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心裏的東西
塗仙媛晃了晃頭髮，雲鬢翻滾，在大廳的金色燈光下泛射着細膩的光芒。
女人面前的花梨木框架亞力克海洋藝術桌面上有一隻金屬箱子，宛如蔚藍海面上飄浮的一葉小舟。
正是李鳳儀小隊從禁區中帶出來的箱子。
對面坐着一個體型巨大的機械人，即使是坐着，也輕鬆超過了兩米的高度。
與毀滅者或是人道主義者的高達式框架不同，它幾乎不使用矩形構件。
無數圓潤且精密的勾玉形、月牙形、腰果形、欖尖形、蝌蚪形等等外形的銀黑色構件鑲嵌、拼接、扭轉、楔入、契合成一具無比複雜的軀體。如同高貴的機械帝王，或是糾纏成一團的蚯蚓怪人——根據你的審美來選擇。
它的腦袋尤為古怪，是兩大塊並聯的佈滿起伏褶皺的暗銀色金屬塊，形狀像是……核桃仁，上面還嵌着一顆顆碩大的金屬眼球。是強烈的精神污染源，或是現代藝術的結晶——根據你的審美來選擇。
“比起這個，”機械人開口了，悅耳的男中音，它用細長的手指點了點桌面，無名指上戴着一枚黑戒，幾十顆大小不一的金屬眼球轉向塗仙媛，“我更在意你的美麗長發，如果有一天你想改變風格，比如剪個短髮什麼的，我願意高價收購剪下來的部分。”
“塔爾基，傳言你在全身改造之前是個男的。”
“擁有一頭烏黑長發，就像托馬斯·霍洛帕尼那樣，是我一直來的夢想。啊——說起這位二十一世紀的天才鍵盤手，我就情不自禁的……”
機械人揮舞着柔軟的金屬手指，全身都在隨着節奏顫動，顯得興緻勃勃，醞釀了一會兒，突然摘下一顆眼球，隨手扔在桌上，然後，它的胸膛震動起來，霎時間，大廳里的談話聲、爭吵聲、槍栓聲、腳步聲……一切的聲音全都詭異的消失了！只剩下美妙的歌聲如清泉流淌！
《WhileYourLipsAreStillRed》
塗仙媛無可奈何的聳聳肩，做了一個‘這不關我的事’的表情，張口說了些什麼，聲音卻消失了。
黑戒都是怪胎，這句話是新時代的至理名言。
為了放一首歌，塔爾基直接扔了一顆默劇炸彈，五百米範圍內的空間都被消噪了。
關鍵是，大廳里至少還有三位黑戒，這種挑釁行為引發一場小規模戰爭都有可能。
塗仙媛的擔心馬上變成了現實，一個龐大的身影從側後方走了過來。
這是一個比塔爾基還要高大的巨漢！
皮膚黝黑，剃着一層粗硬的板寸，往下耷拉的眼角與大鼻子以及豐隆的嘴唇一起，組成了一張樸實厚重的面孔。
巨漢每走一步，地面都會轟然震響！
當然，在默劇炸彈的作用下，大廳里的人只感受到了腳底傳來的震動，以及看見擺放在平台上的各種小物件肉眼可見的位移。
“關掉它吧，我的老夥計。”
蒲扇般的手掌落在塔爾基的肩膀上，它的全身零件立刻像颶風中的木板房一樣，發出嘎吱、嘎吱的不堪重負的響聲！
陸奇接著說：“我還要跟我的廚師討論晚餐的內容呢。”
大廳里的人們寒毛直豎，有的瑟縮發抖，彷彿世界末日，有的繃緊身體，隨時準備逃跑，有的乾脆躲到掩體後面，或是拿起厚重的防爆盾牌……這是很明智的，兩位黑戒交火產生的衝擊足以在一瞬間摧毀足球場大小的區域，可能在下一秒，整個極星社大廳都會炸掉。
但是，塔爾基只是平靜的拿起桌上的眼球，關掉了這顆默劇炸彈。
大廳恢復了聲音。
“老陸，你真是一個，嘖，數量驚人的細胞集合體，”塔爾基的每一顆眼球都在獨立轉動，來回掃描着巨漢的軀體，它搖晃着手指，說：“你要是改造成機械人，絕對比我大上幾倍，第二機構會愛死你這個傢伙的。”
沒有回答它，陸奇在沉默中轉身離開。大廳里鴉雀無聲，只聽見他走路的隆隆震響。
塗仙媛鬆了一口氣。
在她看來，陸奇的危險程度是要超過塔爾基的。作為最先晉陞黑戒的幾人之一，陸奇身上的秘密實在太多了。
比如，一般人只能去兩三次‘塔’提升能力，次數多了，就會死於基因崩潰帶來的系統性的器官衰竭。人類的基因無法掛載太多外來的基因序列，在基因表達上亦有發生衝突的可能。
但是陸奇不同，他幾乎隔幾天就會去一次塔，有傳言說，他早就不是人類了，維持人形只是一種紀念罷，一種對過去的緬懷，內部結構已和人類迥然相異。
這種說法倒沒什麼問題，而且不止陸奇一人，大多數黑戒的身體經過多次改造，次數越多，實力就越強，也和人類漸行漸遠，比如面前的塔爾基。
“塔爾基先生，我們還是來談談交易的事情吧。”
塗仙媛打開金屬箱，禮貌的將它轉過去，呈現在對方面前。
這是一個由數不清的立方微粒組成的金屬橢球體。
它並不是靜止的，立方微粒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移動，造成一種奇妙的蠕動感。
難以想像它的原理，這些微粒的移動是有規律的嗎？它的材質又是什麼呢？為什麼會以這樣的形態存在？
最奇怪的是球體內部傳出清脆的咔噠、咔噠聲，彷彿存在着一台發條時鐘似的。
這個新時代的機械造物，竟然和文藝復興時期開始興起的機械鐘錶發出相同的聲音，或者說這個原始的聲音穿透了歷史和文明，來到了新時代。
塔爾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上面，那麼多隻眼球像是被強磁吸引了一樣，齊刷刷的指向這顆神秘莫測的發條心臟。
塔爾基做了個抖袖子的動作，嵌套結構的手指向前延伸為柔軟細長的觸鬚，從兩側向著發條心蠕動。
快要接觸到它的時候，發條心的外層害羞似的往裏縮，觸鬚卻不依不饒的鑽了進去，接着響起一連串細小的電流聲。
“發條心裏藏着秘密，”塔爾基的聲音變得悠長緩慢，“比如這一顆，它的裏面藏着什麼呢？”
塔爾基緩慢又慎重的抽離手指，拖出來一張缺了角的照片。
這可是罕見之物，塗仙媛睜大眼睛，生怕錯過任何細節。
照片翻過來，她看到了一對同框的男女。
“只是這個嗎？”她如夢方醒般的問。
“這是願望，”薄薄的一張照片托在塔爾基的金屬手掌上，“現在，這個願望已經託付給了我，我會盡我所能的完成。”
“為了什麼呢？”
“總有一天，我的身軀也會粉碎，我的發條心也會停止運轉，那時候，我的願望就會像這樣託付給別人。”
黑戒們的思想深奧難懂，或者說，他們並不會輕易的分享秘密，總是掩蓋着什麼。
“我們還是談談價格吧。”塗仙媛決定不被它繞進去。
“按之前談好的價格，三十萬，沒問題吧？”塔爾基說。
“沒問題。”
塗仙媛拿起手機，一條收款信息及時的跳了出來。
“交易完成了。”
塔爾基合上箱子，交給身後的扈從。
它站起來，對塗仙媛友好的說：“代我向鳳儀先生問好。”
大廳里設置了很多這樣的茶座，一些明面上的交易隨坐隨談，完成交易後人們便滿意的站起來，匯入來往的人流，從前後門離開或者去樓上辦事。
這是一幅忙碌的光景，人人都有事做，除了一隻怯生生站在大廳門口的蘿莉。
混亂的光影、聲音、空氣以及人群，宛如潮水一般向她湧來，漫過她的身體，隨即呼嘯而去。
葉璃很慌張，轉身逃走了，站在外面的台階上喘氣。
她和這裏簡直格格不入，像是一個乞丐，一對比他們光鮮整潔的衣服，臟鞋子和破舊的連衣裙讓她感到羞慚不已。
迎面吹來的涼風多少讓她冷靜了一些。
她在思考要不要先找個地方洗澡，換一件乾淨衣服再來。
正想着，一個人走到她身邊。
準確的說，是一個機械人。
葉璃抬起頭，就看到一個核桃仁似的古怪大腦袋，嚇得她上下牙捉對兒打架。
機械人若無其事的從挎包里拿出一個塑料瓶子，仰頭喝掉裏面的液體，順手把瓶子塞給她。
“一個能賣一角錢呢！”它說。
葉璃怔怔的拿着瓶子，聞到一股刺鼻的機油味。
“我……不是撿垃圾的。”她遲疑道。
機械人困惑的撓着頭，動作很人性化，“你想賺更多錢？”沒等她回答，它就轉過身，指着大廳里的一個巨漢，對着她附耳低言：“看見那個大傻子了嗎？你衝過去，抱着他的大腿叫爸爸，我就給你一百塊！”
“我聽見了！！”裏面傳出陸奇的咆哮聲！
狂風呼嘯，旋轉門被吹得飛轉起來，裏面的幾個人甩得七葷八素。
“看來我賺不到一百塊了。”葉璃攤手道。
“哈哈哈哈！”機械人大笑起來。
這個莫名其妙的機械人離開后，籠罩在蘿莉心裏的卑微感奇迹般的消散了，她撣了撣連衣裙上的灰，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哼！”
一陣旋風似的跑進大廳，拐到最近的前台，跳起來扒住金褐色的大理石桌面，然後對負責接待的西裝鉛筆裙少女說：“我要加入極星社！”
“你？”女接待下意識的問。
“是劉錫白推薦我來的！”
當她報出一位黑戒的名號，便沒人敢輕視這隻小小的蘿莉了。
“今天是哪位導師值班？”女接待回頭問了一句。
“是章先生。”
“小姑娘，你去二樓401室找章淮士章先生，他會領你去進行了一個具體的能力測評，合格的話，再進行下一步的入社測試。”
葉璃吐出一大口氣，跑向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