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西湖醉魚
“雲墨？”
趙卿言回頭，有些驚訝的問道：“你已經來了？”
江無顏含笑道：“左右無事，早來了幾天。怎麼？呂泣說他去找你，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趙卿言道：“他說還有事，我就自己回來了。”
江無顏也沒有多問，只道：“這次也算出師大捷，恭喜了。”
趙卿言笑笑：“多謝。”也沒有興緻多說，往書房走去。
江無顏跟了上去：“怎麼？又因為唐笑愚不開心了？還是因為你們家這點事兒煩心？”話中的“你們家”指的自然是朝廷。
趙卿言道：“都有，而且還特別嚴重。”見江無顏面帶詢問的看着自己，不禁嘆口了氣：“說來話長，好不容易弄清楚了皇兄的心思，皇后那邊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江無顏笑道：“我聽呂泣說了。”
趙卿言愣了一下：“你倆倒也厲害，什麼話都敢說。”
江無顏狡黠的笑道：“反正你也需要我倆幫忙不是？我大概能猜到，你叫我過來一定有所圖謀。”
趙卿言失笑：“你這可是誤會我了，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那麼早就猜出來會發生這些事？你倒是沒說錯，這件事你倆還真的要幫我，不然我就會瘋掉了。”
江無顏裝出發愁的樣子：“好不容易可以休息快活一段時日，結果變成給人跑腿了，好命苦啊。”
趙卿言淺笑道：“不至於，好喝好吃的供着你，怎麼能說是跑腿呢？”
江無顏看着他強顏的歡笑，生起的那幾分玩笑的心思也淡了，陪着他走入書房，自己找地方坐下，然後問道：“你怕嗎？”
趙卿言沒有回答，漫不經心的說起了另外一件事：“皇兄入宮多年，始終未被冊封為太子。上個月，我們攻打傀儡宮臨行之際他被冊封為了太子。”
江無顏愣了一下，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卿言沉默片刻：“我這麼和你說吧。最近乃至後幾個月發生的幾件事：皇兄封為太子、皇叔身體日漸羸弱、我要及冠、我要成親。”
江無顏一下就明白了，問道：“你是說，你皇叔身體不行了，所以才死心，準備將皇位傳給太子。而現在正好趕上你及冠這件大事，所以你一定會被牽扯進去？”
趙卿言道：“準確說，我怕木馬侯府會被牽連。我畢竟是個親王，顧忌着我的身份他們也不可能太過明顯的針對我。但木馬侯府……有錢有勢，江湖影響又那麼大。我想我沒那麼容易就能娶到木清菡。”
江無顏打趣道：“你一直都不想娶她，這回反而發愁娶不到了？”
趙卿言沒有理會他的玩笑，深吸口氣，緩緩出聲：“皇后想殺我。”
江無顏愕然，一時不知怎麼開口好。
趙卿言笑了笑，拿起桌子上的鎮紙，輕輕問道：“在我和皇后之間，皇叔、皇兄、九叔、十三叔，他們會選擇誰？而且，皇后敢殺我，但我卻不敢動她。現在至少關係曖昧，但只要我動手，就是將他們推向皇后那邊。”
“我啊，不敢殺她，還不敢死。”趙卿言按住頭，苦笑着出聲，“父王和娘只有我這一個兒子，他們真的把我看得比什麼都重。我死了，要他們怎麼辦？在父王和皇后之間，皇叔他們又該作何取捨？我不想死，我更不想父王他們的生活因此毀於一旦。”
江無顏還是沒有說話，沉默的看着他。
趙卿言輕嘆道：“看你這樣，難不成呂泣連這些話也跟你說過了？”
江無顏點點頭：“的確說了，但我還不是很清楚到了什麼樣的程度。看你的反應，似乎比我所想像的嚴重了不少。”
趙卿言喃喃道：“我鬥不過皇后啊。”只是短暫的失神，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擔憂，又飛快的轉到了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上：“今天晚膳二哥會過來，你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嗎？我早點吩咐廚房去做。”
江無顏微愕：“沒什麼想吃的，你看着安排吧。”
趙卿言趴在桌子上，手指在桌子上划來划去：“讓我想想有什麼好吃的，總覺得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卻想不起來。”神情有些困擾，而且是單純對“晚上吃什麼”的困擾，將關乎生死的事完全忘掉一般。
江無顏看着他，幽幽道：“有很多時候，我對你真的很恐懼。”
趙卿言抬眼看他，眼中帶着几絲笑意：“為什麼？因為我猜不透？還是我這樣偽裝着自己，矇騙親人朋友的傢伙很令人防備？”
江無顏道：“我不知道，可能覺得不忍吧？說不上是不忍心還是恐懼。”
趙卿言坐直身，淺笑道：“不要說同情我，我也會同情你的。”
江無顏沒有理會他的玩笑，問道：“我算是你最相信的幾個人之一吧？”
趙卿言道：“當然，朋友的話，三分之一。”
“還有桐軒和呂泣是吧？”江無顏放下胳膊，神情嚴肅了幾分，“十二年了，咱們經歷的太過相似，但你作為一個孩子，真的承受的太過沉重了些。”
趙卿言沒吱聲，等着他繼續說下去，臉上也沒有不耐或是反感之類的情緒。
江無顏轉身看着牆上的掛畫，但似乎可以感覺到趙卿言的態度，微微一頓便繼續說了下去：“我當然不是用長輩的語氣在說，而是單純出於朋友的想法。你做不到將這些痛苦獨自承擔，你內心的破綻遠比你自己想像的要大太多太多。”
“我知道。”趙卿言語氣似乎是不在乎，但江無顏明白這樣的不在乎只是他的偽裝罷了，“這麼和我說的人很多。”
江無顏道：“他們有理由殺你，而且不僅僅是因為功高蓋主。雲墨，我覺得最可怕的人不是那種你知道自己打不過的人。最可怕的人是會揣度人心，隱藏自己，為達成一些事情又可以捨棄一切的人。這種人，我見過不少，但我很慶幸其中有一個是值得我生死相托的摯友，一個是我這個摯友的信任之人。”
趙卿言淡淡一笑：“謝謝。”
江無顏轉過身，深深看着他：“唐笑愚從來不會去隱藏自己的野心，他視揣度人心為樂趣。而呂泣，同樣如此。他心狠，視人命如草芥，敢鋌而走險，也有絕對的實力。可以說，他們本來就是心硬如鐵的梟雄，但你不是。即使你隨時可能變成那樣，但至少現在，你不是。沒有了顧慮，沒有了堅守之後，你會變成什麼樣？”
“我覺得那樣的我，連我自己都會覺得反胃的。”趙卿言淡淡笑着，眼眸卻平靜如水，“我不打算給自己找什麼借口，因為很清楚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從七歲，熬到現在，我不可能是一個正常人。我還能以現在這樣的面目生活，已經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了。”
江無顏默然，看着他溫柔的笑臉，不知該如何出言。
趙卿言站起身，目光緩緩將書房看了一圈：“這個家還在，我的心就還在。這個家，可能就是我最後的牽挂了。兩個月前你問我，我可否還守得住自己的本心。很悲哀的告訴你，現在恐怕是做不到了。有人要毀了我的家，那我會變成什麼樣？我自己都得不出答案。”
江無顏問道：“你有幾分把握皇后一定要殺你？”
趙卿言眯眸笑了笑：“憑縈兒說我給她的糕點被皇后扔掉了，算不算五成以上？”
江無顏怔道：“趙縈……”
趙卿言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皇后只剩下縈兒一個女兒了，比起殺了我，她更在乎縈兒的安危喜怒。但是，靠縈兒保全我，只會讓皇后更加恨我。”
江無顏沉吟片刻：“雲墨，試試吧，藉機看看皇后的意思。但凡有一絲可能，都不要把事情按最壞的去想。”
趙卿言道：“我沒有往最壞去想，我只是怕事情到來，我卻毫無準備。”
江無顏笑道：“總之，不論最後如何，需要我的地方儘管說吧，我會盡我所能幫你的。”
趙卿言也露出一絲笑意：“我不會客氣的。”歪歪頭，又道：“現在我打算去廚房看看有什麼新鮮的食材，你要不要一起去？”
江無顏笑問道：“你不會又要親手去做吧？”
趙卿言道：“不知道，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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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醉魚？”趙柏翼嘗了一塊，看向江無顏，“不會是你做的吧？”
江無顏指指趙卿言：“他做的，我教的。”
趙柏翼又夾了一塊，細細咀嚼：“嗯，真的好吃，木清菡以後有口福了。”
趙卿言挑挑眉：“我願不願意給她做還不一定呢。”
趙柏翼哼道：“口是心非吧你就，我才不信你真不給做。”
趙卿言夾了一小塊嘗了嘗：“還行，沒有我前幾年吃的那家酒樓味道好，下回少放點酒應該會更好些。”
趙柏翼道：“逍遙王爺逍遙到你這程度也是種境界了。有琢磨這些雜學的時間，做點別的不好嗎？比如，練練劍法？”
趙卿言喝了口酒，悠然道：“我有浩煵就夠了，懶得。”
趙柏翼做出一副嫉妒的表情：“浪費天賦是一種極度可恥的行為你知道嗎？”
趙卿言道：“我沒有習武的天賦，頂多是撿了點便宜內力。我只對醫術和機關術感興趣。等我的醫術能生死人肉白骨的時候……”
趙柏翼反問道：“怎麼樣？”
趙卿言泄氣道：“似乎也不能怎麼樣。”
趙柏翼幸災樂禍的笑了：“醫術對別人來說可能是在江湖出名的有利方式，對你來說也就是當個興趣了。”
趙卿言賭氣似的吃了幾大口魚肉：“興趣就興趣，我開心就行了。”
趙柏翼道：“我這幾天正在組織圍獵呢，你去嗎？”
“圍獵？”趙卿言想了想，“不去。”
趙柏翼嘆道：“人不輕狂枉少年啊，你和我們玩兒點熱鬧得東西不行嗎？”又加了一句：“江鎮主和呂侯也可以一起去嘛。”
趙卿言不給面子地大笑出聲：“鎮主？這算什麼？二哥你和他客氣什麼？直接叫他大名啊。”
江無顏無奈的看着笑得前仰後合的趙卿言：“別笑得那麼誇張。你也真的太犯懶了，這回圍獵就去吧，正好我也可以跟着試一試，很多年都沒打過野物了。”
趙卿言這回沒有直接反對，問道：“還有誰會去？十三叔和皇兄去嗎？”
趙柏翼道：“十三叔說有空一定會去，皇兄不去。趙頊說要一起，我答應了。還有京里平日和我關係較近的幾個人。怎麼樣？去嗎？去就把你們三個，哦，不，加上浩煵，我把你們四個人的份兒帶上。馬和弓箭都準備了，不嫌麻煩可以自備，其餘的吃喝我吩咐一下就行。”
趙卿言見江無顏盯着自己，只好點點頭：“行吧，那就一起去。”
趙柏翼笑道：“太好了，這下人就夠了。說定了啊，十天之後，不準找理由不去。”
趙卿言應道：“嗯，知道了。”
趙柏翼撇撇嘴，抱怨道：“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來了，還想聽你說說這一次的趣事。你倒好，一回來就滿臉的不開心。”
趙卿言有些疲憊的笑笑：“二哥，我是真的有些乏，不是不開心。還趣事，左不過是在唐笑愚那裏和他鬥鬥嘴，然後在我師父那裏待了幾天。”
趙柏翼只是隨口一說，自然不會勉強他說什麼趣事：“總之，過幾天的圍獵你可以過去就可以了。”
趙卿言點點頭，喝了口米湯，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