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等到葉東海和段九隨後追來,並不見人,只見一匹慌張不安的馬兒在打轉。
和他們一起追來的還有徐策派遣過來的三千黑甲精銳。
領頭的將領找不到主將的身影,只剩下一匹戰馬,不由得大驚,「大將軍人呢」
他們頓時暴躁起來,拉着段九和葉東海搖晃,「人呢,你們怎麽也追丟了」
段九罵道:「他媽的,我怎麽知道。」
葉東海不可置信地站在岸邊,看着那翻滾的河水,想像着徐離跳下去救人,卻最終和妻子一起被淹沒的場景,心中驚駭無比。
不可能!兩人一定是被河水沖走了,他們一定還在下游,在某個地方、或許受了傷……蓮娘正在等着自己。他不甘心,繼續策馬向前追去,段九緊跟不舍,渾身散發著要殺人的陰煞戾氣。
那將領咬了咬牙,看了看河水,又看向前方遠去的人,吩咐道:「留五百人在這附近打撈尋人,其餘的全都跟我走。」
走了兩步,他又調轉馬頭,指了指後面一個副將,「把三爺的戰馬看好了!」然後一揚鞭,繼續飛一般地領頭沖了出去。
【第六十三章沒救得了她】
當顧蓮再次醒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湛藍天空,自己似乎躺在一片空曠的地上,她努力地想看看周圍的情況,然而稍微一動便疼得齜牙咧嘴,只得放棄。
頭疼得像要裂開,她猶記自己鬆開徐離以後被滔滔河水捲走,還撞上一塊大石……然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這裏是哪兒,自己是被衝到下游讓人救起來了,還是又穿越了?
「別動、別說話!」徐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透着不安和擔心,「你現在渾身是傷,還撞到了頭,我給你包紮一下,就抱你去鎮上找大夫,你且忍一忍。」
叫大夫嗎?為什麽她強烈預感自己撐不到那時候,若不然,徐離的眼裏怎會有淚光?他一向冷毅堅強的。
若是要死了,有些話她再不說只怕就永遠沒有機會了……得知自己的死,不知母親和姊姊會怎麽想,可會傷感,或者只是有些驚訝,丈夫葉東海一向珍重自己,想必會為此心傷,是否會因此振作不起呢……他曾說出願和自己同生共死,會不會真想不開?
再者,葉家子嗣之事急迫,他承受長輩的壓力,會不會被迫再續弦,那填房媳婦不知會不會善待女兒呢?
她放心不下丈夫和出生不過數月的小女兒……她得留話給他們,讓他們好好活下去,好好地活,連同她的分一起。
「徐三哥……」顧蓮一開口,眼淚便不自禁地流下。
徐離聽她喊出成親前的稱呼,神色微震地看她,一瞬靜默才道:「你別說話,留點力氣……」
顧蓮努力笑了笑,咽下喉嚨里的腥甜味,忍着疼痛,「蕭蒼被金釵刺到、刺到了眼睛,便是不死亦是少了一目……待你回去殺敵,大事可成……」
徐離跪在地上抱着她,咬牙道:「蓮娘,你別說話……」
「我怕……沒機會了。」顧蓮艱難地張口,盡量說得清晰,「求你以後照顧葉家、顧家,照顧我的七七……我死了,東海肯定難過,你要他別太傷心,家裏讓他續娶,他也別違抗了,別和長輩鬧不愉快,只要對方性情好,能照料七七,我便應了……」
徐離只覺心中大慟,卻哭不出來,一雙眼睛着火般燒得通紅,瞠目欲裂!
「徐三哥……」顧蓮已是殘喘,徐離只能低頭傾聽,「看在我一直……對得起徐家的分上,求你……」她目光清明,哀求着。
徐離在戰場上征戰多年,見慣生死,很清楚眼下的狀況,若是心氣一過,只會加速她的消亡,不,自己不要那樣的結局!
他止不住顫抖,大聲道:「你若不死,將來我一定會照拂葉家!你若死了,今天的話我會忘記!」他不敢搖晃她,感受滿手腥味的潮濕,生怕懷裏的人一碰就碎了。
顧蓮的臉容卻一點一點變得蒼白,褪去血色。
徐離聲音嘶啞,「蓮娘……」
顧蓮的氣息微弱,像是想到了什麽,又勉強道︰「還有,姮娘是個好的,她堅貞聰慧……若她還活着,你要好好待她……」鄧姮娘原是打算犧牲救自己,後來意外落水,不知如何了?兩人雖是萍水相逢,但鄧姮娘的恩情她不敢忘,如今自己不能活,也要教她幸福。
徐離這會兒哪有心情管鄧氏,焦急道:「你別說話了,留點力氣,我現在就抱你去找大夫。」他顧不得仔細包紮,拔出利劍削掉她肩上的箭尾,胡亂包裹,「蓮娘,你聽話,再堅持一下,我這就帶你去……」
「我託付你的事,請你記着……」顧蓮緩緩閉上眼睛,幾乎失去意識地喃喃念着,「謝謝你,可我累了……」
「不能睡!」徐離抱着她飛快地走着,一面急怒道:「我叫你不要睡,蓮娘,你聽見沒有」他忽然感到無窮恐懼,他不要失去她!從前他為了顧全大局、為了顧全徐家而忍痛放棄她,後來又眼睜睜看着她嫁給別的男人,他心裏很不甘,也很不願,可是放棄她終究是自己做下的選擇,他沒權力阻止她追求幸福,於是只能選擇守護她。
可是嫁給葉東海後,她並沒有得到幸福,葉家的紛亂帶給她痛苦……瞧瞧他為顧大局、忍氣吞聲給她帶來了什麽?
他忽然覺得自己從前做錯了……他不該聽別人那所謂的忠告,他明明有帶給她幸福的能力,為何要為了別人忍受錯過她的苦楚。
想到這裏,徐離的眼裏蒙上了堅定的色彩,他在心中做下了一個決定,他不要她死,他要她得到幸福!
「蓮娘,不準睡!」他再次用力喚她。
可任憑他叫喚,顧蓮卻沒再睜開眼,只是嘴角努力勾勒出淺笑,緩緩地一張一闔,似乎念着女兒和丈夫的名字,「七七、東海……」
蕭家大營炸了鍋,徐家大營更是連天都要翻過來了。
徐策的臉色鐵青,黑到不能再黑。前去追人的將領回來稟報,說是兄弟和顧氏都不見人影,只找到他的戰馬,現在剩下的人正在下游沿岸努力搜索。
副將焦急擔憂,「當時大將軍沿岸策馬追去,蕭蒼的人是看見的,要是大將軍不能及時回來,這消息怕是封鎖不了太久。」
徐策暴躁地道:「這不是廢話嗎」他甚至急得嘗試站起來,可是剛往前走一步便重重地跌在地上。
「將軍!」有人趕忙上去扶他,卻被甩開。
徐策坐在地上,又是憤怒又是怨恨,又是無奈自嘲,忽地仰天大笑,「徐家當年為自保退了她的親事,沒想到,最後還是折在她的手裏。看來當初我不該殘了雙足,而是戰死沙場更好一些。」省得後面這些年受盡屈辱和無奈,最終還是落敗。
帳篷里一陣沉默,有人勸道:「將軍不必懊惱,便是現在蕭蒼殺過來,只要將軍指揮,末將一樣可以抵擋。再說,大將軍他吉人天相……」
又有人上前道:「蕭蒼似乎出了什麽事,不知情形如何,要不叫探子打探一下,或許我們可以……」
「都給我滾出去!」徐策抓起旁邊的硯台,一把砸向眾人。
對於這些人來說,弟弟徐離是他們的主將,是成大事的領頭者,可是對於自己來說,他還是自己的同胞手足啊,如果小兄弟有事,母親……更加糟糕的是,自己是個只能紙上談兵的殘廢。
假如弟弟真的出事,必定使得三軍軍心動搖,到時候,又到哪兒去找一個三軍統帥?一旦蕭蒼大軍反撲報復,徐家必定滅門,母親和妹妹還有兄長和自己的兒女們肯定都不能倖免,難道真的就這麽完了?
徐策的一生,從沒有如此恐懼痛苦過。他一個人獨自在帳篷里坐到夜色濃重,期望着小兄弟突然回來,結果消息不斷傳來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因為天黑實在看不清楚,打撈搜索暫停,就連葉東海都被段九死活架了回來。
這一夜,徐家三軍將士都徹底難眠。徐策在中軍大帳里沉默了半夜,總算勉強打起精神來,隔日召集將領們安排應對之策,他面上雖然鎮定,心裏卻壓抑不住的悲傷,早知道這條路不好走,但是哪怕小兄弟戰死在沙場上,自己也能悲痛地接受,然而他卻是為了一個女人,難道顧氏真是徐家的劫數?
打撈尋人的行動持續進行,但依舊沒任何好消息,一次次趕回來報消息的兵卒們都是益發膽顫心驚。
徐策越聽越覺得頭疼欲裂,最後忍無可忍,朝報信的人大怒呵斥,「沒找到人就不要報了。」
可是乾坐了一會兒,卻覺度日如年。
「二爺……」阿木神色肅然地進來。
徐策一看他這表情,煩躁地道:「那些廢話我不想聽。」
阿木顧不上被呵斥,讓人守在帳門口,從懷裏摸出一塊玉佩放在案頭,「二爺請看。」
徐策一愣,認出這是小兄弟的平安佩,這次出征之前母親專門找人開光,給自己和兄弟一人一塊,不會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