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染

香染

水!

我意識到剛才又犯了個失誤——越過水麵的時候,縱身時造成的漣漪還在動蕩不止,月尚未出雲時還好,此刻一片玉影被水面晃成了一塊碎璧。果然,對方也發現了這一點,她低下頭,似乎對水面的不平產生了懷疑。

有如天助,另一邊的水面忽然迸起水花——一尾反射着月光的銀色小魚在水皮上翻了個身後復又沉入了湖底。那個女子也看到了,我立時感覺到她的殺氣略減,知道她的面具后的表情如我一樣都鬆了口氣。

闇藏術是用最大的藏識來支持的密術,在沒有完全靜心的時候是支持不了很長時間的,此刻,我已經開始感覺到四周空間的壓迫了,略一緊張,不禁氣血翻湧,口中也有了那蓮花的香氣。好在對方沒有過多的停留,在確認無事後便飛躍而去了。在她的氣息消失的霎那,隱身我的黑光也因為支撐不住而碎裂了開來,然後便慢慢的消失了。

好險!

閉上眼,輕輕的吐出胸中的一口氣后喘息不止。如果在遲個些許,那個女人便會發現我的藏身之所了。

雖然不知道技藝如何,對方的輕身術卻明顯的不在我之下。

我抬起頭看着她離去的方向——是龍首山的大明宮。

她會是誰呢……哼,不管了,以後會遇到的。

我轉頭回頭,黑色湖面上直指天空的高閣銅鈴寂靜——果然,這座李衛公建造的塔中還藏有連接宮中的預警。

此次行動真是太大意了。不過,也算是稍微接近了我的目的罷。

起身返回樂館,只縱了幾丈,眼前便是一黑,一股香氣立刻從喉嚨溢出,暗紅的液體透過手指縫滴落在胸前。

“沒關係的,夜羽。”我輕聲的安慰着心中已經亂作一團的魔琴,扶住了樹榦調整着氣息:“我沒事,請放心吧。”

被我安撫着,琴聲方切切而止——這傢伙,還是這麼的疼惜我呢。

在路上尋了大戶高處的房檐下歇息了幾次,返回樂館的時候天已經微亮了,待收拾好了裝束,便聽到了執事起來開啟大門的聲音。漸漸人聲四起,新的一天便如往常般開始了。

撐開了窗子透風,我倒在床上,動都不想再動。

反正沒人理我,讓我睡下去吧。

到了午時,門被輕輕的推開了。我睜開眼,見姥提着一籃饅頭走進來,放在了桌上。

“怎麼是您,我一會兒會自己去取的,”我翻身坐起,整理好了衣服坐到了姥的身邊來:“還要勞煩您跑一趟……”

“您幾時回來的?”

手停在壺樑上,我怔住了,姥如何發現我不在的——以我的能力和小心,斷不會被常人發覺行蹤。

姥嘆口氣,將饅頭推到我面前:“先吃飯罷,特意為您帶來的,是肉糜的。”她見我呆立不動,搖了搖頭:“趕巧,昨日喝了茶,后夜的時候醒過來就不睡了。想去琴室坐坐,經過姑娘的屋子便過來看看,沒想到人和琴都不在,方才卻又看見窗子支開了……”

原來如此,只是巧合而已。

姥一副落寞的神情,也不喝茶,只是呆坐着。

“對不起,您看我不見了,吃了一驚吧?”

她目光閃爍了一下,被我看在眼裏——果然,她是怕我不辭而別了。我拿出一個饅頭,捏了一塊放在嘴裏慢慢的嚼着:“您放心,我是去晒晒月光了……”

“曬月光?”姥側看着我:“……那是做什麼?”

“……為了要早點修鍊成精阿。”一本正經的說,然後姥和我都笑了。

“什麼嘛……姑娘,您又說笑了。”

“姥……我不會離開的,您放心好了,這是在下答應的事情啊。”

眼前的女人又恢復了那風雅的氣質,她點點頭,伸手撫順了我的長發,轉身離開,我聽見她長呼出一口氣來:“姑娘,即使您哪天再不見了,我也只是着急而已了。”

知道了,姥。

那些事情就先罷了,既然不能隨意得到那些記錄,不如就靜下心來繼續原來的日子。

姥開始準備節日的慶典,不能常常為我帶來食物,我便開始在樂館的竹道間頻繁的走動了。白天正午的陽光穿過竹枝落在我身上時,我幾乎被那種亮色燙傷——我……已經好久沒在太陽下出現了。

當然的,女子們的聲音還是將我排除在外,不過確是沒有人會擋在我行進的路線上了,相反的,她們會在我出現的時候向四方散去,只留下更寬闊的竹道,寬的讓我可以在感覺到兩邊高竹向著這條路的傾斜。

更多的時候,我還是站在自己的樓上,倚了欄杆等待短暫的陽光從我身上移去,而我就這樣歪着頭,將臉枕在帶着蓮花香氣的微風上,一站就是一個下午。

我是闇屬,攻其無備,出其不意,為了殺戮存在的詭道者。

亦永離正道,不為世人所容。

年是什麼時候過去的,我一點都不知道。有幾日在入夜後隱約的從遠處有炮竹的炸裂聲,夾雜着歡呼傳到樂館的深處,而出館的伎樂也多了些,回來的時候都帶着微醺后的腳步。以時日推算,才知道大概是過了一年的年關。

平康里伎樂館裏永遠是停駐不前的大好春光,長駐其中,你會忘記外面是否還是亂雪飛舞的寒冬。直到上次深夜的出館后,我在回想里才注意到外面的空氣中也已經滿是春的氣息了。

過了三月,就是流觴會。

按往年的慣例,樂館教坊都會在曲江邊圈出場子來獻技。此間樂館雖是官伎,但也奉例如此。

離出館表演之前還有十幾天的光景,姥送來了我的名牌,這代表我正式的成為了宮中有記錄的候補樂師。

四寸長半指寬的墨漆竹片上用蘸了金沙的硃砂描了兩個隸字:“墮天”。

我望着那枚竹片愕然了會兒,抬頭看着姥↓笑笑,拿過牌子丟給一旁的執事,令他掛在門口的照壁上的名牌里。

“現在,這塊牌子在客人眼裏許是個玩笑,可過了這個月,恐就沒人再當那個傳說是飯後的謠傳了。”姥等無人的時候壓低了聲音說。

“這樣說,您也遞上了關於夜羽的報告了?”我忍着笑。

“姑娘真聰明,現在按普通的流程交上去,壓在眾多的奏章中,恐怕要到入秋才會被看到吧……這樣一來,宮中自然不好追究我的不察,還可以在這幾個月裏讓您為我多演幾場。”姥壓低聲音說,她也止不住笑的樣子:“我是不是很……”

“陰險!”我點着她說,姥笑得花枝亂顫。

歇了口氣,姥從腰間取出吊著的琉璃瓶子,裏面竟然是那半兩月俸的燈油:“見姑娘喜歡便拿些來了,這樣的東西我已經不新鮮了,今年沒用過的都積存了一罐……”

伸手接過墜着明綠色的液體的瓶字,我淺笑着將它收攏在手心致謝:“又讓您掛心,真是太感謝了。”

“荀姑娘。”

正待離去,姥又喚我停下,我回頭,她籠了手站着,眼睛看着蓮池中的花朵。

“今夜便點了吧……”姥最後說,她隨即轉身離去,從袖籠中探出的玉手在空氣中畫了個弧線。

我站在翠竹淡灰的陰影里,手中握緊了那枚沁着冰冷的堅硬。

“嗯,既然您決定了,在下必定照辦。”我向姥的背影拜下。

這時間,夜羽一直在我心底顫動不止。

樂館的夜是從竹林之上的天浸透而入的,當這黑色沉降到了一人高的地方就停住了——執事在竹道上點着半人高,每隔八步一盞的油燈,桔色的光芒鋪陳一片,將那沉重的夜色彈回空中。

我用一塊干布擦凈了燈盞,然後從懷裏摸出了那枚琉璃瓶子。此刻,即使是在昏暗的夜色中,隔了半透明的瓶子,其中的液體卻依然幽幽的透出迷濛的綠光來。

乾陀羅——便是寫作“香染”的,是這詭異的燈油的名字。

吹着了火媒,面前黑色蓮花盞中注入的亮綠燈油反射着我的面無表情。火媒抖了幾下,還是舔上了燈芯,剎時,甜膩的香氣順着光線扶搖直上,將那片金色狠狠的逼過來。

樂聲瞬間如玉碎般的迸裂,我被夜羽的唱喝驚的退了幾步后跌坐在床上。即使已經有了心理的準備,我仍然因為恐慌而窒息的快要昏倒。

老師被殺的那間松木搭建的山舍,已經被潑撒上了這宣告至上權利,赦免死者一切罪孽的油脂。只需一芒星火,便可以引發衝天的烈焰,而在這絕艷的香氣中,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奇怪的是,前來執行的裁決者雖然殺了老師,在屋內潑上了燈油,卻沒有點火。

點火送老師上路的人,是我。

雙手緊緊的抓住床沿,對視着這金粉般揮灑的香氣,在抑制住了最初近似抽泣的呼吸后,幾尺遠的銅鏡中,妖孽便笑的如花開樣的美艷。

不再怕了,這曾經讓我徹骨憎恨的味道,現在已經成為了我新身份的宣告。

夜羽噤聲,一夜無話。

第二日的早上,當我去取食物的盒子時,那些高貴的女子開始向我遠遠的行禮。

我也微微一福,她們便在我低頭的時間裏消失在竹路的盡頭。

昨夜那流動的香氣頒佈了樂館內新的頭牌誕生。

姥也便不再避嫌,在和我在眾人面前話多了些,只是仍舊拿着前輩的風範,不似只有我二人時那樣的隨便而已。執事和服侍姥的婢子也開始對我有了照顧,他們會在寫有我名字的食盒裏加匙糖,或是在每日的發放的瓶中多添半壺清水。

只是白天的樂館內更靜了。

這安靜的核心便是前院的影壁。如果眼光也能碰觸到東西的話,那面掛了名牌的牆面上一定會有一個地方凹陷進去——那塊寫着“墮天”的牌子′說是新,但是那染了黑漆的名牌在掛滿了同等尺寸竹片的白牆上也並非十分的惹眼。但每天都有伎樂走過去看那個不及掌長的東西,她們對那個名牌的在意甚至超過了對那牌子上名字的持有者我的關注。

她們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的結局就像蓮池碧葉間的花那樣明顯——芝萱空出的進職宮中的位置又被填補上了。

那墮天的事情,伎樂們依舊不想相信,又遵守着樂師的教義不能互相談論這件事情,便開始一次次的去看那塊黑色上的紅字。

她們只是還抱有念想而已。

牌子雖然掛上了,有邀請卻全部被姥推了回去。

“姑娘也該準備準備,到了流觴會可不能這樣素麵布服的。怎樣,隨我一起去集上買些衣料和脂粉吧?”姥在泡茶時這樣說。

脂粉?

是啊,我看看自己的服飾,確實簡單了些:自從進入樂館,我一直穿着白色粗布的胡衫,連一套正式的襦裙都沒有。這還不算,因為之前一直稱病,又尚未掛出名牌,所以姥也沒規定我出入必須上妝,連長發也只是用篦子魯了,繫上絲絛挽了個結垂在背後。

“瞧您現在的樣子,寒酸的還不如服侍我的婢子們。”姥斜了我一眼,將自己的廣袖扯起來搭在我肩膀上比了比:“還是添點顏色好看,臉色也顯得鮮活些了。”

由着她將自己身上的衣服在我頜下比着,我自己也明白,現在的我就如從鄉野間的村姑,和這間集粹美色的樂館格格不入。

“可是……我還沒有進項呢,您……”不好意思的笑,我知道她既提了此事,定就是已經想幫我。

姥擺手,十指如拂春水↓止住我的話道:“想要自己出這份花銷您可倒是有這資本……先由我墊付吧,以後加利還我就是。您也不要總是那種一眼就看穿別人的神情了,到底是才十**的姑娘……”

“什麼一眼看穿啦,您真是的……”我淺笑,學着她的樣子微微的點頭致謝:“行,您說的是,我聽您的吩咐。”

雖是有那樣見不得光的身份,我到底也是個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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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傾城亂之玄唐墮天》放出的一周,在這7天裏,承蒙大家的厚愛和鼓勵,讓這個故事的成績有了很不錯的開端,在此我深表感謝,並且希望大家能在以後多加支持,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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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亂之玄唐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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