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李延棠令周遭群臣平身,自己則牽了江月心的手,朝帝位那頭走去。

江月心愣了下。

有那麼一瞬,她的腳是不會動彈的。但是手心的溫度卻在催促着她邁出步伐,陪着那人向前走去。

周遭一片寂靜,寶燭在半卷真珠簾后殘着蠟淚,女使重新撥起了絲弦,泠泠之聲如瓊台仙音。她慢慢挪動着腳步,目光專註地盯着李延棠後頸,腦海中不知不覺掠過他從前的各色模樣——

明山亭的月夜,他手間執着的棋子

不破關的煙火,他送出的胭脂。

鶴望原的大雨,他背着自己步過血與沙。

江月心的心微卷了一角,像是被春風搔癢了的湖波,悄悄地皺了起來;又像是漸次融化的冰雪,慢慢化為一潭蕩漾的春綠。

她小聲地說:「原來那不是夢。」

李延棠目光不轉,問道:「什麼?」

她道:「我夢見你說自己是當今陛下,我竟以為自己在做夢。未料到,這是真的。」

李延棠啞然失笑。一會兒,她道:「也是我錯,盡挑那種睡糊塗的時候與你說話。」

江月心瞥一眼霍淑君,小聲道:「大小姐真是頭豬!」

霍淑君還信誓旦旦地說阿延只是個窮酸小書生呢,還不是被耍了?

她才是豬!

明黃衣角曳過明亮地磚,兩道身影便這樣慢悠悠朝前走去,人群緘默無聲,或詫異、或沉默地望着陛下的反常之行。

——陛下竟然如此親昵地牽起了小郎將的手?!真是令人難以置信。難怪陛下要特地立這江氏女為後,恐怕是情根深種已久!

李延棠步至帝位,讓江月心坐在自己身側。這等高座,擺明了她便是來日的皇后,群臣貴女們不由皆垂目低頭,不敢再多看二人一眼。

江月心一屁股坐在了清涼宮最厲害的席位上,只覺得整個人都是飄着的,她便如王母娘娘座前的仙娥似的。放眼望去,滿目皆是金玉繁華,可不應證了哥哥的那句話?——嫁給陛下,可比嫁給謝寧划算多了!陛下比謝寧更有權有勢、有才有貌!還喜歡她舞刀弄槍!

江月心覺得席上的人太拘謹了,為了放鬆點兒,她扭頭過去和自己熟悉的人說話。

「阿延,」她蹙眉,有些語無倫次道,「你、你你幹什麼叫我嫁入宮中?」

雖然她知道這傢伙心悅自己,可讓她做皇后,她卻總覺得有哪兒怪怪的。她總覺的,皇后這樣的位置,自己並配不上。

「小郎將不是覺得朕捏肩的手藝像模像樣,指望着朕替你捏一輩子的肩、跑一輩子的腿么?」李延棠笑得溫存,「這就是了。」

江月心:……

真不知道該說他記仇,還是該說他長情。

宮宴開席,山珍海味如流水似的呈上來,如魚宮女穿梭席面,衣擺似漾開的花瓣一般。諸賓客推杯問盞、觥籌交錯,席面上一片熱鬧。

太后在旁,看得江月心與李延棠兩人低語,神態很是熟識,心底就有一分小小惱恨。她咳了咳,叫人把自己的侄女葉婉宜喚上來,附耳叮囑了幾句,便淡淡道:「婉宜,快去給陛下請安。」

葉婉宜輕笑了起來,腳步微移,身子輕曼地行至了李延棠面前,奉上了一盞酒。她確實無愧於「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江月心近看之下,發現她雪肌花貌,不可方物。依照這樣的容貌,做皇后那是綽綽有餘的。

「江小郎將常在邊關,恐怕不知道陛下的一些脾性。」她捻着金盞,慢悠悠道,「酒只喝這江南御供,味不可過醇,亦不可過薄。茶要喝那北山雲針,烹煮需溫火扇風。若茶針有分毫不豎的,那便要整一罐兒潑了重來。」

她這話說的,似乎與李延棠頗為熟識。江月心來了,她便要好好傳授傳授經驗似的。

李延棠聞言,卻無聲一笑,慢條斯理道:「朕怎麼不記得朕愛喝酒?朕向來不大喜歡喝酒。至於茶么,也從來是不大愛喝的。」

葉婉宜愣了一下。

陛下怎麼可能不愛喝茶?

舉朝皆知,陛下偏愛那北山雲針,一時半會兒的,怎麼可能改了習慣?

「陛下,您明明……」她秀眉微蹙,語氣不見慌張,依舊很是溫婉。

「朕說不愛喝,那就是不愛喝。」李延棠回答得很淡然。

葉婉宜收了聲。

她算是明白了,陛下這是護着小郎將呢。

仔細一想,這小郎將本就與眾不同——她不是嬌嬌氣氣的大家閨秀,而是出入戰場的女將軍,與陛下有過同征之誼。陛下愛重她,那也是自然的。

有點才能的人,到哪兒都會受人追捧。

就連自己,都有些艷羨她的自由洒脫。

雖被陛下駁了面子,葉婉宜卻沒有絲毫的不悅。她擱了茶盞,道:「是婉宜叨擾了,還請陛下降罪。」

李延棠當然不會因為這點兒小事就責罰她,揮揮手,就讓她下去了。

葉婉宜微舒了口氣,朝江月心輕柔地笑了笑,那雙黑石子似的眼兒沒有分毫不悅與仇視,反倒漾着春風似的柔意,像是在關切着她。

自陛下面前退下后,葉婉宜借口要散散心、吹吹風,便走到了清涼宮外。

她甫一踏上走廊,迎面便瞧見了一道男子身影。那男子好似特地等在那兒一般,一見葉婉宜出來,便低聲道:「婉宜!」

這男子面容英俊冷鷙,一雙眼死死地盯着葉婉宜瞧,身上還有着一股淺淡酒味,正是西宮太后的親生子,淮南王李素。

他本應是繼承父親皇位的東宮儲君,但堂兄李延棠的歸朝,使得他最終與帝位失之交臂。

葉婉宜止住腳步,面上掛起面具似的笑容,雍容有禮地福了一下:「見過淮南王。」

見她如此生疏,李素不悅地蹙起了眉。他放冷了聲音,微微嘲諷道:「母后讓你去服侍陛下?」

葉婉宜卻不答,目光只落到了他腰上那舊玉佩上,口中淡淡道:「王爺,我說過,我不喜歡舊的東西。舊物比不過新物,遲早要扔掉,您不懂么?怎麼還留着這玉佩呢?」

李素似是有些醉了,身子微晃。隨即,他扶住欄杆,低聲道:「我喜歡舊的東西,我不會丟。」

「丟了吧。」葉婉宜似笑非笑,「王爺必然能尋個嶄新的來。」

「婉宜!!」李素忽然低吼了一聲,逾越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他掣肘着掙扎不斷的葉婉宜,質問道,「你不要我,是不是因為我沒有登上帝位?不能讓你做皇后?」

天恭國人皆知,這帝位原本是屬於李素的。若是李延棠沒有還朝,李素便是東宮儲君,也會是來日帝王。而葉婉宜,便是與他一道青梅長大的未來皇后。

東宮太子與第一美人,郎才女貌,一雙璧人。曾幾何時,葉婉宜與李素雖未有定下婚約,卻是京城人人心知肚明、艷羨無匹的人。

可後來,李延棠回來了。

自此後,一切便亂了套。李素不再是儲君,領了淮南王的閑職。而葉婉宜,也悄然離開了他。京城中不再傳唱二人的佳話,反而誇讚葉婉宜是李延棠的皇后之選。

這話原本也是沒有錯的——葉婉宜有閉月羞花之貌,家世、才情皆是一等一的好,她本就該配個人上之人。即使她與李素有一段往事在,這亦不能遮去她的明珠之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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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公子訂親沒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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