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斯人已逝

莫子玉在睡夢中，也睡不踏實，睡夢之中，她也睡不踏實，夢到了木蘭城破了，百姓再一次流離失所，二十年前的大火再一次繞燒着王宮。

那火很大，半邊天都紅了，她站在大火邊上不知所措。

她從睡夢中驚醒，渾身都濕透了。

天色已經很暗了，屋子裏面只點着一支光線微弱的蠟燭。

原來是噩夢！

莫子玉深呼吸了幾口氣，平復了一下，覺得嘴內十分的乾渴，正準備下床喝水的時候，卻是瞧着床邊有一人正在小睡，他的眉頭皺起，顯然即便是在睡夢中，也不是什麼好夢。

莫子玉觀察着劉旭的睡顏，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的按着他的眉心。

就在這個時候，劉旭突然抬手，將她的手握住了，她想要抽抽不出來，有些僵硬的坐着。

劉旭慢慢的抬起身子，睡眼迷濛的衝著莫子玉笑着：“醒了？”

莫子玉點了點頭：“我想要喝水。”

劉旭揉了揉眼睛，隨後起身，在桌邊倒了一杯水，遞到了莫子玉的手上，柔聲道：“喝吧。”

莫子玉垂眸握着水杯：“你怎麼在這裏？”

“陪你啊。”劉旭自然而然的說道，“就像我在木蘭養傷的時候，你日夜都在照料我一樣。”

他看着莫子玉額頭的汗珠，拿出一塊方巾，給她擦拭了一下，柔聲問道：“做噩夢了？都過去了，有我在呢，什麼都不要害怕。”

“你回去吧。”莫子玉說道，“不管是回到戰場還是京城，那裏更加需要你。”

“那麼你呢？”劉旭問道。

“既然木蘭的危機已經解除了，這裏也不再需要你了！”莫子玉淡淡的說道，“我很感謝你能夠來這裏，也非常感動你能夠親自來這裏的。”

“用完了就想要趕我走？真無情。”劉旭笑了笑，親昵的捏了捏莫子玉的鼻子，“我打算天亮之後就離開。”

“嗯。”莫子玉依舊吹着眸子，睫毛的影子在臉上留下一個不規則的圖形，“謝璇的事情，我很抱歉。”

劉旭挑眉：“抱歉什麼？”

“她是你的皇后，我只是想要幫助昶清處理那時候的危機，沒有想要要逼死她的。”莫子玉說道。

“我明白的。”劉旭握住了莫子玉的手，輕輕的嘆了口氣，“北夏的事情不要多想，你只需要知道，你幫了我大忙，不僅僅是我跟昶清，所有的北夏的子民都會感激你的。天色還早，你再睡會兒吧。”

“不了。”莫子玉起身說道，“睡得差不多了，去看看傷兵的狀況如何。對了，你的身體恢復的怎麼樣？”

劉旭微微笑着，將袖子掀起，將手腕遞到了莫子玉的面前：“你摸摸不就知道了？”

莫子玉給他把了脈：“恢復的還不錯，我給你的葯還是要繼續服用，不過頻次可以降低了。慢慢調理着，你的身子會恢復如常的。”

“你的醫術，我難道還信不過？”劉旭笑道，“不過我那一掌也不白白受的，跟拓跋余總會討回來的。你不是要去看傷兵么？你去吧，我就在這裏跟你道別，不過我們還會再見的，等到犬戎的事情完結之後，我會帶着昶清來看你的。”

“我的父親跟哥哥……你要照顧好他們啊！”莫子玉叮囑道。

劉旭勾唇一笑：“我的老丈人跟大舅哥，我自然會多關照他們的，放心好了，等這邊的戰事完結之後，我會立即整兵過去支援的。”

“誰是你老丈人大舅哥！呸，真不要臉！”莫子玉啐了一口，微紅着臉離開。

劉旭看着她有些害羞的背影，暢快的笑了出來，許久未曾這麼開心過了。

莫子玉繼續給傷病們處理傷口，本來南楚突然來襲有一部分都是她的原因造成的，但是隨着勝利的到來以及她對於傷兵卻是一直都在親力親為，這些不滿的情緒也慢慢的消失了。

“好好的修養，傷口會痊癒的。”莫子玉說道，“不要擔心你的家人的生活，我們不會讓他們忍飢挨餓的。”

“多謝陛下！”

大多數的傷員已經被安置好了，莫子玉轉了一圈，沒有遺漏之後方才離開。

“劉旭已經走了。”

司徒摘星跟秦逸兩人在屋內休息，這些日子，他們兩人也是極其的累，基本上也沒怎麼合眼。

“哦。”莫子玉看着屋內略有失望的回了一聲，“你們休息的如何啊？”

“挺好。”司徒摘星伸了個懶腰，“總算是睡了個好覺，舒服啊。”

“你們在我這裏做什麼？”莫子玉失笑道，“眼下的危機暫時解除了，你們可以在周圍走走玩玩，放鬆一下了。”

“這裏的事情算是暫時的完結了，你接下來什麼打算啊？”司徒摘星問道，“咱三兒繼續遊歷江湖？”

莫子玉輕輕的搖了搖頭：“我還有些事情，犬戎只怕已經按捺不住，即將對北夏開戰了，你也知道北夏帶兵的是誰，我得過去看看。”

“咱們三個什麼不是一起經歷的？”司徒摘星笑道，“何況驅逐犬戎來說中原人都應該做的事情，我們陪着你一起，小逸你覺得呢？”

秦逸冷冷酷酷的說道：“我沒什麼意見。”

莫子玉在他們兩人面前坐下，看着他們說道：“我把你們已經拖了好幾年了，這些年你們一直陪在我的身邊，總覺得有些對不住你們。”

“你要是還當咱們是朋友的話，就別說這些酸話了。”司徒摘星說道，“就這麼決定了吧。不過木蘭這一次也是損失不小，不少人受到了波及，你要好好兒的將這裏的事情處理好。”

“我明白的。”

天亮之後，莫子玉找到了羋戚跟紅娘。

“這一次將你們找來，是想要談一下三年前的那件事情。”莫子玉說道。

“何事？”羋戚蹙眉問道。

“我將王位禪讓給你的事情。”莫子玉說道，“三年前你擔心自己的威望不夠，讓我繼續做一個挂名的女王，如今你的帶領援軍回來相救，解了木蘭的危機，對於木蘭來說卻是大功一件。而我呢，木蘭這一次的危機也算是因為我的緣故，我難辭其咎，所以我覺得現在是一個很好的時機了，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紅娘差不多已經猜到了莫子玉想要說的事情，所以非常的平靜，而且這三年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在治國這方面來說，羋戚是一個值得託付的人。

“既然陛下心意已決，臣沒什麼意見。”

莫子玉又微笑着看着羋戚：“你呢？”

“臣也沒什麼意見。”

“那好！”莫子玉起身鬆了一口氣，“整理一下，這兩日咱們就回宮去，將這禪讓儀式弄了！”

與此同時，羋梓狼狽的撤離木蘭，此刻帶着大軍正在原地休整。

“陛下，這是方才傳來的戰報。”郝鼎將一封書信遞給了羋梓。

“蠢材！”看到戰報，羋梓罵了一句，“錢凌燕這個蠢貨，這般出兵，必敗無疑。”

“那現在咱們應該如何？”郝鼎問道。

“盡量減少損耗。”羋梓的理智總算是回來了一些，“速速給戈才傳令，暫時撤回關內。”

“那西魏怎麼辦？”郝鼎問道。

“錢凌燕剛愎自用，這個時候屢戰屢敗的，必然是急紅了眼，還能夠聽清楚別人的意見嗎？我們不撤，難道留下來跟他一起等死嗎？”羋梓冷聲道，“照我的意思做，至於我們先回去，朝中的情況未定，若是敗軍的消息傳回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變故。”

“是。”

隨後，羋梓帶着人快馬加鞭的往回趕，等到回到臨沅的時候，已經是六日之後的事情了。

“陛下，你回來了。”孫泰的頭髮全白了，“陛下平安歸來，臣也算是放心了。”

瞧着孫泰的白髮，羋梓突然想起了孫平靈，這些日子他刻意的去遺忘，刻意的不去想起，他以為他不會被影響的，但是沒有想到一想起她的瞬間，他的心臟還是猛地收縮了一下，似被人緊緊地抓着，叫他又疼又透不過起來。

“啊！”羋梓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從馬上摔了下來。

“陛下！”周圍的人急忙上前將他扶了起來。

羋梓將周圍的人推開，抓着孫泰的手臂，瞪大了通紅的雙眼，咽了口唾沫，沙啞着嗓子問道：“皇貴妃呢？”

孫泰落淚，抱拳說道：“啟稟陛下，皇貴妃的遺體安置在了宮中，等陛下回來之後再行後事。”

莫子玉急忙朝着孫平靈生前居住的寢宮奔去。

而此時，皇宮內一片白幡召召，無不在他的說著這個已經發生的悲哀的事實。

他跑到了宮殿門口，裏面傳來了宮女們的哭聲，他深吸一口氣，慢慢的上前。

“參見陛下！”

“見過陛下！”

羋梓已經聽不到其他的聲音了，他的眼中只有停在最前面的那一口嶄新的棺材以及靈位。

他顫巍巍的伸出手，觸碰了一下靈位之上“孫平靈”三個字，隨後走到了棺材旁邊，想要將棺材打開。

幾個宮人立即過來阻止，跪在他的面前央求道：“陛下，皇貴妃已經過世多日，眼下遺體應該已經開始腐壞，不能夠將棺材打開啊！”

“你們都給朕滾開！”

“陛下，皇貴妃不希望她在陛下心裏面最後的樣子是如此破敗不堪的。”宮人哭着求道，“求陛下為了皇貴妃的體面着想，不要將棺木打開！皇貴妃愛了陛下一輩子，她一定是希望陛下記住她最美的樣子啊。”

“她愛了朕一輩子？”羋梓微微愣了一下，“是啊，她愛了朕一輩子。”

她的愛如此的隱忍，讓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忽略掉。

明明知道她不想做妾，但是為了制衡皇后還是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封為德妃。

可是他沒有過一點丈夫應該有的溫存，只是將她當做一個並肩作戰的臣子罷了，未曾將她當做自己的女人來疼愛過。

可是他的冷落，他刻意的忽略，她全部都接受了，沒有半點抱怨的盡心儘力的完成着自己的職責。

他如此篤定，她會永遠陪在他的身邊，可她還是給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姜柳曾經說過，失去了才知道後悔，他現在才明明白白的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為什麼非要失去了之後才發現她早已經成為了自己不可或缺的人呢？

羋梓默然的閉上雙眼，淚水緩慢的劃過，那麼多的悔恨，那麼多的遺憾，全部湧上心間，讓他痛徹心扉。

“父皇！”一道清脆響亮的聲音傳來。

羋梓睜開眼睛，只見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穿着孝服跑了過來。

他抱住了父親的大腿：“父皇，你回來了，我好想你啊！父皇，兒臣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你不要生兒臣的氣哦！母妃應該是因為兒臣太調皮生兒臣的氣躲起來不肯見兒臣了，父皇，你幫兒臣勸勸母妃，讓母妃生氣了好不好？兒臣保證，以後再也不調皮了。”

羋梓蹲下，將孩子抱在了懷中。

“父皇？你怎麼也跟她們一樣哭起來了？是有人欺負你了嗎？你告訴兒臣，兒臣幫你報仇！”

“母妃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那母妃還會回來嗎？我還能夠再見到母妃？”

羋梓頓了頓，說道：“會的，我們還會見到母妃的！”

“那就好。”

這個時候奶娘上前將大皇子抱了下去。

羋梓摸了一把臉色的淚水，召見了孫泰。

“你確定皇貴妃是被皇后所殺？”羋梓問道。

“老臣不敢欺君。”孫泰抱拳說道，“當時皇后對外宣佈皇貴妃暴斃而亡，急於將皇貴妃下葬，老臣順着皇后的意思，先讓皇貴妃入土了，讓皇後放鬆了警惕，隨後老臣拷問了那一日保護皇貴妃的御林軍，他們承認親眼見到皇后殺了皇貴妃的侍女，當時侍女們高喊皇貴妃是被皇后勒死的。這是御林軍的證詞。”

“後來，皇后被老臣控制住了，為了不讓皇貴妃枉死，老臣做主，將皇貴妃的棺木挖了出來，開棺驗屍，果然在皇貴妃的脖子上面發現了一道淚痕。確據確鑿，的確是皇后殺了皇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