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鬧場 1

第十三章 鬧場 1

外面的天快透亮的時候,翟夢川醒了。

他瞪着頭頂那隻球狀燈泡發了會兒呆,坐起來,動作遲緩地下了床蹬上鞋。

腳踩在地上讓他產生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屋裏沒人,院裏也沒人。在這個對他來說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房間裏,他站了會兒,臉上顯出大夢初醒后的迷茫,像在回憶着什麼。過了半天,他緩緩扭動腦袋,看到了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桌上的金屬瓶和兩個酒樽,再抬起眼,又看到了掛在牆上的那張黑白照片,梳着背頭的老頭微笑看着他。

老領導。

他慢慢全想起來了。一個深不見底的石階、一個垂直下降的電梯、一個神秘的掛着屏幕的房間……他在一個黑色文件上簽字后,那個被稱作梁處長的蒼白臉中年人滿意地一笑,告訴自己那是“深淵”的安全保密紀律條款。昨晚送他出來后,梁處長吩咐他以後就在四合院裏住下。臨出來的時候,那個屏幕上的女孩,她叫什麼來着……潘雪,對,潘雪用手握着一個奇怪的儀器,讓他對着屏幕伸出手腕,當他莫名其妙地把手腕遞過去后,她對準照了一下,他當時感覺冰涼。

“這是你的編號,”潘雪的眼睛透過護目鏡平靜地盯着他,“也是你的出入識別碼,你以後只要把手腕上的線條碼對準掃描口,電梯就會自動運行。”

……

會不會是自己做的夢?

翟夢川抬起胳膊,轉過左手手腕。

手腕內側清晰無誤地印着一組規則排列的條形碼。應該不是夢,他心裏砰砰跳,自己所經歷的都是真的。他突然想起上來前潘雪還發給自己一個通訊器,就在西服口袋裏。

西服靜靜地搭在椅子上,翟夢川走過去,把手一探,摸出了它。

它的外形比市面上任何款的手機都更新式,通身銀亮,邊緣呈流線的菱形,不重不輕,握在手中非常合適。翟夢川用手指觸了一下它的屏幕表面,它就亮了,跳溢出柔和的藍光。

翟夢川握住它細看了會兒,它冷潤的材質讓他心中產生一種神秘而喜悅的感情。此刻他還不太理解屏幕里顯出的智能界面,它看上去異常簡潔,向內拓展后卻隱隱有各種精密和微妙的功能,但他相信自己將來慢慢會完全理解它。

他把通訊器揣回兜里,穿上西服,又轉頭看了一眼橡木床。昨晚自己就是躺在它上面昏睡的。誰能想到,在這張床下面有個秘密地道,竟然連通着一個全中國最隱秘的機構呢?

這時他聽到院門響了。他推門一看,見一身藍西服的荊先生拎着一袋油條進院。

“荊副主任……”

“在外面不要叫我主任,就叫我老荊好了。”沙啞的聲音是壓低的。

“這個怎麼好意思。”

荊先生擺擺手,此人神態總是很冷靜,進到屋子裏就從柜子裏取出兩個餐碟,精準地油條里的調味醬放到裏面,示意翟夢川吃早飯。在翟夢川眼裏,他整體給人感覺更像一部貌不驚人卻十分可靠的老式機器,開起來運轉自如,停下來—聲不響。

“我是‘深淵’的外部聯絡人員,今後就是你的地面搭檔。這個屋子你平時住好了,隔壁是我的房間,但我平時回家住,只是隔三差五過來住住。”荊先生一邊掰油條一邊說,目光冷靜地盯着翟夢川,“有什麼不明白的事,可以問我。”

“好。”翟夢川小心翼翼地回答。

“另外,我們的保密級別太特殊,不納入社會體制,處長、主任什麼的頭銜,都是象徵性的代號而已。但我們谷內部是有編製的。”

翟夢川咽下油條,憋了一會兒問:“我們在地面的工作具體是什麼?”

“這個老梁會具體和你交代。不過我也可以先和你說說。我們的工作其實很簡單,就是觀察,守護。”

“觀察?守護?”

“對。觀察地面的任何異動,守護四合院的安全。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深淵’的秘密,特別是來自高秩序的刺探。”

“高秩序?”

但荊副主任似乎對此事不願多提,翟夢川也就不問。兩人默默吃了會兒,荊先生突然笑了笑:“你這樣的人才,梁先生是怎麼找到的?”

“我……我是通過一張名片。”

荊先生微微一笑,用兩隻手指從上衣兜里夾出來它。黑色的表面,棕紅色的圓圈,在窗外射進的朝陽中閃閃發亮。“是這個?”

“對,就是這張名片。它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這不是名片。它是驗序片。”

“驗序片?”

“你每次用它來晃過人臉的時候,就會自動顯示代碼,是不是?”

“是啊,好神奇。”

“因為它包含生物特徵識別技術,基於臉孔180度特徵點的拓撲識別,擁有當今世界最尖端的核心算法,對世界上所有人的臉,都能達到近乎百分之百捕捉靈敏度和識別準確率。哪怕是某人整容,或者毀容,只要不夠徹底,那他的一些基本特徵比如眼睛寬度、額頭與下巴的比例等等,還是會被識別出來。”

“它能認人?”

“別忘了,今天的世界是數據信息高度發達的時代。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有私隱,其實完全沒有。公民人生每個階段的標準照片、生理特徵和個人數據,包括身份、職業和銀行存款,都被各國的國家機器所掌握。只要數據庫認出一個人是誰,就可以掌握他各方面的情況。”

翟夢川在心裏有一種不安蔓延。

“那些代碼是什麼意思?”

荊先生說:“至於代碼,當然是與每一個人具體對應的,代表什麼,你這麼聰明,應該不難推斷出來吧?”

翟夢川遲疑了一下,嘗試着說:“是跟每個人的資產有關嗎?”

這是他根據查看很多人代碼后的一個初步判斷,但他隱隱覺得,不會那麼簡單。果然,荊先生搖搖頭。

“有點關係,但不是決定性的,也不是主要的。這個代碼,是黃金秩序的序號。”

這是翟夢川第一次聽到“黃金秩序”這個詞。

“黃金秩序?那是什麼?”

荊先生從兜里摸出一包煙,遞給翟夢川一根,自己點上悠然抽了一口。

“黃金秩序涵蓋地球社會幾乎所有人,並與全世界政治、經濟、軍事與人際關係息息相關,可說是人類社會最隱秘也最重要的規範,也是這個世界最大的秘密。這個世上知道內幕的人連百萬分之一都沒有。”

煙霧後面的那雙眼冷酷深沉,翟夢川手裏緊張地捏着煙,說:“這麼機密的事情,到底是個什麼,您說說!”

“英文叫ahtsystem,或作黃金秩序,是我們世界普遍存在的真實等級體系。”荊先生緩慢地說,“一般認為,這個秩序是公元前3600年左右創立,隱秘作用於各個文明,劃分等級及個體的高低貴賤。在十八世紀以前主要在歐洲、西亞和美洲,之後用了兩百多年的時間擴張到東亞和全球。體系以a、h、t為中心,劃分出許多以此為基礎的內製群體,各等級依所居地區不同而劃分成許多次等級,這些次等級內部再依所居聚落不同分成許多聚落等級,而這些聚落等級最後再分成行不同水平,如此層層相扣,整合成一套散佈於整個地球的社會體系。”

“黃金秩序起初是用楔形文字表示,用羅馬字母表示秩序是從公元313年才開始的,當時的羅馬皇帝君士坦丁頒佈了《米蘭敕令》,對基督教從鎮壓的政策轉為保護和利用的政策,據信就是與君士坦丁接受高秩序指示有關係。黃金秩序從a到z分為26級,從d到z每級再分1到12個子級,共279個級別。你看到很多人在驗序片里被標出t5、u2、y9之類,就是他們在黃金秩序里的位置,只不過他們自己不知道而已。”

翟夢川張大了嘴:“太神奇了,這黃金秩序,我聽都聽過。”

“所以說此事是非常機密。在這個體系裏,h是很重要的節點,在h以上的人和組織才知道黃金秩序的存在,h以下的人對這個概念連聽都沒聽過。所以黃金秩序的高低與人的信息視野也有關。”荊先生敲了下煙灰,凝目窗外的朝陽,“全世界絕大多數人口都在h以下,也就是說只有極少人知道黃金秩序。”

翟夢川點點頭:“我看到的秩序號裏面,最高的字母好像是n,其他都是o、s、t、u、v什麼的,n以上的沒看到過。”他突然想起什麼,“如果說世上人人都有秩序號,怎麼梁處長沒有?”

“我們‘深淵’的穀人都沒有秩序號。‘深淵’不在黃金秩序的體系內。”

“那……是為什麼?”

“因為我們是種子,我們隱藏在黑暗中,還沒有被高秩序所察覺。我們的目標就是挑戰這個黃金秩序,顛覆這個系統,解放人類。”荊先生頓了頓,“當然,作為一個實體單位,從資本、技術、權力、潛力等參數來看,我們也可以計算出自己相應的秩序號。你要知道,”他壓低聲音,“‘深淵’在黃金秩序里的秩序號是……”

翟夢川精神一振:“多少?”

荊先生沉默地盯着他,搖搖頭:“不能說。這種機密的事情還是等老梁親自告訴你吧。我看看你是多少。”

翟夢川下意識用手擋了一下臉,但荊先生已經用驗序片照了一下他。

“w6?”荊先生有些驚訝,“你只有w6?”

翟夢川尷尬地笑笑,不知該如何解釋。

“你家境可能很一般,沒什麼個人資產,也沒什麼權力,但你畢竟是清京大學的高材生,而且有多項專業和學歷,在國內算高級知識人才,這些參數如果納入計算的話,你至少應該在t之前。奇怪。”荊先生喃喃地說,“可能因為你是應屆生,數據還沒有更新到系統里。”他安慰地說,“等我回頭跟老梁說,讓他們調查核實你的學位網絡信息,更新一下。”

不顧翟夢川臉色發僵,他繼續說:“不過你既然加入‘深淵’,以後黃金秩序號對你也沒什麼關係了,不重要。”

“那太好了,我不喜歡被什麼體系標出代碼。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嘛。”

“不過現在暫時還不能,你還沒有正式的‘深淵’的編製。等列入編製,你就跳出了黃金秩序的束縛,成為了天然人。”

翟夢川出神望着那張黑卡片,荊先生把它放到他面前。

“這張‘名片’對你有特殊意義,你可以保留它。但不要外傳。”

“謝謝!”翟夢川喜出望外,“有了它,我就有了慧眼了。”

“但用‘名片’來辨人,還是會引起對方的察覺和警惕。我們現在已經有了更隱秘的驗序方法。”荊先生從西服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副透亮的輕薄眼鏡,看樣式很普通。他遞給翟夢川,鼓勵地示意他戴上。

眼鏡戴上后,他跟着荊先生走進院子。翟夢川看到眼前的空間閃爍了一下,若隱若現的銀色圓圈在清晨陽光下轉動。荊先生自己掏出個眼鏡也戴上。

“這是驗序鏡,你戴上后,我可以同步看到你的視角,同時在你耳朵右側鏡架的金屬里藏有麥克風,可以隨時和我聯繫。現在你到外面活動,今天我們測試一下效果。”

翟夢川獃獃地點點頭,向門口走去。打開門,陽光已經照進院子,甬道一片白,跟昏暗的房間形成強烈對比。他穿過院子,四周很靜,靜得連他的腳步聲顯得那麼刺耳,靜得他的心裏顫了一下。背後的荊先生在默默注視他。

邁出四合院的門檻,關上院門,他才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感覺自己還沒能從恍惚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外面的衚衕巷子也是靜靜的,石板路反射着太陽的金光。他走了幾步,又回頭望了眼黑牆朱門的四合院。誰能想到,在這個普通北京四合院的下面,竟然隱藏着一個極其龐大的秘密地下科研基地呢?

翟夢川在衚衕里轉了一圈,巷口老槐樹下散亂地坐着幾個老頭老太,用或木然或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他肚子咕嚕叫了下。

他走出這片巷區,車水馬龍的東直門再次活靈活現地出現在眼前。一棟棟摩天大樓玻璃面閃着光,騎自行車的、騎摩托車的和開汽車的你爭我搶,商場前廣場上旅館前車站旁紅袖標密佈,黑壓壓的人群在安保人員的疏導下上立交橋進地鐵站……翟夢川感慨地望着眼前的這一切,又低下頭看看自己腳下的混凝土地面。

誰能想到,距離這片地面一公里以下的深處,還有另外一個世界呢?此時此刻,三百多號人正在與世隔絕地默默進行着研究和實驗工作。

他在東直門坐上車。

回到蟻族大樓,翟夢川徑直進了出租屋。同屋的那個眼鏡大學生仍趴在桌子電腦前上網,他見到翟夢川,點點頭,嘴唇處於不知該張還是該合的狀態,最後還是合上了。在翟夢川的眼鏡中,他蓬鬆頭髮上冒出線條和秩序號,仍是u5。他眼睛有些浮腫,翟夢川走過去,湊到他電腦前看了看。

“你怎麼永遠在上網?”翟夢川問了一句憋在心裏很久的話。

“我要不斷頂貼。”u5扶了下深度眼鏡,他面頰和下巴的線條方方正正,若有所失的眼神緊盯着屏幕,“要不然我的帖子就掉下來了。”

翟夢川的眼裏,屏幕上是一個國內著名軍事論壇,滿目的雄文標題,美國總統、俄國總統、日本首相、歐美的各種軍事專家、各種媒體、各國軍隊、各國的國防部長等等紛紛發出“驚呼”、“驚嘆”、“哀嘆”、“懼怕”、“恐懼”的聲音。

荊先生的聲音傳到翟夢川耳朵里:“你這個大學生室友檔次很低。現在看來時代變了,名校畢業生也都不值錢了。”

翟夢川壓低聲音回應:“u級在國內算很低嗎?”

荊先生:“從全國範圍來說,也不能說低,畢竟還有龐大的x、y、z人口。但是在首都,u算是掙扎生存在社會底層的了。”

翟夢川:“我靠,那我不是更慘啊?”

荊先生:“所以說你的秩序號有誤,沒有更新的緣故。”

翟夢川和他的對話壓得很低,u5集中精力看電腦,沒有留意。就在這時,劉諾波竟然彎着腰進來了。他進屋轉了一圈,然後和翟夢川互相瞪了半天。劉諾波腦袋冒出u3。

“你怎麼戴眼鏡了?”劉諾波吃驚地問。

“你沒事了?”翟夢川也吃驚地問。

“沒事,皮外傷,其實連針都不用縫,他媽的被醫院坑了。你這兩天去哪兒了?”劉諾波問,“找到工作了嗎?”

翟夢川一時不知該怎麼說。劉諾波同情地點點頭,說:“現在工作是不好找。你別著急,這事急不得。走,咱們先吃早飯,然後跟我去趟客運站。你好端端戴什麼眼鏡啊?”說著要過來摘他眼鏡。他趕忙攔住。

“我戴眼鏡是……為了找工作,顯得有文化……客運站?去客運站幹嘛?”

“今天我們學校的很多學生約好在那兒聚集,就是為了找工作。根據上面指示,作為輔導員的我也要到場。你跟我去正好有機會碰碰運氣。”

翟夢川納悶找工作跟客運站有什麼關係?他剛要說自己已經找到工作了,但一想到“深淵”的紀律,沒有說,於是點頭答應。翟夢川回頭對u5的大學生說:“你也一起去吧。”

u5聽說去找工作,說好。三人出了蟻族大樓。他們先到街邊的砂鍋店吃了點東西。劉諾波的飯量大,要了一份砂鍋,還要了一盤飯糰子。翟夢川和u5隻吃砂鍋。

“現在學生們畢業后情緒非常不穩定,”劉諾波邊用筷子尖往嘴裏捅飯糰子,邊含混不清地對翟夢川說,“就業形勢真是潰爛的膿瘡遮不住,深刻矛盾衝突早晚要爆發。”

u5點點頭嘆氣:“我們論壇上的兄弟們也都沒找到工作。”他扶了扶擦得鋥亮的眼鏡,又說,“現在發正能量軍事帖的越來越少,發抱怨貼的越來越多。可我懷疑其中有網特,借大家找工作難的心理來轉移視線,製造矛盾。”

“哦?”翟夢川和劉諾波對視,“網特?”

“嗯,現在網特不少。所以我壓力是無與倫比的大,咱關心國家大事,要時刻維護論壇警惕網特,還要出門找工作,最近還和我女朋友鬧彆扭了,煩!”u5指着心窩對說,“這裏頭真煩!”

劉諾波讚歎說:“現在大學生的境界就是不一樣,這種情況了還警惕網特。”扭頭對翟夢川說:“你看看人家的情況多艱難多複雜,你只有一個找工作的問題。”

翟夢川想自己其實這個問題也已經解決了,頓時心情甚好。接下來的聊天中,他們得知u5叫阮小強,網名“雖遠必誅”。阮小強跟他們講了會兒他女朋友的事,說他女朋友對他多麼多麼好,怎麼怎麼漂亮,翟夢川沒仔細聽。很快阮小強的話題從女朋友轉到軍事知識上,談論世界大國、周邊國家、地緣政治和國際社會的政治軍事內幕,對各國軍隊先進裝備如數家珍。

荊先生顯然也在聽,通過耳機問:“這個阮同學知道的好像不少,問問他是什麼專業的?”

“你是學什麼專業的?”翟夢川問。

“馬哲。”阮小強答。

“怪不得,怪不得。”翟夢川陪笑着說。

三人吃完早飯,向客運站進發。那裏和蟻族大樓距離兩公里,沿途只見道路越破爛不堪,生活垃圾隨處堆放,招工啟事、辦證和治病廣告貼滿了電線杆,空氣中瀰漫著食物混雜的氣味。街道邊開着各種小商店,服裝、電器和雜貨等無所不有,棉鞋十五元、理髮五元,廉價是這裏的共同特徵。

等來到客運站,那裏已是人滿為患,水泄不通。他們這才發現,原來大學生到這裏是聚集是為了緊挨着客運站的勞務市場。這是個民間的勞務市場,被三面土牆簡陋地攔住,往日來這裏的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打工仔、打工妹,有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的,有初中沒畢業的,還有沒上過學的。如今,本科大學生們也出現在這裏。

來自各大院校的大學生們面色肅然地坐滿了勞務市場的地上,全綁着紅腰帶。翟夢川遠遠望去,密密麻麻的u、v、w、x閃爍,晃得他身上起雞皮疙瘩,低聲問劉諾波:“怎麼扎紅腰帶呢?”

劉諾波答曰:“紅色吉祥,好運。”

他們中有的連腦門上也圍着紅布,上面寫着三個字:“找工作。”幾乎人人的臉孔都是悲愴的甚至冷酷的。翟夢川和劉諾波湊過去,很快有人認出劉諾波,把他們拉過去。阮小強也見到了幾個熟面孔,都是他校友,大家相見握手無言,唉聲嘆氣。

這時更多腦門圍着紅巾的大學生來了。地上已坐滿人,新來的就密密匝匝地堵在市場門口。還有不少人舉着牌子,牌子上的標語五花八門:

“要工作,要吃飯。”

“給我工作,我好好乾。”

“找到工作,迎接新生活,從今天開始,從我開始!”

“今天再找不到工作,就一頭撞死。”

……

劉諾波低聲對翟夢川說:“就業形勢已經接近最後崩潰的臨界點,大家都好像在面臨一個令人恐懼的結局,就是怎麼也找不到工作。哎,圍繞就業問題的各種矛盾已激化到即將爆發的地步。”

不知是誰開的頭,有人開始喊起口號來,劉諾波和翟夢川身旁的大學生們也跟着喊起來。很快,勞務市場內大學生們此起彼伏的口號聲響徹雲霄,劉諾波擦了把額頭上的汗:

“當政治輔導員,工作多啊,上頭總開會,下頭還要經常監視學生思想動向,特別是思想活躍的同學,很讓人頭痛。哎,不說也罷……你看我的這些學生,都是好樣的。無論是抵制日貨、砸日產車還是現在,年輕人們無不發自內心,無不做得有理有力有節。但我就怕有人趁機鬧事,情緒失控,那就壞了。咱們得小心人身安全,我身上還有傷,見苗頭不對……咱們就跑吧。”

一些農民工緩緩在市場外圍移動,頭上冒出x、y、z,他們都背着鋪蓋卷,手裏拎着水桶,腋下夾着涼席,他們剛從客運站出來,雖然經過了長途旅行,但絲毫看不出他們臉上有疲憊的表情,個個都滿懷着對今後生活的希望,馬上能找個好工作是他們共同的美好心愿。當發現大學生們佔領了本該屬於他們的勞務市場,他們錯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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