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遇龍 2
可在踩欄杆的時候,意外發生了,她的腳不小心一滑,身子下墜。我雙手抓住她的手腕,她驚叫了一聲,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當時形勢極為驚險,一旦她落入海中,游輪向前,海流湍急,那是無論如何也救她不回來了。我更無思索餘暇,自知絕不可放手,全身力氣都凝聚於雙臂之上,緊緊拉住龍小姐。
扛大包兩個多月不是白扛的,我鍛煉的臂力強勁。我把她拉了上來。
她倒在我懷中,就在我們坐在甲板上喘息的時候,突然之間腳步聲急響,緊接着我後背受了重重一擊。這下便如個大鐵鎚撞擊一般,我眼前一黑,幾乎便欲暈去,待得疼痛稍止,睜開眼來,只見身前站着兩個黑衣男子,一轉頭,見左右還有兩個,其中一個扶起龍小姐,其餘人將我圍在中間。
“您沒事吧?”
龍小姐無力地搖搖頭。
我面前的那名男子掏出槍,對準我的腦袋,我閉上眼睛,那時我確是十分害怕,竟沒想到為自己辯解。幸好龍小姐及時喝住了他。
“我們發現您不見了,”那名男子語氣驚慌地說,“就到處找您,聽見喊聲,我們趕過來,還以為這小子對您……”
“他救了我。”龍小姐站起來,表情恢復了冷漠,“你們退下吧。”
“是。”那男子收好槍,他們不敢再多問,鞠躬退下。
我相信如果不是她喝住他們,我此刻頭顱已經射進了一顆子彈,屍體也已經在洶湧怒濤中沉浮。我疑慮而感情複雜地看着龍小姐,她咬着嘴唇,低頭不語。四名男子沒有走開,遠遠站在一邊,警惕地觀察我們。她向我瞥了一眼,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了,她輕聲說了聲謝。
我望着她轉身的背影,不知該說什麼好。
墨藍色的天穹上鑲嵌着無數顆清冷的星星,她的目光是溫存的火焰,她的目光是柔和的光照。第二天,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龍珺妍。在一群扛大包的人們中,她找到了我。當她叫住我的時候,其他人都驚愕的瞪圓了眼。
坐在全船最高檔的餐廳里吃飯,這對我來講是前所未有的。斟酒的時候,服務員認出了我,詫異得酒差點斟溢。龍珺妍穿着一身紅色豪華長裙,坐在我對面。我第一次仔細地近距離觀察她,她不再冷漠,像變了個人,笑靨如花,紅唇微微顫動,露出一口玉石般的牙齒,胸前仍掛着那個銀亮的金屬果核。後來和她聊天我才知道,原來那天我在餐廳外呆看她吃飯,令她感到非常尷尬,但她只是讓他們把我請走,沒讓他們動手。當她知道他們教訓我之後,她感到過意不去,就借卸貨搬運的機會給我小費做補償。
我恍然的同時也有些失望,原來那只是富家女對底層勞動人民的同情。我偷偷地注意她優雅的用餐禮儀,按說當年我在北京時也見過些世面,但這樣的女孩還是第一次見到。我問她為什麼要想跳海,她咬着嘴唇,默不作聲,臉上流露出一股女兒羞態,過了好半天才說,她是跟自己鬧著玩兒。
事情當然不會那麼簡單。我沒問她為什麼當時臉上有淚痕,她既然不向我說,我也就不多問。我挑些輕鬆愉快的話題,彷彿又找回了出來闖蕩世界之前的那個我的狀態,我的見識談吐讓她略感驚異,似乎想不到一個船上扛大包的也能滔滔不絕。她饒有興趣地聽着,偶爾提出的幼稚的問題立刻讓我察覺到,她應該是個深閨中藏的久了,對人情世故毫不了解。
龍珺妍的確是這樣的人。她告訴我,因為從小就隨長輩坐專機出行,她一直誤認為所有飛機都是給兩三個人坐的,直到十五歲那年去英國私立中學讀書,隨着機場人流登機時,她才恍然大悟,飛機原來可以坐這麼多人。
我無語地看着她,她臉上一紅,嬌艷不可方物。
我想,與我的相識對龍珺妍來說那是一個迷離的偶然,她這個被禁錮了十幾年的少女第一次釋放出了內心澎湃的情感。那天半夜裏,按照事先的約定,我悄悄在甲板上等龍珺妍出來,帶她去輪船的各個艙室玩。我帶着她跑,跑進發電機房。她穿着垂地的長裙,彷彿不安但幸福地跑向她人生的另外一端。在曲曲折折的引擎汽缸中,機器的寒光與紅色飄逸的裙子形成一個絕美的畫面。
那纏綿的記憶流淌在我心靈最深刻的谷底,如同不可泯滅的愛與毀滅。每次眼睛閉上,我靈魂深處都是她周身的肆盪的紅色。它們將我淹沒,她的氣息將我淹沒,有她的記憶將我淹沒。我們在黑暗的推進器室里對視,抓住彼此的手。她面頰和我左臉相貼,眼裏是明眸流盼,手裏交纏的是纖細手指,聞到的是粉香脂香,抱着的是溫香軟玉。
我當時流落船上工作,窮困潦倒,如何竟敢盼望得佳人垂青?可我自付相貌不賴,正值當年,在出來混之前在北京原本也是個堂堂少爺,雖然家境和她沒法比,但她說不定能拋棄門戶之見,對我這個楞小子青睞。我也知道自己這多半是痴人做夢,但當時卻渾不覺得,只覺得每天能見到她秋水的眼波、她春花的笑容,就心滿意足。後來的幾天,我們經常見面,偶有親密動作,我日子過得簡直似真似幻,頭腦昏昏,眼裏只有她,快活至極,但我們從沒做出任何越軌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我們半夜坐在船頭,看到了流星雨。
(眾人嘖嘖稱奇。聽他敘述往事,在豪華游輪上與心上人攜手同游,觀賞流星雨,當真是天上神仙也比不上了。)
“我要許甚麼願?我要許甚麼願?”眼見一顆顆流星從天邊劃過,她仰起了頭瞧看,竟是痴了。過了良久,她輕聲說道:“你隨我來。”
我心中怦怦亂跳,結結巴巴地道:“什,什麼?”
龍珺妍把我領到了她的套房。這是我們第一次單獨在她的卧室里。我握住了她的手說:“我需要和你談談。”她卻慢慢將手抽出。
“不不不,”她滿面通紅,語無倫次,“不行,不。我已訂婚,我和未婚夫兩家是世交……”
我一時惶惶然了。
“我請你來,是想報答你的救命之恩。”說著她打開了卧室的大柜子。我看到了各種服裝、包和精美的盒。我敏銳地認出了阿瑪尼套裝、愛馬仕方巾、古馳包、香奈兒斜紋軟呢花格外套。龍珺妍拿出三個盒子擺在床上,對我說:
“我要送你一樣東西。”
阿里巴巴的寶藏彷彿突然一下子在我眼前展開了。第一個盒子裏堆滿了珠寶和奢侈品,金光四射的卡地亞腕錶、鑽石胸針、鉑金耳環、藍寶石項鏈和一枚鴿子蛋大小的卡地亞鑽戒;第二個盒子裏是一疊價值千萬歐元的購房發票和幾張花花綠綠的股票授權書,旁邊還散着巴黎克利翁酒店會員金卡、瑞士珠寶舞會邀請函、名媛舞會的白金相冊、蒙特卡洛賭場的貴賓卡;第三個盒子裏整整齊齊地排列着各種稀奇古怪的玉器和古物。
我只瞧得目瞪口呆,恍在夢中。但慢慢地我回過神來,我拿起那枚鑽戒,心中一酸,這是她未婚夫送給她的訂婚戒指吧,為什麼她沒戴上呢?我又拿起一張一千七百萬歐元的購房發票看了看,上面顯示豪宅位於摩納哥。
“你可以隨便挑選一個。”龍珺妍說。
我凄然一笑,久久地望着她,她挑起眉頭。
“如果你想要現錢,也可以,但我要通過日內瓦的銀行轉……”
“你錯了!”我打斷她,她驚異地看着我。接下來的話我沒能說出口,我聽到吞咽聲,那是我在咽下自己的憤懣。
在探詢的注視后,龍珺妍似乎從我的眼睛裏看到了答案。她的眼睛再不離開我的臉了。
漸漸地,像一泓慢慢湧上來的泉水,她的眼睛充盈了淚珠。我不忍心再去看她,而是用胳膊抱住自己的頭。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受到她的手臂,輕輕地摟住我的脖子。我感到熱淚沾濕了她的臉。我心裏痛苦地喊了一聲,不看她的臉,也不聽她抱歉的呢喃,心裏想着,不能,不能。
等我把臉從她的肩膀上漸漸抬起時,她的兩眼深不可測,似是情意深摯,又似黯然神傷。一陣嬌媚的紅暈與淚痕相繞相纏。
“如果你真要給我東西,就把它送我吧。”
我輕輕撫弄龍珺妍胸前的金屬果核,她低下頭看看它,又搖搖頭。
“可是它不值錢,它只是個……”
“你把我想錯了。”我輕輕地說。“我要它,是因為自從我見到你,你始終戴着它。”
是啊,以後的歲月中,只要我在手中握着這個果核,全部關於她的記憶就會一點不差地回到我的腦海中。它是我們之間耳鬢廝磨的紀念。後來她對我說,我純潔的愛意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在那個晚上,我在她的財寶前毫不所動。她要帶着這份暖意好好幸福地生活。她也希望我好好幸福地生活,
據龍珺妍說那些玉器和古物每件都是古董,我愣愣地聽她拿起這個說這是乾隆玉璽,拿起那個說這是宋代玉如意。我問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她說她的癖好是喜歡收集各種稀奇古怪的古代寶物,雖然她也辨別不出是真是假,但她就是喜歡,喜歡就買。她對我說的時候,我淡淡聽着,對它們沒什麼感覺。我年輕的心靈本能地排斥它們,我內心追求的是永恆的人類感情,我追求的是純潔戀情的境界。
那晚我們倆徹夜沒睡。我們心裏知道,過了今夜,我們之間可能就會克制自己,不再見面了。她跟我說了許多她小時候的事情——她五歲時已經學習餐桌禮儀,陪同各國元首名流共餐。在她童年記憶中,每天都要去宴會,出入永遠有黑色轎車護送,眼前永遠是金碧輝煌的大會堂和無邊無際的地毯,那時她覺得自己的天地太小,周圍總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舅舅、姨媽,但後來慢慢長大,實在太多人對她好了,連洗蘋果、削皮都有人爭着跑過來幫忙。在去巴黎學習服裝設計后,家裏長輩為她訂了婚,未婚夫將在馬賽港——我們“星冠號”此次地中海航行的終點——迎接她上岸。
從她的言語中我感受到她厭倦了上流社會虛偽的生活,甚至我猜想,其實她不喜歡家裏為她訂的婚事,也許這就是她那晚衝動的原因。我不是傻瓜,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的語氣再次激動起來:
“我知道我口袋裏只有幾百塊元,那還是你給我的。我是個窮小子,我什麼都不能給你,但你知道嗎,我有最寶貴的東西……”
“我……”
“不,聽我說完。你跳下,我也跳下,記得嗎?”我又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這回她沒有掙脫,我盯着她的雙眸,“我絕不會不顧你而轉身離去。這就是最寶貴的……就是愛……”
我將臉慢慢地俯下去,她面色蒼白,在急促的呼吸間微啟雙唇,合上了眼。但當我的嘴一接觸到她的紅唇的剎那間,她卻側過臉龐躲開,她的手慢慢抽離,我們沉默半響,她搖搖頭,絕望地看着我。
“不可能的……”
我聽見了她的嘆息,整個房間也和她一起嘆息。驀然之間,我心中感到一陣難以形容的傷心。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她的房間的了,只記得次日我中午喝得酩酊大醉,在周圍船員的鬨笑中,被水手長揪着脖子按到冷水管下淋了個遍。我清醒了,從內冰涼到外,終於認清了現實,我感謝水手長,一言不發地繼續去扛大包。
接下來的兩天,我和龍珺妍再沒見面。第三天早上,我們抵達馬賽港。
港口熱鬧繁華,鼓樂齊鳴。龍珺妍和其他人出來的時候,在船長和大副的帶領下,全體船員已排成兩列,鼓掌歡迎他們一行人通過。我們也站立兩旁,她遠遠望了我一眼,我不由得胸頭一酸,心口似乎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霎時間心亂如麻,熱血上涌,滿臉通紅。
她低下頭,面無表情地走下船。
莊嚴的汽笛聲響起,我含淚望着龍珺妍蒼白而嚴肅的臉,和其他船員一起鞠躬,如同恭送新登基的英國女皇一樣。前來迎接她的是一個被人前呼後擁的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那人應該就是她的未婚夫。但龍珺妍對他卻甚是冷淡,沒說幾句話就逕自坐車走了。
那男子似乎有些尷尬,但仍微笑着與迎上前的船長握手,在船長的執意邀請下,他和一些隨從登船轉了一周,最後進了船長室,似乎有些事情要談。
“星冠號”要在馬賽停留三天,然後返航。船員們蜂擁地跟着乘客下了岸,要抓緊時機好好找個地方樂一樂。我胸口卻說不出的難受,一個人躺在船舷旁的甲板上。時隔多年,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我直愣愣地望着蒼穹的情景。
過了良久,迷迷糊糊中聽得旁邊腳步聲響。我當時失魂落魄,毫不在意誰來誰往。他們站在我旁邊不遠處抽煙閑聊,似乎也沒把我這麼個船上勞工當回事。他們說話語音極低,但說話間突然提起“龍小姐”三個字,我立刻豎起了耳朵。
我側耳靜聽,當時耳目加倍靈敏,隱約聽一人說什麼“趁美軍入侵阿富汗,龍家要重新調整世界原油佈局……伊朗……”云云,又聽另一人說什麼“咱家李少爺的對沖基金……融資兩百億……華爾街……摩根斯坦利”云云,最後又聽到“蘇丹局勢……電力……礦石……”之類的字眼。
他們低聲聊了半天,我越聽越奇。他們是些什麼人啊?他們抽完煙走開,我翻身坐起,只見那兩個人走向船長室,不一會兒跟着龍珺妍的未婚夫走出來下了船,原來是他的隨從。
他們走遠了。我細細琢磨着剛才那兩人的對話,思潮如涌。第二天我病了,躺在床上做了好些個夢,醒來時驚出一身冷汗。在夢裏我不止一次地看見龍珺妍坐在我面前,可又遙遠的幾乎不可把握。如果不是金屬果核在,我真懷疑自己是在船上患了熱病,那些日子都是我的幻想。
我已經徹底明白龍珺妍高不可攀,她與我是天壤之別,我們之間階層差距太遙遠,能和她見過面說過話,就已經是冥冥中註定的緣分和福氣。但我情竇初開,當時完全被她迷住了,一個註定無果的緣分令我黯然神傷。
病好了之後我這個人就像丟了魂似的,在各個碼頭借酒消愁,後來搭着“星冠號”,又輾轉去了美國,整日拚命喝酒賭錢,心痛的時候胡裏胡塗的熬一陣。但人的情感虛無縹緲,渴求度畢竟是千差萬別、無法度量之物,亦真亦幻。當不可迴避的現實生存問題擺在我面前,我對她的思念也漸漸淡了,什麼浪漫情愫、紅顏愛慕,都他媽的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聽完彭少爺的這番往事的敘述,眾人或驚或疑,或敬或奇,彭少爺輕描淡寫的一句“漸漸淡了”四字之中,不知包括了多少難以形容的煎熬。過了良久,包房內仍是無人說話,人人各自凝思,其中隱隱總覺有甚不妥,至於什麼不妥,一時卻又說不上來。
彭少爺環顧眾人,緩緩站起。
“這些已是過眼煙雲,我也不再年輕了。”他說,“徹底厭倦漂泊生涯后,我重念了些書,又在商場上打拚兩年,成了麥肯錫全球董事合伙人。現在我在商言商,來找到各位合作,就與我方才所述往事有關。”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已經不約而同想到一點。彭少爺看他們臉色,料到他們心中所想。
他點點頭說:“不錯,我所說的那個海外大顧客,正是龍珺妍龍小姐。”
此時眾人心頭疑團已解了大半。各人早先猜到,彭少爺此番策劃,就是要和眾人一起設個局來釣個冤大頭入彀,用贗品騙取錢財,但沒想到設局的對象竟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
“本來我自知高攀不起龍小姐,一番浪漫的情愫早已褪盡。”彭少爺朗聲道,“但時隔多年後,不久前我鬼使神差又與她取得聯繫。她說下個月要特意來趟北京,委託我為她尋購古董古玩。”
大家“哦”了一聲,徹底恍然。
剛才眾人聽彭少爺娓娓敘述時,皆是目瞪口呆,心搖神馳,只覺這龍珺妍過於捉摸不定,又是瑰麗奇妙,又是詭異,一時實在難以置信。
她貴為豪門千金,此番回國買寶,出手闊綽自不必說。現在各人越想越驚覺,這實在是一個天大的發財好機會。按彭少爺的說法,龍珺妍雖出身名門,血統高貴,但天真幼稚,社會經驗不足,較容易忽悠。一個涉世未深的大小姐,怎麼能會看透古董贗品的圈套?
想到這裏,眾人都感到周身的血液加快了流動。譚教授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與顧風麟、何時寶對視了一眼,三人臉上同時泛出了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蕭必武也笑起來,但很快又收斂了笑容,他又點着一根煙,放在嘴裏,眉頭皺了起來,思忖了一陣,歪頭盯着彭少爺。
大家也都盯着彭少爺。只見他又坐下來,面容冷靜,神朗氣爽,儼然是個濁世佳公子。時光荏苒,當年的純情已經“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現實的利益計算已佔據上風。也許在和財力雄厚的龍小姐重新聯繫上的那一刻,這個設局的念頭就已慢慢在彭少爺的腦海中脫穎而出。不管它是悲劇還是喜劇,不管裏面有多醜惡的東西,有多卑微的東西,這畢竟是買賣。也許,是對他當年那個夜晚放棄財富選擇純愛的一次連本帶利的補償。
他舉起食指,一副心計深沉的樣子。
“龍小姐喜好古董,重在玩賞,所求的是藏品的心理滿足。這次她來北京,只要寶物她看着喜歡,多少錢不是問題。到時候只要在座各位把方才說的寶物來歷向她說一遍,她定會相信。”
譚教授扶了扶眼鏡,小心翼翼地問。
“她這次來準備買多少錢的東西?”
彭少爺微微一笑,伸出一個手指。
大家面面相覷,想起龍珺妍的財力,一時間還真不好妄下判斷。
“一……一百萬?”余柄魁忍不住。
彭少爺搖搖頭。
“一千萬?”眾人眼睛瞪圓了。
“一億。”彭少爺說得很乾脆。
大家倒吸一口冷氣,幾乎不敢相信地看着彭少爺,但馬上又都點點頭。一億雖是巨額,但在龍珺妍那裏應屬可能。每個人的腦海中隨即開始想像一億元的概念,這個金額不是他們生活經驗中經常遇到的,細細推算,心中又是一震——一百輛高檔奔馳或五十套北京高檔公寓房……
彭少爺又慢悠悠地加了兩個字:“美元。”
這兩個字如同兩枚深水炸彈,無聲無息地在包房裏上炸開。眾人的表情徹底凝固住驚愕,隨之化為興奮和激動,洋溢在每個人的臉上。
蕭必武笑了:“一億美元誇張了,能有個兩三千萬美元騙騙,也不錯。”
彭少爺搖頭:“不誇張。這龍小姐絕對是各位做夢也想不到的金主。如果不是一億美元,還不值當我設局騙她呢。”
“這怎麼能叫騙,”顧風麟整整衣襟,重重地咳嗽一聲,向他轉過身來,樣子分外莊重,“我的馬踏紅蓮……”
譚教授也急忙道:“我的‘朝天吼’是真正……”
余柄魁說:“我這些杯子也……”
其他人都張嘴說起來。
“好好好,”彭少爺一擺手,“不管東西是真是假,反正看上去的確珍奇,這也是各位與我合作的重要本錢。到時候龍小姐買下它們還不跟玩似的。各位啊,這實在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機,我們發一筆橫財,從此人生就轉運了。”
眾人忙不迭地點頭稱是。
彭少爺沉吟道:“按照我的預測,她根本不會考慮價錢,余兄,你這些杯子,真是宋代的也好,工藝仿造也好,只要她看着喜歡,每個開價一二百萬對她來說都是小意思。”
余柄魁吃驚地張大了嘴,他興奮地擂了擂腦門,恨不能當即給彭少爺請安。
彭少爺又嘻嘻笑道:“而這些玉獸、佛珠什麼的她一定喜歡的不得了,每件賣個兩三百萬不成問題,而且以我對龍小姐性格脾氣的判斷,價格開的越高,她越非買下來不可。大伙兒的東西都有賣出天價的機會。顧風麟,依我看你這個什麼銅馬寶鏡,完全可以要價千萬。”
聞聽此言,顧風麟臉上肌肉微微抽動,顯然內心頗為激動。蕭必武擺了擺手說:
“如果事成,我們大伙兒發財完全是仰仗彭少爺你的機緣,分成比例當然由你來定了。”他轉頭對大家說,“如果沒有彭少爺,我們又哪裏有緣知道這位龍小姐?你們這些東西再好,那也是有價無市。”
大家轟然稱是。
“好說,好說。”彭少爺爽朗一笑,“到時候大夥還要好好合作配合,等龍小姐大駕光臨時,一切如同導演安排好般,務必到時候讓她痛快掏錢。”
聞聽此言,蕭必武眉頭皺了起來,思忖了一陣,沉吟道:“謀划不周,可能會出紕漏,咱們要好好計劃才行。”
彭少爺笑道:“蕭兄,我知道你最善於此道,你那個公司剛剛成立,正好假戲真做,拿過來為咱們這個局所用。屆時在座各位唱紅臉唱白臉,豈非易事?”
余柄魁精神一振:“唱紅臉我最合適,小時候別人就說我長的像西紅柿。”
他嘿嘿一笑,眾人都是莞爾。
大事談妥,眾人無不歡欣。服務員進來招呼,酒菜流水價送將上來,轉眼間席上擺好炙羊烤雞、炸肉膾魚,菜肴極是豐盛。彭少爺是整件事情的主心骨,大伙兒逐一向彭少爺把盞敬酒,彭少爺也是客氣之極,說了許多套交情的言語。
彭少爺的確是見過不少世面,雖然喝了一杯又一杯,卻毫不失態,仍是形貌俊雅,口才便給,談吐娓娓,令眾人心中不由產生好感。最初見面時,大家都以為這彭少爺本應是雕琢語詞、孤芳自賞、把玩風月逸事之人,但沒想到他為了坦誠合作,把往事中的落魄和不堪都一一道來。見他絕無傲人之態,豁達大度,對感情拿得起放得下,殷殷以攜手共謀發財為勉,眾人均是大為心折,筵席散后,直送他至廣渠門外五里,方始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