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家主熒惑

第二章-家主熒惑

炭火在暖爐里緩緩地燃燒着,明亮的火苗舔舐着漆黑的炭塊,把它們變得通紅而又滾燙。

蒸騰的熱氣帶着細碎的火花飛快炸開,發出“噼啪”的微小聲響。

屋子裏暖烘烘的,就連照看暖爐的小童都開始昏昏欲睡。

不過他還清醒着,他盯着那明明滅滅的炭塊,一步步地被火光侵蝕,只等明日它們便會變成腐朽的灰燼。

曾經有人指着那暖爐告訴他,人便如同那炭塊一般,終究會在名為人生的烈焰下焚燒殆盡。

是啊,人跟這炭塊又有什麼區別呢?

可是誰又能料到,他最終卻獨獨不在其中。

他對於這炭塊可是充滿了嫉妒,烈焰焚身粉身碎骨……

但是最起碼能感受到溫暖吧。

不像他,即使將手探入爐內也無法感受到那溫暖,誰讓他已經成為了與這個世界無關的人呢?

他嘆了一口氣,拿起火鉗扒拉了一下炭爐,便有貪婪的火焰爭相恐后地去舔舐着炭塊還未被燒灼過的烏黑之處。

看暖爐的小童大概是聽到了火鉗的動靜,匆忙地睜開了眼睛。

啊,先生,還是我來……

他搖了搖頭,並沒有回應那面帶歉色的小童,畢竟是新來的孩子,還十分怕他呢。

他看到小童清涼純澈的眼瞳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依舊是少年稚嫩般的模樣……

多少年過去了,他卻像是從未被時光的火焰侵蝕過炭塊,依舊保留着原有的模樣。

是誰都會怕他的……

沒有人會願意接近冰冷的不會燃燒的炭塊。

去開門罷。他突然說了一句。

小童一臉驚詫,這麼寒冷的雪夜竟然還會有人造訪嗎?

他雖然心裏嘀咕一聲,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走到門前——

咚咚咚

他的手還未觸及到門的時候,門便被人敲響。

熒惑。

屋外的人低低地喚了一聲熒家之人都不敢念出的名諱,未加任何敬語。

來人是誰?

小童的手一哆嗦,不過並不影響他打開門的速度。

然後一個渾身雪白的人影徑直走進了屋子。

童子一眼便認出來人——竟是當今國師大人。

來人渾身帶着風雪,夾帶進的森森寒意壓得暖爐里的炭火都黯了幾分。

你找到了她?他倒是眼皮子抬都沒抬一下。

你果然猜到了。

來人單手脫下身上的斗篷,露出懷裏正熟睡的小孩。

一個滿臉污垢的小乞丐,衣衫破爛,甚至還散發著一股怪味。

而抱着他的人白衣似雪,髮絲如水,整個人彷彿一塊潤玉,不染世間絲毫塵埃。

這個畫面極度違和,但是當中人卻絲毫不在意。

他甚至是緊緊地抱着那個臟孩子,彷彿抱着最珍貴的一切,而那臟孩子也在他懷裏睡得十分安穩。

熒簇,你先把這孩子帶下去好好打理一下吧。

小童聞聲便湊了過來,小心接過了來人手裏那熟睡的小孩。

他原本還怕自己抱不動,沒想到這臟孩子輕得像一隻小貓一般。

呀!他發出一聲微小的感嘆。

小心些。國師大人緊張的目光,讓小童有些手軟。

你直接抱着她去找李嫂,讓李嫂好好照料着……並且吩咐下去,這個孩子以後就是熒景舟的長女了。

啊,竟然是女孩子嗎?

這還未長成的稚兒,一身的破爛打扮和灰撲撲的臉倒是看不出來任何性別特徵。

小童雖然一臉震驚,不過既然老家主都發了話了,那如今他抱着的小孩竟直接成了當家族長的長女了嗎?

這麼一想他便抱得更加小心翼翼。

是!

他恭順地應道,便抱着孩子匆匆出門去了。

而那國師大人的魂,似乎也跟着那小孩子就走了。

熒惑看着他的神色,不為所動地輕撇了嘴角。

清肆,你幹嘛擺出這樣的表情?這不就是你帶她來的目的嗎?

熒惑打量着眼前的人,這個人總是會在與那個女人相關的事情上失態。

世人怕是都未見過如此失態恍惚模樣的國師大人。

還是你覺得讓她成為我熒惑一族的長女配不上她的身份。

清肆有點兒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臉上似笑非笑。

不,我很滿意你這番安排……但是其實我更想把她養在我的身邊。

藉以彌補你同她錯過的幼年?

是。

荒唐!

熒惑搖了搖頭。

你不要歡喜地失了分寸!你都一百多歲的人了,你怎麼還跟當年一模一樣?

那你也知道……我找了她一百年了……

清肆的目光有些黯然,語氣中略有哀求。

可是,你也該清楚,這個孩子不是她,不過是她命運的繼承者而已。

彷彿是被點中了要害,清肆面色黯然了許多。

她們終究不是同一個人,只是很相似而已。

對不起,是我失態了……

清肆嘆了一口氣,清冷的國師氣質又恢復了幾分。

清肆,你可要掌握好其中分寸,不然豈不是要辜負殿下對你的厚望。

清肆抬頭看向眼前的人,他依舊是青蔥的少年模樣,就像是時間在他身上靜止了一番。

只是他烏黑的瞳孔里深藏着時光的沉澱,倒也不覺得他如此說教會違和。

不過先不從外貌來講,他也的確是當初他們三人中最年輕的一個,卻也是思慮最多的一個。

清肆不知不覺間,想起來一些往事……

大致是真的老了吧,最近似乎總是在回憶。

就這麼一小會,眼前的人都失態幾次了?

熒惑都懶得去數了,也是……清肆原本就是那麼清淡懶散的人物,卻偏偏遇到一個不安生的主兒,跟着她勞碌奔波了一輩子,最後卻連個名分都沒有落得。

只得到了一個國師的稱號,還替那女人背起來整個王朝的未來。

那個女人啊,還真是涼薄啊,也就清肆會如此心甘情願被她這麼磋磨了。

不過自己當年不就是看中了她這一點,才緊緊追隨嘛?

凡有大追求者,怎麼可以為情所困?

可是身而為人,要有多狠絕,才能將人情冷暖置於身後呢?

算了算了,想這些做什麼呢?難道是被眼前這痴兒給影響了嗎?

熒惑馬上收整了心思,他起身把棋盤取了過來。

你同她都是一樣任性,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我身上,我幫你們擔著事,你們還怪我無能了?

許是因為被教訓了的緣故,清肆一臉悶悶不樂。

卻不想一個棋盤吧唧扔到他的面前。

熒惑盤腿坐下,指了指眼前的空棋盤,捏起一枚黑子放了上去。

好了,別抱怨了。先來過幾招吧。

好好好。你說的是!清肆攬起衣袖也捏起一顆白子隨意放下。

下棋下棋,不過你要是還下不過我,可別哭鼻子。清肆揚了揚眉毛,方才有了幾分年少時的風貌。

嘁……我那是故意讓你。他抱臂不滿,我可不像她,是個臭棋簍子還要硬拉着你下棋,輸了還各種耍賴反悔……小爺我可做不來那模樣。

到底還是你最像個孩子。

清肆看着眼前少年模樣的摯友,如今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才敢這麼隨便講話。

是啊是啊,多虧我這張小臉,她才放過我,看上你哈哈哈。

少年般的面孔帶着戲謔,語氣卻是帶着些自傲,但細細品下卻又苦勁滿滿。

你其實該恨我們吧……清肆又放下一顆棋子。

我?我為何要恨你們?熒惑搖了搖頭,你我都清楚當年的真相,原本就是我熒惑一族招惹的是非,是你與她為了保住我族一脈而強行出頭……到臨了了,她便落了病根只能短命……而你卻變得與我一樣……

熒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膚質細膩如膏,猶如嬰兒一般,要知道他已經活了不知幾百個年頭了……他自己都覺得噁心,他也想體驗生老病死,想做個正常的人類。

可是這被詛咒的宿命,他卻只能面對,還因為當年一己私心將眼前人拉入這場詛咒中。

雖然他當年想拉下水的那個人,不是清肆,而是她啊……如果有她在,這詛咒便也算不得上是詛咒了。

卻不想她早已識破了他的想法……她向來是不喜歡被他人牽制的。

只是如今的結局,卻是誰都沒有料到的。

我熒惑有何臉面恨她?又為何要恨你?而你當真不恨我熒惑一族嗎?你要知道她早亡也是……

清肆的手一抖,捏起的棋子滾落在地,骨碌碌地滾遠了。

一瞬間的寂靜,只聽得棋子在地上碾磨的動靜……卻也不知道滾落到哪裏去了。

彼此戳到痛處的兩個人,閉口不言。

說到底還不是自己心甘情願被她坑嘛。

你要輸了。清肆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啊?熒惑這才急急看向棋盤。

以後還是不要再提這些吧。清肆淡淡地補了一句,已經過去了。

熒惑愣了愣突然笑出來。

也是,如今也就我們兩個人還記得這些陳年舊事吧……

對了,那孩子我已經賜名叫做千櫟,如今入了你熒惑家……清肆突然想起來這件事。

那便叫熒千櫟吧。熒惑倒是一絲波瀾都未起,只是扯了一邊嘴角苦笑一聲。

千櫟……如今知曉這個名字意味的,怕也只剩我們這幾個老東西了吧。也不知道他們知道這個名字后,會做什麼表情呢?有趣。

棋子清脆地直落在棋盤上,一切都朝着預想的方向走着……

只有炭火還在嗶哩啪啦地燃燒着,屋內愈暖而窗外雪也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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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邊,熒惑一族的族長熒景舟在深夜突然被近侍叫醒,得知自己忽然多了個長女后,便知這無憂王朝百年涌動的暗潮,終究是要起波瀾了啊。

只是不知道那老家主心裏,到底在琢磨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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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不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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