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今日不是八月十五,大白天的,也不曾有一輪滿月,陛下這是擺明了愛重這寒門出身的江氏女,為了江氏女特地出了此題。

除了婉宜,又有誰敢上去與那江氏女爭鋒?

李延棠未着龍袍,只穿一身鴉青色直裰,領上與袖邊俱壓了細細的銀絲紋線,雖衣裳不惹眼,可他這人卻極出挑,似皎月清輝,硬生生將周遭的人都壓了下去。

他一穿常服,便不像是個帝王,溫溫和和的,如一塊磨好的玉,笑臉迎人,但誰也不會真將他當做鄰家的兄長、書院的先生,只會惶恐着彎身請安。

李延棠早前便到了男賓席上,卻按捺着不讓周圍人請安,便是不想驚動對面的女客,此刻,見陛下已亮了身分,諸位戰戰兢兢的男賓紛紛行禮問安。

江月心很是高興,「阿延,你來了!」

她身旁的千金們俱是倒吸了一口冷氣,連忙低聲提醒道:「江姑娘,那可是陛下……」

江月心卻不覺得自個兒有什麽問題,只是翻來覆去琢磨着方才那句「塵中見月心亦閑」——她的娘親因喜愛這句詩,才為她取了這樣一個名字,她只在阿延面前匆匆提過一次,他就記上了心頭,這如何不令她高興呢?

「葉小姐,朕以為,詩歌一事,從無不敢兩字。就算有前人大作在前,也不可妄自菲薄,你不動筆,又如何知道自個兒會寫出如何字句?」李延棠笑着開了手中的摺扇,輕輕地搖着,「不如寫上一兩句,讓諸位賓客瞧瞧葉姑娘的文采。」

素來喜愛詩文的陛下都這樣說了,葉婉宜也不再推辭。她命丫鬟換了筆墨硯台,懸腕空肘,以一個端秀的姿勢提起了筆,沾了墨汁。

葉婉宜本就以「才色雙絕」名動京城,若誰有幸目睹她提筆寫詩,足可以吹噓上數日。於是,諸位公子皆仔細張望着那設了文房四寶的小案桌。

只見葉婉宜皓腕微動,字跡流麗鋪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不知何時,竟有一隻蝶自花園裏頭飛過來,微振着翅膀停在她的字跡上,似是為這字跡所吸引。

起先只是一隻蝴蝶,旋即,便是第二、第三隻,不一會兒,一小群大小各異的蝴蝶,紛紛停在紙張與筆端,還有停在葉婉宜肩上的,皆是清一色的黃蝶,穠艷無雙。

「葉大小姐提筆作詩,竟引得百蝶紛紛飛來!」

「此乃祥瑞之兆啊!」

待葉婉宜筆落,丫鬟便取過了她手中的紙,交到李延棠手中。李延棠掃一眼,便徐徐念出紙上詩句來。

「雖無皎夜飛金鏡,卻有瓊盤懸心天。嫦娥未必恨寂寞,天上人間思后羿。」

這句詩將無月之日化為「心間有月」,極是高超。更妙的是,後兩句以嫦娥思念后羿之喻,暗指自己的相思之情,不可謂是不大膽。眾賓客雖有些為之咋舌,可一旦想到葉婉宜示愛之人乃是當今陛下,便覺得一切皆情有可原了。

就在此時,一名男子贊道:「牡丹引鳳,百蝶嗅花,這本就是祥瑞之兆。葉大小姐身上,有的乃是鳳凰之相啊!」

此男子乃是京中的司天官之一,官位不大不小,勉強說的上話。因前兩日被葉大人招待了,他這幾天都頗為春風得意。

聽聞司天官都這麽說,一旁的賓客皆交頭接耳,繼而紛紛道:「陛下,何不趁此機會,迎葉小姐入宮,以應天意?」

有人起了頭,便有其餘人也紛紛應和。畢竟,這葉婉宜可是司天官親口說了有「鳳凰之相」,那便是來日要做皇后的人。她若不入宮,還能去哪兒?陛下沒理由拒絕。總不能放着這鳳凰去別家吧!又有哪個膽子大的人,敢娶了有鳳凰之相的小姐?

李延棠聽着耳邊聲音嘈雜,卻不緊不慢地挑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歪着身打量着葉婉宜,面上掛着副似笑非笑神情,叫人猜不透。

「葉小姐身具鳳凰之兆,朕又怎捨得叫你嫁入旁人家中?」李延棠低垂了眼,緩緩道。

他這一句話,便叫眾人交換起眼神來——看來,這陛下是要將葉婉宜迎入宮中了!

一時間,眾人望向江月心的眼神都有些憐憫。

這江氏女才風光未多久,便有個才色雙絕的葉婉宜要入宮壓她一頭,且聽着司天官所言,葉婉宜才會是真正的皇後娘娘。

霍淑君也早就聽急了,氣呼呼地對江月心道:「你倒是快想想辦法!這葉家人真是好心機,竟折騰出這種手段來搶你的皇后之位!」

江月心沉思一會兒,道:「阿延只說『旁人家中』,他李家不是兒子眾多?興許是嫁給什麽小王爺、老王爺,也說不準。」

霍淑君更氣了,狠狠地白了她一眼,道:「都說了是鳳凰之相了,還能嫁給什麽小王爺?當然是嫁給你男人做老婆了!還是大老婆!你這個豬!」

江月心搖頭,「哎,阿延才不會那樣做呢。」

霍淑君翻了個大白眼,怒道:「隨便你!傻子!」

見葉婉宜文文雅雅地笑着,指尖還停着只蝴蝶,好一副花中仙子的模樣,讓霍大小姐更來氣了。

「這樣吧,朕這就下道聖旨,給葉小姐賜婚。來人,筆墨伺候。」待王六捧來了筆墨與明黃絹帛,李延棠寫了幾句,便將聖旨扔給了王六,道,「念吧。」

王六抖了抖聖旨,見周遭賓客皆跪下行禮,便念了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葉氏婉宜,淑儀貞靜,夙着懿稱……茲特以淮南王李素為配,擇吉日完婚,欽此。」

聖旨念罷,久久未有人言語,所有人都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岔子。

「陛、陛下……」司天官大着膽子,詢問道:「這聖旨可是寫錯……」

王六耳朵尖,已大聲嚷道:「大膽!竟敢說陛下下筆有誤!」

司天官立刻老老實實地跪下請罪。

如此一來,眾人皆明白了自己沒聽錯、王六沒念錯、陛下沒寫錯,那聖旨上寫的,確確實實便是淮南王李素的名字。

一時間,眾人一片譁然。

陛下竟要將這「鳳凰之相」拱手讓給淮南王李素!哪怕江山被旁人覬覦,也不肯多納多餘妃嬪!

江月心瞅一眼霍淑君,道:「我就說了吧!」

霍淑君看呆了,不由得喃喃道:「可真夠狠的……」

人群之中的葉婉宜,已然煞白了面色,握着筆的手都微微顫了起來。她這近二十年的人生,皆活得順風順水、人人艷羨,她還從未有哪一天如此時一般,感受到這般大的屈辱和絕望,以至於身子都顫了起來。

「陛、陛下……」她咬着嘴唇,眼裏盈着淚水,「您當真要將婉宜賜給淮南王?」

李延棠悠閑道:「朕從來只信事在人為,不信這江山社稷會託付於所謂的祥瑞上。自古唯有君王無能,方將江山起落歸因於女色。」頓了頓,李延棠走至江月心面前,笑道:「若是真有女子能決定這江山,那也是小郎將這般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為朕立下汗馬功勞的女將軍。」

葉婉宜的腳一顫,幾乎要跌落在地,她的丫鬟連忙上去扶住她,葉柔宜與葉夫人也紛紛圍了上去,只見葉婉宜強撐着咬緊了唇,卻仍是滾了兩滴淚珠下來。

葉夫人連手裏的念珠都握不住了,連連念起「佛祖保佑」來,滿面的心疼,她平日一貫是菩薩面孔,可此刻瞧着帝王的眼裏,也忍不住帶了一絲怨懟。

竟將婉宜賜給了那個只知沉迷酒色的李素,這已是廢了葉家精心教養的一個嫡女!真是好一步棋!

葉夫人生怕女兒在眾人面前丟了臉面,便代葉婉宜告了退,然而,已有多嘴的人開始議論起此事,左一句「葉大小姐真是好生可憐」,右一句「說不定葉大小姐與淮南王本就有私」,令葉夫人一顆心痛如針扎,瞧着葉婉宜時,便益發心疼了。

待葉家母女走了,李延棠便對江月心道:「朕今日賜下的這樁婚事,小郎將可還滿意?」

「你這個人也太記仇了吧!」江月心卻扳着手指,納悶道,「那李素三番兩次騷擾葉小姐,兩人分明有仇,這我可都是看在眼裏的。就因為人家想嫁給你,你就把葉小姐許配給了她的死對頭,讓他們天天互相折磨……你好記仇啊!」

「哎,是。」沉默半晌,他無奈笑道,「朕就是這樣記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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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公子訂親沒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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