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詭碼1
翟夢川把五百塊交到房東的手裏,只見斑駁的牆上滿是污痕,床上的被子還沒有疊,他怔怔坐下,劉諾波正和同屋的三個大學生抽煙對侃。在這個房間四周還有九間同樣的出租屋,構成了這個由原來某企業職工招待所改造的出租樓的一層,它的每一層每一間出租屋裏都擠滿了剛畢業的大學生,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外號——蟻族。
這裏緊挨劉諾波的師範學校,是劉諾波幫忙找到的。因為床位租金便宜,而且可以月結,所以師範學校甚至周圍遠近其他學校的外地大學生把這裏當作了畢業后的首選集散地,找不着工作的來住,已經找到工作的為了省錢也來住,漸漸地成了一個黑壓壓的蟻族大樓,樓道和衛生間裏終日裏散發著污濁臭氣。
“在這兒住一陣吧,外面的房租實在太貴了,六平米的單人間也要一千五。住在學校,你還能到食堂蹭飯,伙食費可以省下不少。”劉諾波安頓好翟夢川后,看他兩手扶着床沿,獃獃地坐着,又安慰他說:“現在滿大街都是找不到工作的,所有大學的學生都急紅了眼,你不但曾經差點成功,而且以後還有的是機會成功,你的面相又好,像葫蘆娃,你還要怎樣?”
說完劉諾波走了。
夜裏翟夢川上廁所時,撲面而來的氣味令他感到一陣脹塞胸膛的噁心。回到房間,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仰面躺着,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找到工作,找到工作。”翟夢川一遍一遍地對自己重複着這句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天已大亮,他抬起脖子一看,陽光已經照在又黑又髒的棉花套子上。他翻身出屋,跑到衛生間,用水龍頭沖了把臉,感到爽快了許多。
他到樓下的小賣部買了一個麵包,站在那兒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後在一家報攤上買了一張報紙,跑到校園裏找個安靜地方坐下。他翻到招工廣告的版面,目光從上到下慢慢劃過。
各種類別的招工廣告密密麻麻,看得翟夢川頭暈眼花,在圈出了幾個可往一試的目標后,他開始打電話。第一個電話響了多遍,始終無人接聽。第二個同樣響了多遍,但就在翟夢川剛要掛的時候,通了。接電話的是個男子。
“找誰?”
“請問您這裏是招聘助理嗎?”
翟夢川的聲音立馬惶恐起來,甚至還有幾分恭敬。
對方簡單問了幾句,當知道他是高中學歷,表示不合適。
電話啪地撂了。
翟夢川再打第三個電話、第四個電話……不知道打了多少個電話,翟夢川一遍遍地在電話里介紹自己。對方有的先是要他把簡歷發過去,有的一聽說高中畢業就連忙拒絕。
蟻族大樓的下面是由邋遢飯館、通宵網吧、廉價招待所、無證墮胎小診所共同形成的一條亂糟糟的街,大學生、假證件和盜版光盤販子扎堆出沒。翟夢川打完電話,站在街上向師範學校的方向望。校園的天空顯得寧靜,浮着灰藍色的暮嵐。
劉諾波住的職工宿舍就在校園的另一頭,他晚上又過來找翟夢川,帶他到學校食堂吃了頓飯。食堂倒也算明亮寬敞,學生們鬧鬧哄哄地打飯。電子屏幕上滾動着麵食的價格——西紅柿打滷麵八元、饅頭九角、花捲一元、素包子一元二、肉包子一元四、發糕一元……
劉諾波拿起旁邊的免費湯示意他喝湯,翟夢川沒情緒地搖頭。
兩人正吃着,過來幾個學生,和劉諾波認識,坐下來一起邊吃邊聊。翟夢川在旁邊沒吭聲,只聽見他們唉聲嘆氣,說現在大家畢業混得都挺慘,有混得好的男同學,那是靠老爸,有混得好的女同學,那是靠老公或老爸。
接下來的三天,翟夢川仍毫無進展。大型招聘會他不太去了,機會實在渺茫。他已沒有任何雄心壯志,哪怕找個店員之類的工作都行,但這類工作學歷方面雖然要求不高,卻往往要求本地戶口,而且每月只有幾百元底薪,管一頓午飯,再想多掙全靠銷售提成,如果沒提成,連房租都不夠付。
自從那以後,劉諾波漸漸來的少了。翟夢川一個人住在蟻族大樓,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回來睡覺。
翟夢川白天在街上瞎逛,晚上回到出租屋裏嘆氣。很快他和同屋的幾個大學生熟絡起來。大家同病相憐,他們也都在找工作,只有一個找到了,也只是兼職,就是在小超市裏發發傳真或者整理各種檔案之類的雜活,還要換燈泡。另外兩個都沒工作,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大學生的表現令翟夢川感到困惑。那人雖然找不到工作,卻好像並不着急,每天大多數時間都窩在出租屋裏趴在他的二手筆記本前上網,早上出門見他在發帖,晚上回來一看他還在發帖。
翟夢川對這種找不着工作還能悠然發帖的人只能佩服的無話可說。他自己早出晚歸,卻又無處可去,每天站在外面茫然四顧一會兒,看看街上惶惑不安的人流。他的手機里的話費已經不多,為了避免欠費,他盡量用小賣部的公用電話撥打招聘廣告上留的電話。
打完電話他再用掏出兩塊錢來,換回店老闆遞給他的一塊麵包。
再然後他去面試——如果有的話——等太陽已然落下再回來,就像在森林裏迷了路的人,轉上一天,又會回到原處。
一次又一次毫無結果的面試,讓翟夢川在穿越這個城市的過程中產生某種重複的時空錯覺。心情總是沉重的,街道總是擁擠的。在他的印象中,記憶最深刻的是菜市場和酒樓,好像有多少條大街,就有多少個菜市場;有多少個高檔商務中心,就有多少個酒樓。有多少個菜市場,就有多少的散落的菜葉、雞鴨的毛、暗紅色的血、內臟、泥漿和操着各地方言的人;有多少個酒樓,就有多少的金匾、龍飛鳳舞的題字、雕樑畫棟、盤龍滾脊、大紅燈籠、濃烈的香味和旗袍女招待。
他甚至有一次經過火車站,黃灰色的人流鋪天蓋地滾動,如滔滔泥漿。他呆站了一會兒,全然不知道這裏應該作為一系列失敗的終點,還是作為再求生路的起點。最後他從車站再次出發,穿過此起彼伏的疏散人群的哨音,進入街區,吃驚地又一次看到了菜市場……髒水、泥水、血水、菜葉子。天色已漸漸昏暗,剛下班的人們穿過着,在一排排菜攤和塑料盆之間緩慢移動。點亮的燈泡映射之下,扁平的魚體在盛滿水的塑料盆里大放異彩,宛若一件件珍寶,鯉魚在垂死掙扎中不時躍出盆面,黃鱔和哈喇們擠在一起艱難遊動,烏龜和大鱉們依仗着堅硬盔甲所產生的阻力彼此無休止地推搡,有個別者依仗着強有力的四肢蠻橫地爬到頂層,在同伴們笨拙的身體上來回踩踏。看着這情景,翟夢川不知何故哆嗦起來。一條愣頭愣腦蹲在一盆泡膨脹的死豬皮旁邊的小狗被他的一哆嗦引起了警覺,沖他不友好地呲起牙。怪誕昏暗的天空下,一個酒樓高高聳立,一個穿旗袍的年輕女招待隔着落地窗玻璃久久凝視着站在雜沓的人群中穿西服背着耐克包的發獃的他。
他在酒樓門口強咽下兩口唾液。餓着肚子的他不知道為什麼有種感覺,在這個陰霾密佈、深不可測的京城,到處都有奇迹。說不定在哪天,他就能迅速地擁有一切。但理智馬上告訴他這近乎痴心妄想。從中午轉到晚上,他還沒吃飯。他突然又產生一種恐懼,如果身上一個錢也沒有,該怎麼辦?在哪裏,用什麼法子能填飽肚子?
來北京后,最初他還每隔幾天給家裏打次電話,但爸媽對他工作情況的追問讓他越來越不敢打電話。他總在心裏默默計算着自己的錢還能在北京堅持多久。
……
當兜里只剩下一百塊錢的時候,翟夢川低頭坐在西單文化廣場的燈柱下,頭頂烏雲密佈,天邊遠處卻透着橘紅色的光。
他的兩腳夾着山寨耐克包,屁股下冰涼的台階硬邦邦的。他一直這樣坐着,好似化成了塑像。也許這是休息,他太累了,累得連一個腦細胞都不願意再動,可能是茫然,未來仍一無所有,或是依然的無能為力。
他慢慢拉開背包的拉鎖,從裏面掏出那六張假證書,雖然他再也沒敢用它們,可彷彿成了習慣,無論走到哪都帶在身邊。隨着假證書帶出一厚疊卡片掉落,四十多張獃獃地散滿他的腳上。他認出那是自己在無數次混亂的招聘會上收集回來的名片。
他彎腰一張一張地把它們拾起來。
金融、保險、it、會計、醫療、教育、傳媒……
翟夢川默默凝視着它們,像整理撲克牌一樣整理着它們,也整理着記憶。它們中有的他電話聯繫過,都沒有迴音,有的對他來說根本不可能,有的順手拿回來后看都沒看過。理着理着,他的手突然不動了,他看到了萬豪集團的名片,他久久盯着它,回憶起短暫的幸福和恥辱。他閉上眼睛,再重新睜開,強迫自己一張一張繼續整理下去。
很快,他的手又不動了,一張名片吸引了他。
它很奇特。
在翟夢川的記憶中,他從未留意過它,也完全不記得是從哪個招聘會上拿回來的。
它純黑的表面很光滑,似乎用特殊的材質製成,在它上面有個淺淺的棕紅色圓圈,圈中套了一個很大的紅字——“密”。
他把它反過來,背面同樣純黑,但什麼都沒有。
它的黑如此徹底,如此純粹,翟夢川眯起眼睛地看着它,又把它再次翻轉。那個“密”字愈發顯得巨大,使他感到莫名的恐懼。無聲的圓圈完美地封閉住“密”字,與字的每個橫豎點融合在一起,像要把字憋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的天地之中,又像是一條不知名的蛇用它棕紅色的身體盤成一圈纏繞着它。
翟夢川把這張名片翻來翻去好幾遍,除了“密”字外什麼都沒有。在最後一次翻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了異樣。
在燈光的45度角照射下,看它的圓心其實是略微透明的,好象是黑膠捲,他把它放在膝蓋,可以顯示出自己褲子上的紋路。他把它舉起來,迎着燈光,“密”字消失了,高高的燈柱在名片裏面呈出一個橘色的剪影。
這時候一個男子從燈柱旁的台階走過,就在那人的臉孔晃過名片的時候,怪事發生了,翟夢川的目光立刻被盯死在名片上面:棕紅色圓圈微微轉動了一下,從邊緣自動彈出一條紅線,末端滑出字母和數字:t9。
當男子的臉移出名片,t9在名片上閃爍了兩秒,就漸漸消散了。翟夢川以為自己眼睛出現了幻覺,他舉起名片睜大眼睛,盯着名片,什麼都沒有了,但馬上他意識到了什麼,想拿名片去重新對準那個男子,可那人的背影已經走遠了。
翟夢川背上背包站起來,拿着名片四處張望。周圍的人不多,很快有個拎着包的中年女人走過來,他舉起名片,圓心對準那女人的臉,圓圈又轉動了!這回彈出紅線的末端顯示:s2。
那女人注意到翟夢川的怪異舉動,皺眉瞥了他一眼。他趕忙放下名片,裝作若無其事地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他走上天橋,往繁華熱鬧的西單商場走去,往來的行人漸漸多了,有剛下班的職場男女,也有休閑逛街的男女老少。
在擦肩而過的人流中,翟夢川拿起名片,巡視四周,那些掠過一張張面孔推動着圓圈轉動,同時放射出各個方向的線條和字母數。西裝革履的優雅男士,o9;充滿活力的扎辮子的女學生,u6;一對吃着雪糕的幸福情侶,r5和s1;一對父子,背着孩子的父親,q6,他背上的孩子,y12;兩個帶着安全帽的工人,v6和v11;一個正被兩名警察當街盤查身份證的外地打工者,v9;兩名警察,s3和s5;一個心事重重的戴墨鏡的女人,n12……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越來越快轉動的圓圈中同時飛速彈出各種的字母數字代碼,越來越多,越來越快,同時閃爍,同時消失,再冒出新的,再消失,快到讓翟夢川眼花繚亂。他渾身顫抖了一下,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走到了百盛商場門外,他看到一塊巨大的玻璃中的自己,清晰,是的,太清晰了,他用名片晃了下自己的臉。w6。
那詭異的字母、數字和自己略微驚恐的茫然表情,如此栩栩如生,彷彿要從名片上跳出來。他看着名片中玻璃反射自己背後的商場廣告屏幕上冒出火焰,整個圓圈像被燒焦了,棕色更接近血色,那些不斷隨着各種人臉涌動而冒出的新的字母數字,在火光中交織出一種妖艷而猙獰的色彩,像副現代主義油畫。
他手中的名片掉在地上,心裏充滿了恐懼。在這盛夏之夜,似乎有一股冥冥中的神秘寒冷貫穿他的身體。
這張名片是怎麼回事?這些字母數字組成的代碼是怎麼回事?它們是什麼意思?自己為什麼是w6?
在別人踩到之前,翟夢川把地上的名片撿起來,塞進自己兜里。在坐地鐵的時候,他又趁人不注意,用它對準一些臉孔,繼續彈出各種代碼。直到旁邊有個大媽瞪他時,他才忙不迭地把它揣好。在他的手掌中,它竟有些微微發燙。
回到學校,食堂里人已經不多。翟夢川用一個湯勺伸進一隻鐵制的湯桶,舀出幾片漂浮的菜葉,然後端着免費湯在座位上坐了下來,餐盤裏擺着一碗米飯,米飯上堆着幾塊看起來毫無油水的榨菜。
翟夢川拿着名片偷晃了三個吃飯的學生,v9、u6和t12,但開始時的興奮勁已經慢慢褪去,他哆哆嗦嗦地把名片揣進兜里。就着那點榨菜,他把米飯大口扒進嘴裏,艱難地咽下。時間也如掐住喉嚨一般緊迫起來,比以前更緊迫。還有幾天就又要交房租了,雖然他心裏對管劉諾波借錢一百個不願意,因為劉諾波手頭也不寬裕,可現在看,他是不得不張口了,而且如果再找不到工作,借到錢只能去買張回家的車票了。
很快食堂里沒人了。他一個人坐在那裏,顯得孤零零的。他重新掏出那張奇特的黑色名片,在食堂明亮的燈光照射下,它竟黑得發亮。
翟夢川凝神地把它舉到眼前,仔細端詳。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在沒有人的臉孔出現在圓圈裏時,它的表面色完全死寂,就像張名片,雖然沒有單位或公司名,沒有聯繫人,沒有地址,連電話也沒有,只有一個莫名其妙的被圈住的“密”字。
“密”字在手中無聲無息地望着自己。翟夢川屏住呼吸,像是生怕一開口能把這個荒誕的幻影吹跑。
突然,他眯起眼睛,套住“密”字的那個棕紅色圓圈有些異樣。
圓圈在燈光下依稀浮現出一段段的細微結構。當翟夢川反覆地把名片放在光底下反照后,他終於發現,在圓圈上隱嵌着一組數字。它們呈360°平均分佈在圓圈上。從頂部開始,它們依次是1……3……2……4……3……5……
它們似乎經過了某種處理,如果不是在亮光下仔細觀察,很難顯露出來。
13243546576——他輕輕地完整念出來。
他茫然了。
這組數字是1、2、3、4、5、6與3、4、5、6、7彼此交替構成的。他立刻意識到這點,這並不困難,因為數字間隔得很開,很容易在讀完后發現它們的邏輯關係。
可它們表示什麼意思呢?
他皺眉思索了片刻,突然一個念頭在頭腦里出現了。這念頭令他怦然心動。他從兜里掏出手機,手機里只剩下不到兩塊錢了。他猶豫了一下,打了一個號碼。
“喂,你在哪兒?”他問。
“我在原來住的地方搬冰箱呢,”那頭傳來劉諾波懶洋洋的聲音,“正想找你幫忙呢,能不能過來?”
“好,我過去跟你說,我碰到個怪事,我現在有一張名片,對準人臉的時候……”
突然劉諾波殺豬似的慘叫起來,嚇得翟夢川差點把手機扔地上。
“怎麼了?”他忙問。
電話那頭劉諾波又驚叫兩聲,然後有人緊張地喘息着,背景是陰森的低聲竊語和腳步聲,接着又是一聲沉悶的聲音,好像手機掉在地上,最後什麼聲音都沒了。
在不堪黑社會勒索搬出那棟樓后,劉諾波還保留着房門鑰匙,因為租期還沒到。他把能隨身帶走的物品統統裝進一隻舊皮箱裏,大件電器和傢具還留在屋裏。後來劉諾波軟磨硬泡讓房東退還了剩餘的租金,今晚就是準備騰空還鑰匙,沒想到出了事。
等翟夢川拎着從食堂過道里找到的一把廢棄的鐵鍬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那棟樓,發現整棟樓停電,他上到四樓時,劉諾波已經坐在地上,肋下被插了一個玻璃片,滿臉是血。翟夢川心裏七上八下,扶他起來。劉諾波制止他報警,無聲無息地用手指向虛掩的房門,翟夢川把頭悄悄探過去,透過窗外的微光,兩個黑壯的背影正蹲在屋裏翻着什麼。
翟夢川心裏猛跳了幾下,那兩個漢子瓮聲瓮氣用地方話彼此說著什麼,其中一個在用鐵絲在櫃門鎖上捅來捅去,他趁這機會攙起劉諾波,躡手躡腳地下了樓,整個過程劉諾波臉上有些獃滯。他們躲在樓下的一個隱蔽處,翟夢川拿出手機,又被劉諾波制止。
“不能報警,他們已經記錄了我的個人信息和工作單位,說如果我敢報警,剛哥就讓我後半生在輪椅上度過。”劉諾波喘息着說,“送我去醫院吧,其實沒事,傷口不深。”
“你都搬家了,他們還收保護費?”
“這年頭黑社會不跟你講理。他們說就算人搬走,也要把本月拖欠的保護費補齊,而且搬家沒通知他們,給他們的統計工作造成了很大麻煩,要加倍徵收。我剛反抗兩下,就被酒瓶子削腦袋,肚子捅玻璃了。”
“真是無法無天啊。”
一輛破舊的麵包車慢慢開到樓下,躲在暗處兩人驚疑地看到,又有一個漢子從車下走下來,不一會兒兩個同夥從樓里出來,都是黝黑的排字臉,他們彼此說了兩句。翟夢川小心翼翼地拿出名片,對準他們的臉。y3、y5、y6。
劉諾波痛苦地閉上眼睛,並未留意他的舉動。
等麵包車開走,翟夢川帶着劉諾波去了最近的一家正規醫院,醫生對劉說你很幸運,差兩寸腎臟被可能被捅破,那就有生命危險了,縫了十幾針,處理了傷口,消了毒,驗了血,又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花了將近兩千塊錢,是否感染的化驗結果要第二天才能出來。
當晚劉諾波在病房裏,明顯心有餘悸,但故作鎮定地笑笑:“那倆丫純傻x,應該剛進城,不懂規矩,收個保護費,他媽的直接下死手,至於么?”兩眼久久望着天花板,後來淚終於流了下來,對翟夢川抽抽噎噎地說:“這社會太殘酷了。我為了省幾百塊,差點把命都搭進去。如果老子稍微有點錢有點地位,住配保安的高檔小區,進出奔馳寶馬,犯得着遭這種罪嗎?”
翟夢川安慰他兩句,劉諾波疲憊地閉上眼睛,翟夢川拿出名片,對着他的臉晃了一下,u3。
此刻他對這些代碼暗含的意思,已經隱隱有了線索,但還不確定。
他悄悄出來,反手把門帶上。黑夜裏,醫院的走廊像一條陰冷的隧道,微弱的吊燈下病人的輪椅轟隆作響,無數的白大褂在盡頭消失,彷彿被惡魔吞入腹中。他覺得人的命運也和這條隧道一樣,如夢如幻,難以預測,只有那些零散的燈光印證着此刻的真實。
那個念頭在他頭腦里又冒出來。他從兜里掏出手機,手機里只剩下不到兩塊錢了。
他舉着名片,對準燈光,13243546576,按照名片上的數字撥完號碼后,他猶豫了幾秒。
最後他終於按下了確定鍵。
居然撥響了,居然真是手機號碼。
響了三聲。
翟夢川屏聲靜氣地等待着。
終於,對方接通了。
卻沒說話。
“喂?”翟夢川說,“你好。”
“你好。”一個人回答。
是個低沉的男聲,彷彿是從遙遠的世界裏傳來的。
“請問,你這裏招聘嗎?”翟夢川的聲音有些顫抖。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你是怎麼知道這個電話的?”對方反問。
聽語氣,那人似乎感到有些意外。
“我……我在招聘會上拿到你們留下的名片。”翟夢川唯唯諾諾地說。
“哦。”
然後對方又不說話了。翟夢川靜候了幾秒鐘,又“喂”了一聲,對方才重新開口。
“那這樣吧,既然你拿到名片,就過來面試一下吧。就明天下午五點。”
男聲的語氣很有威嚴。
“請問你們在哪兒?”
“冬茗花衚衕9號。”
“什麼?什麼花?”
“冬茗花。一定帶着名片來。”
說完對方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