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努力攀住剛才隨着自己落水的大鼓，方才獲得喘息時間。想起剛才驚險的情景，心頭仍怦怦直跳，鄧姮娘竟是打算犧牲自身救自己。
她四處顧盼，卻早已不見鄧姮娘的身影，知道鄧姮娘是心存死意的，不免擔心她的安危，但自己卻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河中石頭堅硬多角，她落水得突然，受了水勢衝擊撞在石頭上，擦得手臂和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生疼。此刻卻顧不得疼，死死咬牙忍住，努力攀住大鼓，受着河水衝擊。
好不容易得了鄧姮娘的救助，難道此刻要葬於河水之中嗎？
她拚命回頭往橋上看去，似乎還能看到兩個小小的人影，是葉東海和段九還沒有走嗎？可是河流十分湍急，翻湧不息，她很快就顧不上其他，只能努力緊攀着大鼓，希望不被洶湧的河水吞沒。
而此刻，岸上已經炸開了鍋。蕭蒼這邊自不用說，眾人急急忙忙將他扶回大營，急傳軍醫，又讓大將領兵在橋頭嚴防死守，以免徐離帶着人殺過來。其實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早在鄧姮娘和顧蓮相繼落水的那一刻，徐離就已經揚槍策馬，沿着河岸往下游的方向一路疾馳追去。
「蓮娘！」葉東海也是即刻跳入河中救人，段九想要攔他，卻來不及，只得隨着他跳入河中。葉東海在湍急的河中泅泳，他剛下水便被幾個大浪打得暈頭，但他不顧身後段九的叫喊，努力想搜尋妻子的身影，只是河水太急，他光是穩住自身已是不易，當他發現顧蓮所攀附的大鼓順着水勢迅速往下游漂去，努力划水去追，不久便隱約聽見對岸有人高喊「放箭，不要放過兩個妖女」，心下更是着急。
他慌亂地想去救人，但身邊不斷落下箭雨，雖然未射中他，卻也傷得他遍體鱗傷。因為飛箭密集，他不得不潛入水中躲避，又忍着痛楚不放棄尋人。猛然間，他看到了一抹綠色身影，認出那是妻子所穿的服色，他立刻加速力氣游上前去撈那順水漂流的人影，一番努力之下，他終於追趕上她。
「蓮娘……」定睛一看那昏厥的人兒，他卻是一愣，那竟然並非妻子，他着急地想再尋找愛妻，卻又放不下鄧姮娘，見身後段九追了上來，想將鄧姮娘交給他。
段九卻是搖頭，「水勢急，二少奶奶早被沖往下遊了，現在岸上又不斷射箭，不如先把這小娘子救上岸，咱們再騎馬去追。」見他依舊遲疑，又勸，「你別擔心，徐三剛剛也在岸上追了，他是不會對二少奶奶見死不救的。」
葉東海聽他這話，也不知是接受了，還是被他所激，果斷地往回遊，心裏暗暗道︰蓮娘，等我！
且說葉東海跳下河中救人之際，徐離沿岸策馬飛奔要救顧蓮，徐策阻之不及，但見對岸的蕭蒼大軍也是亂作一團，心下稍微落定，望着跑得幾乎看不見人影的兄弟，無奈地嘆了口氣，果真是紅顏禍水。
徐離的目光陰冷，不停地揚鞭策馬，剛才雖然隔得遠，瞧不清楚對面人臉，但大致情況還是能夠看到的。不知道鄧氏到底說了什麽惹惱了蕭蒼的人，結果被人拖下戰車，蓮娘為替她說情也受牽連，接着又是一連串的變故，最終兩人雙雙跌下河。不過這一連串發展令他意外的是，鄧氏竟然刺傷蕭蒼，瞧她以往溫順，竟有這樣的勇氣！只是他心中更加記掛顧蓮，想到蕭蒼的手下舉劍刺向她，他的心口不由得一緊。
他一路沿岸飛速策馬，目不轉睛看着河中翻滾的大鼓，看着幾乎淹沒在河中的顧蓮，也顧不上去管對岸的騷動，只是擔心在這水流湍急、浪花滔天的大河裏，她還能夠撐多久？
他心急如焚，朝着陣列中高聲大喊，「給我繩子！」一面咬牙策馬，一面紅了眼睛朝前呵斥，「給我繩子，聽見沒有」
沒多久，徐離接過下屬扔來的繩子，飛快地打了圈，眼睛死死地看着河中漂浮不定的大鼓，顧蓮纖細的身影時而淹沒在河水之中，時而冒出半個腦袋，教自己的心七上八下，隨着河流翻騰不定。
正在擔心之間，對岸突然有人大喝，「放箭，射殺那兩個妖女！」這命令一下，馬上就有下游的人大聲領命，當即叫了弓兵，朝着河中的大鼓周圍灑下鋪天箭雨。
徐離不敢再有絲毫遲疑，當即將繩圈扔了出去，不管顧蓮能否聽見，大喝道：「蓮娘，你快抓住！」一次不行，他收回繩子又扔一次。
河水中的顧蓮隱約聽到了聲音，伸出手臂努力想要抓住繩索，但是河水沖得她根本穩不住身形。
徐離雙腿夾住馬腹，再次奮力把繩子扔出。顧蓮伸出手臂，卻不料一支流矢正中肩頭，頓時冒出一股鮮紅的血水，但是轉瞬又淹沒在滾滾的渾濁河水當中，她像是失去了力氣，連頭都不太能夠抬得起。
箭雨還在飛射，劈劈??射入河中，好在那張牛皮大鼓夠大，顧蓮還算機靈，躲在了大鼓的另外一邊，但是情況很不妙，牛皮大鼓上漸漸扎滿羽箭，就算一時不破，河水也肯定會慢慢滲進去。
徐離急得牙都快要咬碎了，不停地扔着繩子，好幾次繩圈兒都扔到了顧蓮的身邊，但是她卻沒有去抓，肯定不是她不要命，而是實在沒那本事了。
此時此刻，顧蓮的胸口和肩頭劇烈疼痛，河水的巨大衝擊，加上下河便嗆了很多渾水，又疼又暈又嗆，別說去抓繩索，就是神智都逐漸不清晰。
她心裏知道，徐離在一路沿岸想救自己，可是實在無力。
一個浪頭打了過來，緊接着又一個浪頭，她四肢百骸的疼痛不斷蔓延，鮮血不停滲出，漸漸失去力氣，更因為在寒冷的河水裏泡得太久，身體凍得麻木。
她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能鬆手，絕對不能鬆手！
「蓮娘……」她耳邊隱隱聽到徐離焦急的呼喊，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此刻她最最後悔的是，不能夠再看女兒七七一眼、再看丈夫一面。
大約是隨着河流過了蕭蒼布軍的區域，箭雨漸漸消失，不過她也沒心思慶幸了。
不行了，顧蓮迷迷糊糊地想着，實在是支撐不住了。
岸上的徐離見那大鼓漸漸往下沉，心急如焚之間，河裏的人被一道大浪一打，竟真的鬆了手與大鼓猛地分離了。
他打了一個激靈，當即將繩子一頭系在馬腹上，另一頭纏在自己的手臂上，站在馬鐙上奮力一跳，朝着河裏的淺綠身影跳了下去。
「蓮娘，抓緊我！」
顧蓮感覺身體不斷往下沉，忽地有個強有力的勁道將自己往上拉，出於求生的本能，她使出最後一點力氣，緊緊抱住那拉住自己的手臂，抱住生的希望。
等她脫離溺水之險，攀着徐離漸漸穩住身子，定睛一瞧，頓時驚駭，徐離這是瘋了嗎？
岸邊的馬兒發出一陣尖銳的嘶鳴，牠腹部上的繩索因承受着兩個人的重量和水勢的勁力，讓牠幾乎扛不往地往河邊打滑，嚇得牠拚命往岸上奔跑掙扎。
徐離本身會水，此刻雖然身邊有個暈乎乎的包袱，但還是頭腦清明得很，並不敢讓馬兒受力太久，以免體力不支被扯了下來，因此除了緊緊抱住了顧蓮，拉着繩索順着水流往下游的方向漂流。
他也曾嘗試過上岸，但是只有自己一人尚可，眼下還要照顧顧蓮，卻是不可能了。
他注意到有鮮血從她的心口和肩頭冒出，一縷一縷的，消失在渾濁的河水裏，情知在這寒冷天氣中，受了傷肯定撐不了多久，心底有一絲慌亂。
顧蓮艱難地睜開眼，輕聲地道：「放開我，你自己上岸去……」
可不能讓徐離陪着自己出事，自己承不起這份情，若因他出事而使得葉家遭徐家埋怨，葉家可擔不起這種滅門大禍！
她的淚水徐徐滑下，在髒兮兮的臉龐上衝出兩道淚痕，凍得瑩白泛紫的皮膚有種一碰即碎的瀕死之美。
「我們都不會死的。」徐離渾身濕透，精鐵頭盔也被沖走了，模樣雖是狼狽，一雙烏黑幽深的眼睛卻閃爍光芒，冷毅地道：「剛才橋頭水道狹窄，地勢偏高，所以水流比較急，等下水流緩一點我們就上岸……」
這麽說著，忽地手臂上一陣吃痛，驚異的一剎那間不由得微微鬆手，懷裏的人便順勢往下一滑。
這一轉瞬，兩人便被湍急的河水沖開。
顧蓮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虛弱地喊道：「你要活着，一定要……」她的身子輕，又沒有繩索可以固定，很快就被河水沖遠了。
「胡鬧！」徐離估量了一下水流，一咬牙，最終鬆開了繩索，奮力朝顧蓮游過去。
這女人怎地這般傻氣，自己要是害怕危險的話，又何必追過來？早知道，一開始就該把她打暈的！
正好此處的河道有一道彎，一個大浪打過來，兩人的身影轉眼被吞沒！
岸上的馬兒是跟隨徐離多年的戰馬，眼見失去了牽絆，先是放鬆似的一聲嘶鳴，減緩了腳步，繼而便發覺主人不見了。
平日裏，徐離待牠比待姬妾好上十倍，又是多年來一起浴血戰場，牠極有靈性，此刻茫然看着面前黃滾滾的大河，急得在岸邊團團轉，凄厲嘶鳴不願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