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進宮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皇宮桃花宴就在今日，京城裏也掀起了一股賞花風潮。一大早的，許多百姓結伴前往京城附近的山水詩意之地，城內車水馬龍，四處人聲鼎沸。

韓相府一貫樸素，主張節儉，於是韓舒窕、韓新台與九里同乘一輛馬車進宮。韓新台倒是覺得今日妹妹奇怪的很，臉上不知是腮紅打太多了，還是悶在馬車裏漲紅了臉，一路上眼睛都是獃獃的看着一處，許久不動。

“舒窕，你可是有哪裏不舒服？”韓新台忍不住問道。

韓舒窕聽見哥哥一問，差點緊張的說不出話來。見九里的目光也望了過來，飽含關切，她心一怔，差點跌進了九里的星辰璨眸中，整個身子陷在軟墊中。

因為要進宮，今日九里一番打扮過後——

實在是太俊俏了。

她想起今日一見到錢九的模樣，宛如誤入人間的清越謫仙。

九里戴着一副通潤透徹的紫金玉冠，頗為文雅，茂密青絲如瀑，風一吹拂便有種瀟洒清逸之感，一雙黑瞳只需微含笑意，便能勾人心魄，精緻若刻的五官異常搶眼，膚如凝脂，竟教韓舒窕也自愧不如。她着一身象牙色軟綢蘭花綉紋銀蠶絲邊的緞袍，腰間別著絳紫色的綾薄壓花綢帶，綴着她一向珍愛的羊脂白玉腰佩，雖穿着單薄，卻不失矜雅之氣。

“大哥放心，舒窕無事，只是第一次進宮，有些緊張罷了。”韓舒窕定了心神，緩緩說道。

韓新台心裏也想到了這個原因，安慰她道：“不過是進宮賞賞花罷了，你年紀還小，未到嫁娶年紀，不用擔心那麼多。”

聽到嫁娶二字，韓舒窕好不容易穩下來的心神又發作了，她惶惶的抬頭看了九里一眼，又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衣襟：“大哥…說的是。”

九里倒是聽得有些雲裏霧裏的，韓新台見她一副蒙在鼓裏的模樣，將其中緣由解釋了一番。九里恍然大悟，以為韓舒窕的臉紅是害羞之兆。

韓新台與九里兩人談笑風生，哪知韓舒窕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她哪是因為桃花宴而忸怩？她明明是見到了意中人而倍感羞澀，可惜她歆慕的少年居然陰差陽錯的成為了自己的隔輩叔叔，實在是讓她鬱悶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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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內的五里桃林位於南宮門和御花園之間的長路上，綿延三宮五殿，恰逢最燦爛的時節，一路絢花茂若緋星。

這桃花宴的接待之處分為三地，最華貴一處是五里桃花的盡頭——桃萃殿，一處金璧輝煌、極盡奢華的御宴寶殿，是午時宴請皇家宗親和諸位大臣及其家眷之地。

桃林中處的新月宮是高官大臣的歇腳之處，分為東西兩殿，東殿聚集男賓貴人，西殿則是為官宦女眷所準備的。

為了沈謝兩家的決鬥，今年在新月宮前的開闊高地上還特地搭了一座直徑有二十米長的圓形擂台。

南宮門熙熙攘攘，停着無數輛豪華精緻的馬車。

九里下馬車，雙腳一踏實地，抬眼望着華貴的紅牆琉璃瓦，心中便升起絲絲悲愴，想起了許多人。

大順皇宮，曾經住的着璟朝的姬氏人。

而她的父親姑蘇王，是否也像她一樣無數次踏進這座殺人不見血的皇宮。

韓新台看到幾位同僚，見九里心不在焉的模樣，便囑咐韓舒窕好生跟着她，隨後離了幾步與他人寒暄。

韓舒窕站在九里身邊，側身替她擋住了一些鶯鶯燕燕的目光，輕聲提醒她道：“九叔，是時候進去了。”

九里回過神來，本來瀰漫著迷離之色的深眸漸漸恢復清亮，她反問韓舒窕道：“你可知這五里桃林是何人栽種？”

“我…不知，還請九叔賜教。”韓舒窕搖搖頭，一雙秋水剪瞳望着眼前的少年。自九里進府那日，她便知道這位九叔博覽群書，見識廣博。

“此處桃林乃是前朝的烜黃帝所栽，他對原配靖乙皇后情根深種，愛屋及烏，甚至還想將她最喜歡的桃花立為國花。可惜靖乙皇后早逝，烜黃帝為了緬懷其妻，便從南宮門一路種下桃花樹到她生前居住的衷萃殿，又將衷萃殿改名為桃萃殿，以此希望她死後回魂也能夠順利找到回家的路。”九里淡淡道。

“竟是如此……”韓舒窕不禁感慨烜黃帝的深情，卻又想到此處耳目眾多，不能輕易直言。

“此時真是應了一句，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九里低聲說了一句，卻沒讓任何人聽清。

韓舒窕本想問她說了什麼，卻見哥哥韓新台走了過來，便住了嘴，於是三人一齊進了南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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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守在宮門處的錦衣衛出示了相府腰牌，他們三人順利入了宮。九里甫一踏入宮磚瓦地，便惹來了許多官家貴女的眼光，眾人見她與相府的韓新台和韓舒窕走在一起，心中便都猜到了此人就是韓相新收的義子錢九。雖京中早有她的盛名傳出，但今日一見，還是教許多人大吃一驚，驚嘆於這位年輕公子的風華氣質。

三人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漸漸走進桃花林，這紛繁的桃花一簇簇的綻放着，立在枝頭，映得九里的面龐也十分的紅潤。桃林時不時隨着春風輕輕搖曳，在萬花齊放處落下幾枚碎瓣，就像在陽春三月下起了緋紅櫻雪。

韓舒窕痴痴的望着九里的側臉，見她和自家兄長聊的盡興，臉上洋溢出了許久未見的肆意笑容，韓舒窕在馬車上產生的心中陰霾也一掃而散。她用錦帕輕掩住了自己壓抑不住的笑意，眼角卻瞄到了一個同樣注視着九里的女子，嘴角頓時凝住了。韓舒窕認得那人，若真碰着面，她還要喚對方一聲謝姐姐。

謝凌碧盯着不遠處的年輕公子，但她的眼神卻與大多數少女不一樣，別人都是用傾慕卻羞澀的目光望着九里，但她的眼裏卻充斥着不解和猜忌。謝凌碧一見到九里，便想起整日裏跟在九里身後的婢女小野。在小巷目睹刺殺那日後，謝凌碧便藉著謝家的勢力查清楚了那小野的來頭，不過是莫名出現在金陵的一個丫鬟，整日裏打扮的奇奇怪怪，穿着大松衣袍和喇叭似的寬褲，頭上的五彩辮子甩來甩去，長得也不美，充其量也就是小鼻子小臉得伶俐了些。天天和兩個男人打打鬧鬧的，舉止輕浮，難登大雅之堂。

可是這樣一個小丫鬟，卻能學到成安王世子的幾分劍招，定不能小覷。謝凌碧理了理衣裳，想上前去和韓舒窕打個招呼，再與那丫鬟的主子錢九牽上線，找個機會慢慢詢問那小丫頭和成安王府有何關係。

韓舒窕見謝凌碧裊裊走近來，臉上不得不擠出一絲笑意應付她。

“舒窕妹妹。”謝凌碧走到了韓舒窕面前，特地面朝著九里的方向。

“謝姐姐。”韓舒窕十分勉強的應了一聲，偷瞄着三步之遙的九里，暗暗祈禱着她不要過來。

兩人皆是假情假意的寒暄了幾句，謝凌碧終於切入正題：“那位紫冠少年便是韓相新認的義子錢九公子？”

韓舒窕沒好氣的嗯了一聲，剛想開口將話題引走，便被謝凌碧扯住了手腕，往九里所在之處帶去。她微微掙扎，卻見九里已經看了過來。

九里和韓新台剛聊完大梁城的氣候不適宜栽種桃花，想喚韓舒窕往前走去，卻見她不情願的被一個年輕女子拉住，朝自己走來。九里見這女子眼生，但韓新台卻是認識謝凌碧的。

韓新台見她主動過來攀談，便向九里介紹起了謝凌碧。謝凌碧對着兩人福了禮，剛想啟唇說話，卻聽見一道尖利呼嘯襲來。她往聲音源處一瞅，便見一條銀絲金鈴結紅虎皮鞭猶如一條狂舞飛蛇，直直的朝自己的方向揮過來。

謝凌碧嚇得花容失色，周圍聚集的高官貴人也都倒吸了一口氣，不僅是因為那鞭子就要打到兵部尚書謝冀道的女兒，更是因為那持鞭之人乃是大名鼎鼎的七公主陸鈺婉。

謝凌碧身子僵直了，像被人定在了原地無法動彈，她痛苦的閉上眼，只聽耳邊陣陣風聲——

片刻后，意想中的疼痛沒有降臨，她反而感受到了一順清新涼爽的氣息。謝凌碧瑟瑟的睜開眼，卻見一身象牙白長襟的九里擋在了自己面前，手裏准準的握住了虎皮鞭子的末端，還纏了好幾圈，牢牢鉗制住了陸鈺婉。

韓舒窕站在謝凌碧的側後方，緊咬着牙，她親眼目睹了九里是如何飛身握住虎皮鞭的颯爽英姿，心裏嫉妒極了，恨不得那個即將被鞭笞的人是自己。

陸鈺婉用力往回扯了扯虎皮鞭，卻絲毫未動，她憤憤的跺了跺腳，索性放開虎皮鞭，扔在地上，直直朝九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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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公主也不怕這虎鞭傷了桃花林里的花？”九里見陸鈺婉臉色發青，便知她的古怪脾氣又發作了，隨意道了一句。眾人見九里不請公主安，便直接與陸鈺婉攀談起來，紛紛在心中驚嘆她的勇猛。若是在京城中排一個脾氣最差的榜單，陸鈺婉認第二，大概也就只有成安王世子陸星除敢認第一了。

“傷便傷了，這不是有錢九公子飛身護花呢嗎？”陸鈺婉雙手抱臂的站在九裏面前。雖然她說這話是回應九里的，但眼神卻盯着謝凌碧，如狼似虎。

九里見她一副小孩子賭氣的模樣，不由得輕笑一聲，手中傳來一絲痛感，她垂眸一看，見那虎鞭的銀絲凸起，微微鋒利，將她的手心扎出幾道紅痕來。若是用力打到人身上，定會留下一條難以見好的血痕，更何況是謝凌碧那樣的嬌弱女子。九里收了收虎鞭，卷好遞給陸鈺婉，說道：“在下相信，公主定不是故意傷花的。”

陸鈺婉見九里將虎鞭卷好還給自己，心中怒氣微收，但嘴上還是十分不饒人：“如果說，我就是故意的呢？”她上下打量着謝凌碧，見她一如既往還是那副人見猶憐的樣子，想起五姐陸鈺寒也是這副模樣，勾的沈世安和謝凌徹離不開煙，心中便又來了氣，狠狠道：“謝凌碧，你不是出了名的貞潔烈女，非我堂哥陸星除不嫁嗎？怎的今日又粘上了錢九，難不成你移情別戀了？”

謝凌碧聽見陸鈺婉的嘲諷，臉瞬間煞白，氣血攻心，恨不得在桃花林挖個地洞鑽下去，卻礙於陸鈺婉的身份不敢造次，只好囁嚅道：“七公主說笑了，我不過是來尋舒窕妹妹聊聊天的，對錢九公子不敢有非分之想。”

九里一愣，聽出了謝凌碧對陸星除的關係並不一般，心裏隱隱生出些許不痛快的感覺，但見謝凌碧身處尷尬境地，陸鈺婉張口又要發作，還是替她解了圍：“不知公主尋在下何事？”

陸鈺婉這才想起她此番來找九里的原因——她母后想要親眼見見錢九本人。

本來白皇后只是想遣個太監來宮門口召見錢九，但陸鈺婉卻想早點見到心慕之人，便自請來到宮門前候着。好不容易等到宮門侍衛稟報錢九進了宮，陸鈺婉在桃花林里穿穿梭梭，才見到與韓新台攀談正濃的九里，她尚且不願意打擾他們，卻見那謝凌碧一副諂媚之姿湊了上去，她頓時暴跳如雷，抽出鞭子就沖了上去。

“你此番進宮不是來替我母后問診的嗎，”陸鈺婉斜眼看了看九里，沒好氣道，“卻在這裏閒情逸緻的賞花，不怕我父皇問罪？”

九里原本帶着笑意的雙眸瞬間變得幽深暗邃，在一片婀娜熱鬧中反而越發清冷，她斂色道：“還請公主為我帶路，我即刻便去替皇后診脈。”

陸鈺婉瞧了瞧瞬間變得周身寒勢的九里，心裏突然一咯噔，暗暗埋怨自己不會說點好話，似乎惹得九里有些不快。

此時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陸鈺婉木訥訥的嗯了一聲，便轉身走了。

九里和韓新台等人道了別，便隨陸鈺婉往桃花深處走去。她的四肢與平常男子相比顯得纖細，寬大的衣袖隨着她的步伐飄在空中，自彰出一股亭亭俊逸之感。她的身姿在一片緋紅中漸隱而去，帶走了這林中不少女子的心思。

韓新台在心中暗嘆，九里雖年紀輕輕，卻自帶着一股高華榮貴之感，通身氣度非凡，風流蘊藉的姿態卻一點也不顯驕傲矜貴，含蓄內秀的言行總能生出一股翩翩風姿。

怪不得這林中的桃花涌動，教不少官家女子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