頭看向小鎮出口，她猶豫了兩三秒，毅然向著深處跑去！
狐狸先生在背後顛簸着，乾癟的嘴像是在笑。
2號也邁開腳步，嘎吱嘎吱的追過去。
“小魚——！”
葉璃沿街呼喊，開始還能聽見迴音，隨着逐漸深入，她的呼喊就被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噪音淹沒了。
嘀嘟——嘀嘟——
一輛巨大的工業卡車從面前駛過，路面隨之震顫，雙聯六排的橡膠車輪至少有三米高，全金屬車身猶如一座移動的房屋。
駕駛室里黑漆漆的，一點人的氣息都沒有。
“小魚你在哪兒？出來啊，求你了……”
葉璃聲音帶了哭腔，她有種強烈的不安，彷彿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眼睛酸澀，淚水快要湧出來了。
跑了一會兒，體力終於不支，只能停下來，扶着膝蓋喘息。
煎肉的香味越發濃烈了。
這對長期挨餓的蘿莉來說太要命了，口水吞了無數次，肚子裏傳來灼燒般的疼痛。
終於，蘿莉來到最大的那間廠房前，大門敞開着，宛如妖魔的血盆大口，一股冰冷的氣息流淌出來，漫過她的腳面，皮膚微微發麻。
坡道筆直伸入廠房，末端被黑暗吞沒。
他進去了嗎？
葉璃遲疑地走到坡底，喊了兩聲，沒聽見回應，一步步往裏走。
啪！
小機械人打開了燈，光柱掃過去，便看到橫貫兩邊的軸承，一排排鐵鉤勾着剖洗乾淨的豬，數不清有多少只，全都四蹄僵直，白膩得令人作嘔，嘴巴咧開着，露出兩排人一樣的板牙，詭異莫名。
哐當！
流水線向前滾動了一格。
往前看，豬被送進一台分解機，從那邊出來就變成了均勻的白色脂塊和肉塊，落在流水線的皮帶上，再被帶着均速向左移動。
葉璃追着流水線，地面浮了一層油脂，她差點滑倒，只能放慢腳步，走過一段距離，牆壁擋住了去路，牆壁上有幾道空隙讓傳送帶穿過。
她沒有絲毫遲疑，爬上傳送帶，忽然從空隙那邊飄過來一股異香！
這股香味從鼻孔鑽進去，向上蒸騰，意識要模糊了。
“這是什麼味道？太要命了……”
葉璃使勁掐了一把大腿，等穿過空隙，連忙跳下傳送帶，掩着鼻子遠離。
這一邊的廠房堆滿了自動化烹飪設備。
傳送帶的末端連着一口直徑超過五米的不鏽鋼釜，原材料落進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成半透明油湯。
而各式各樣的輔料從別的傳送帶過來，按順序送進釜里，再被水車似的旋轉擋板舀起來，裝進一隻只空盤子。
裝好的盤子隨着流水線遠去，沿路的機械臂給它們綴上精緻的配菜，最後裝進食盒，一切井然有序。
葉璃雖然餓得厲害，卻不敢碰這些詭異的菜肴，無意間抬起頭，陡然看見高處的鋼軸上蹲着一排老鼠！
是老鼠先生，它們肩挨着肩，米粒大的眼珠泛着幽冷的光，小小的爪子蜷縮在胸口，像是在求佛。
騰起的香味沖昏了它們的腦袋，一會兒就困了似的，身體一傾，一隻接一隻的掉進熱油，抽動了幾下就沉入鍋底。
蘿莉駭然失色，不敢再看一眼。她朝着出口跑去，門外面，十幾輛自動叉車正在搬運食盒，一副忙碌的場景。
2號追了上來，走幾步就滑一跤，滑出一段距離，再掙扎着想要爬起來，葉璃扶起它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