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宴前
桃萃殿西暖閣。
白皇后見俊秀少年跟在陸鈺婉身後,心中也驚艷於九里的風華氣度。怪不得陸鈺婉適才眼巴巴的求着自己要出去賞一遭花,可不就是為了早點見到錢九?
她在心中一面暗罵陸鈺婉的不爭氣,另一面又在想,普天之下又能有多少女子能擋得住錢九這樣的灼人魅力?
“參見皇後娘娘。”九里向皇后請安。
皇后本來還擔心錢九從偏遠的大梁城來,怕是不知道宮中的規矩,眼下見她是個知禮數的,彬彬有禮的模樣甚是討人喜歡。
陸鈺婉也端正地福了禮,抬眼見母后威儀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慈意,心中隱隱歡喜,知道母后心裏並不排斥九里。
“母后,讓錢公子為您把脈吧,”陸鈺婉見母后剛要開口說些什麼,便跑上前,撒嬌般的靠在了皇後身邊說道,隨後又附在皇后耳邊悄聲說了句,“母后可別難為他。”
白皇后想說的話被陸鈺婉塞了回去,她假怒的看了一眼臉上緋紅的少女,無奈搖頭,心裏一陣好笑,輕輕的撫了撫她的頭髮。
果真是孫悟空遇到如來佛——無法可使。
“賜座,上茶。”白皇后微微靠在寶座上,喚了宮女冬宵來。
九里上座,抬頭打量了一眼坐在上方的白皇后,雖已三十有七,但一副芙蓉玉面嬌俏的宛如花信年華。怪不得,白寧芝入宮第六年便貴為中宮之主,承寵二十年恩露不斷,膝下兒女雙全,堪稱後宮贏家。
一會兒,冬宵將一塊品月色金綉蠶絲帕呈上來,輕輕搭在了皇後手腕上,說道:“錢公子,請。”
九里上前,為白皇后把脈。不過彈指時間,她便收了手,退後一步說道:“皇后脈來遲慢,一息不足四至,是虛寒之兆,但並無大礙。”
白皇後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本宮確實是在生產婉兒時受了寒。”說罷,她意味深長的看了眼陸鈺婉,又轉眼望着九里,補充道,“婉兒誕生時受了不少苦,實在不容易,因此本宮疼惜她還勝過太子。婉兒是本宮的無價珍寶,以後定不能受到一絲委屈。”
陸鈺婉聽聞,趴進了皇后的懷中,咕咕囊囊道:“母后待兒臣最好了。”
九里皺了皺眉,一頭霧水,心想道診脈診的好好的,為何皇后要在自己面前上演一幕母女情深?但她還是一副恭敬模樣道:“七公主乃千金之軀,又有何人敢怠慢公主?”
陸鈺婉斜了一眼九里,觸及到她冷淡的目光,慢吞吞道:“普天之下,自然是有人敢慢待我的。”
白皇后輕笑一聲,拍了拍陸鈺婉的肩膀,說道:“本宮讓御膳房新做了你和太子最愛吃的火絨蛋香酥餅,我讓冬宵拿上來,你去外面尋一尋太子,讓他來見本宮。”
陸鈺婉歪了歪頭,心想隨意遣個景陽宮的小太監去尋太子不就好了,但見母后一副有話與九里說的模樣,她茅塞頓開,小臉紅了兩紅,低低的應聲好,轉過身走了兩步,路過九里身邊,又像只小鹿一般折回皇後身邊,輕聲說道:“母后先不要和他提起兒臣的心意,婉兒害羞。”
白皇後面上一愣,隨後瞭然,抿了一口茶,將陸鈺婉遣出去了。
九里見殿內的小丫鬟都退下了,只剩下皇后和她身邊的三個丫鬟,九里神情中帶着思索,抬眼對上皇后百媚雙眸。
白皇後起身,步步端莊的走到了九裏面前,柳眉微挑,緩緩開口道:“本宮還想請教錢公子一件事。”
九里頷首道,“草民之幸。”
“自十五年前生產婉兒之後,本宮便一直無法有孕。錢公子醫術高明,能否為我調理一番?”白皇后聲音淡淡,雖是一句疑問,卻帶着命令口氣。
九里黑眸微沉,輕輕掃過皇后,不卑不亢地說道:“皇後生產受寒,下腹宮肌凍傷,就算在下盡全力為皇后調理,也只能緩解嗑疾癥狀,難以再次有孕。”
聽罷,白皇后臉色黯淡下來,沉思一番,轉身揮起飛天鳳紋袖袍,坐回到寶座上說道:“本宮只是隨口一問。”
“在下無能,未能為皇后解憂。”九里躬身道。
“罷了,你就幫本宮調理一番吧,本宮夜裏咳嗽咳的厲害,難受得緊。”白皇後轉了轉小指上的護甲,抬眼瞧了瞧九里,又啟唇說道,“你多進宮,也好陪陪七公主。”
九里一怔,手指微微蜷起,深邃星目里光芒明滅,說了句草民遵旨。
白皇后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向九里問到大梁城和金陵的民情風貌,見她神情從容不迫,回答有條有理,看上去確實是一位賢才少郎。
不過一刻鐘,太子陸謙之和七公主便雙雙入殿。
陸謙之穿着杏黃色的蛟龍五色雲樣綢袍上前向皇后請安,面若天上一輪圓秋柔月,周身氣質溫文爾雅,聲音敦厚溫和。果真人如其名——謙謙君子,清雅至極。
九里在旁也向太子福了一禮。陸謙之一瞧,見眼前少年出落得瀟洒臨風,想起妹妹陸鈺婉剛剛一路上對錢九誇個不停,起先他還不相信這世上有如此完美之人,現在看來倒是自己小看了。
“這位便是錢九公子?”陸順之問道。
“錢九見過太子。”九里答道。
陸鈺婉在一旁笑出了聲,見兩人文鄒鄒的對話十分無趣,便一把扯住了太子哥哥的袖袍,說道:“太子哥哥,你能不能給錢九一個在宮中的官位?”這樣我便能天天見着她了。
陸謙之額頭青筋一跳,面上露出為難臉色,還未想出如何拒絕妹妹的要求,便聽九里果斷說道:“草民確實有入仕之心,將在月後參加春闈,不勞太子和公主費心。”
“你這是志在必得了?”陸鈺婉鬆開手,白了一眼九里,沒好氣的說道。
“婉兒別鬧了。”白皇后輕聲呵斥,隨後溫聲說道:“錢九公子博學多才,能擔大任,用得着你操心?”
陸鈺婉努了努嘴,心裏想道她才不管錢九能擔多大的任,只希望能常常見到對方,別讓自己在宮中想出相思病來。
陸順之拍了拍陸鈺婉的腦袋,對白皇后說道,“母后,午時將至,是時候移駕正殿了。”
白皇后頷首,剛想喚上陸鈺婉同自己一道,卻見她蹦蹦跳跳的跑到九裏面前,仰頭要求道:“今日宴會,你就坐在我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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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兩刻鐘便至午時。
王公宗親已經在桃萃殿入席,文武大臣聚集在桃萃殿前,等鴻臚寺官引百官入。
韓新台心中焦慮,四處張望搜尋九里的身影,憂慮不知該如何向祖父解釋,卻見一個穿着華麗宮服的女官向自己走來。
這女官正是景陽宮的夏元,她走到韓新台面前,福了禮說道:“韓大人稍安勿躁,錢九公子已經和七公主一起入席了,還請大人放心。”
韓新台一怔,隨即點了點頭,目送夏元離開。
站在他旁邊的韓舒窕也愣住了,垂下了頭,盯着鞋履上的紋路,心中泛起苦酸陳味。
旁邊突兀的傳來一陣嗤笑,兩人皆往聲音源處望去,見發出笑聲的人乃是威馬大將軍沈炳之子沈世安。
韓新台不解,問道:“不知沈兄何意?”
沈世安隨父親沈炳的身材,生的高大健壯,足足比韓新台高了半個頭還多,他今日五官硬朗宛如刀裁,雖只有二十齣頭,但面色黢黑,留下了許多日晒雨淋的痕迹,英氣銳利的模樣與儒雅之氣的韓新台完全是兩個極端。
他臉上露出鄙夷之色,嘲諷道:“也不知哪蹦出來的鄉野平民,祖上積德僥倖成了韓相義子,如今又想靠女人上位,還不是小白臉一個?”
韓新台臉色一變,剛想開口反駁,卻聽見自家妹妹直接站出來懟道:“沈大人此言差矣,今日錢九乃是奉了聖旨為皇后診脈,期間偶然碰上了七公主,何來靠女人上位一說?”隨即,她揚起頭看向沈世安,假裝嘆氣道,“若我沒記錯,沈炳將軍當年也不過是一介平民,因為驍勇善戰而在軍中層層提拔,如今被聖上封作了朝中獨一無二的威馬大將軍。若是沈將軍得知,他兒子居然認為自己當年是‘不知哪蹦出來的鄉野平民’,倒不知心裏會做何感想?”
沈世安被韓舒窕噎的說不出話來,但不想直接和韓相府起衝突,況且對方還是女流之輩,若兩人就在殿前互嗆起來,甚是丟臉。想到這裏,沈世安狠狠的看了她一眼,隨後揮袖離開。
韓舒窕鬆了一口氣,轉眼看見韓新台一臉陌生的看着自己。她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失了規矩。
“舒窕,禍從口出,以後勿再衝動行事了,”韓新台低聲對她說道,“你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咄咄逼人,若是傳出去還有什麼閨譽可言?”
“還不是沈世安他先中傷…九叔的?”韓舒窕一怔,萬萬沒想到哥哥居然在指責自己,一瞬間氣得面色漲紅,眼中盈滿濕潤,就快來迸出淚來,又辯解道,“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夠了!”韓新台輕輕呵斥道,不想多言,於是轉身背對韓舒窕。
韓舒窕緊緊拽住手帕,再大力些就要扯斷那上好的綢緞了,她死死的忍住了淚意,卻止不住身體的微顫。
為何陸鈺婉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與錢九拉拉扯扯,如今兩人還能同席而坐,但自己卻不能在錢九受到非議時為她辯解一句?
她心有不甘,差點將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