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章大公主的病症】

入春後難得天氣晴好，鄧峨眉讓人搬了椅子在庭院裏曬太陽，太陽溫暖和煦並不毒辣，曬在身上真是說不盡的舒坦自在。

茯苓搬了小杌子坐在旁邊，指使兩個小宮女烹茶，此刻主僕倆坐在積年古樹下一邊閑聊，一邊等着喝茶。

不一會，茶好了，茯苓攆了小宮女們，親手倒茶奉給鄧峨眉，「娘娘請用。」

鄧峨眉接過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盞看了看自己的手，緩緩地摩挲。

茯苓擔心地問︰「娘娘可是指頭還疼，要不奴婢去取膏藥再給你擦？」

鄧峨眉搖搖頭，「不用了，差不多就快好全了，這針線功夫和武功一樣，太久沒碰就生疏了不少。」

「娘娘那手藝還叫生疏，可不是讓奴婢沒臉？」茯苓笑着激勵她，「您春節送給皇子皇女們的那幾雙小鞋精緻得很，前幾日咱們逛御花園時遇見了董貞嬪和大公主，大公主那會兒也穿着呢，這都過去五六天工夫了呢。」說到最後一句時，她別有意味地跟鄧峨眉使了眼色，加重了語氣。

鄧峨眉淡淡地瞥她一眼，打斷道︰「嗯，不必提，等着便是。」

她自認耐心一向很好，不像公孫柔那蠢貨，明知道皇上特別看重子嗣，卻傻到一而再、再而三地對皇子皇女們下手，要說對皇后的恨，自己可比她深刻多了，卻還沒慌呢。

沒把握將自己撇得乾凈的事，她從來都不做。

不過她心裏也有些煩躁，不知道皇上為何還要留着皇后？讓皇后這麽半死不活，半瘋不傻的，不像是因為垂憐或念及舊日恩情，倒像是留着下一步棋。

可是膠東侯都已經投誠，薛家的勢力早沒了，能有何用？

這件事想不明白也無所謂，剛剛茯苓的話又勾起她最近心裏生出的念頭，因過年前襄妃中毒，皇帝體諒她身體虛弱，還要費心照料二皇子與大公主，於是想找個人暫時照料大公主，結果是去年滑胎後就失了聖寵，幾乎銷聲匿跡的董美人得了消息毛遂自薦，皇上不但准了，還將她冊封為嬪。

從這一點可看出皇上對子嗣着實重視，不但沈貴妃和鄧襄妃都是因為生子而晉為妃位，連董美人也能沾光，那麽如果自己也能有個一男半女傍身，說不定位分還能往上再升一升，若是能夠讓皇上把貴妃的權力分出來，自己的手頭裏有了人，往後在後宮裏行事就更方便了。

想歸想，但引誘男人這種事情她並不擅長，因而陷入了愁思。

另一邊，懿秀宮裏的鄧姮娘也愁眉不展。

「娘娘怎麽了？」鄧嬤嬤見她的眉頭微蹙，上前問道：「瞧着娘娘這幾日神思恍恍惚惚，胃口也不太好，是不是再讓太醫來看看？」

鄧姮娘懶懶地轉動着手上的翡翠鐲子玩，低嘆一句，「嬤嬤要我怎麽寬心，那一個更厲害的，藏在後頭不出來呢。」

鄧嬤嬤也知道鄧姮娘心底的恨，一陣默然，繼而道：「雖如此，娘娘也該好好安歇才是。」

鄧姮娘懨懨地道：「好吧，這幾天夜裏總沒有睡好，嬤嬤去讓人鋪床，我再躺一會兒吧。」

等到下午徐離過來的時候，她還在睡。

「怎麽了？」他問。

連翹回道：「娘娘說，昨兒個夜裏沒有休息好，午膳後就睡了。」

徐離也沒在意，只是在門口看了一眼，見她睡着，便沒有進去打擾。

不過一日不在意，三、五日他便覺得奇怪，再忍了幾天，終於忍不住，「怎地這般貪睡？莫不是……」他心裏一動，急忙叫了太醫來診脈，卻是失望。

「娘娘大約是沒有休息好，夜裏夢多，所以白日才貪睡了一些。」

鄧姮娘的聲音隔着雙層錦緞繡花帘子，懶懶地傳出，「這也不是什麽大事，讓太醫開一副安神凝氣的湯藥，晚間臣妾再早些睡便是了。」

鄧嬤嬤領着太醫下去，開藥方。

徐離擔心道：「怎地夜裏睡不好？」

鄧姮娘見他問得溫柔，忍不住伸手環住他的腰身，將頭窩在他的懷裏輕聲道：「最近臣妾夜裏總作一些惡夢，總夢見……興許是上回中毒的事嚇怕了，擔心又有人下毒……或者陷害麒麟，或者陷害臣妾……麒麟還小，不能沒有母妃照料……這陣子總疑神疑鬼，怕有人再想鬼點子來作亂，想來想去，真真自尋煩惱。」

他心疼不已，可還沒張嘴安慰，外面就傳來連錢的聲音，「啟稟皇上，貞嬪求見。」

徐離忙了半天剛過來，正想溫存，不免有些不耐，「她倒是會挑時候！」

鄧姮娘反倒勸他，「貞嬪不會無緣無故過來的，既來了，必有正事，想來多半是為著大公主吧，皇上若不耐煩，就在裏面待着，臣妾出去與她說幾句。」說著，下床穿了繡花緞鞋。

原本將大公主交給董貞嬪撫養，她本有些擔心，只是當時依徐離的意思，本是要讓沈傾華來照料的，可她覺得這樣更不妥當，才勉為其難地答應，好在董貞嬪還算安分，照顧起大公主也頗為細心，她這才放心。

徐離頷首，「別說太久，以免累着了。」

鄧姮娘抿嘴一笑，「哪兒有那麽嬌貴？臣妾又不是風吹吹就壞的美人燈。」

讓連翹給自己整了整衣容，她才來到主殿，見董貞嬪有些坐立不安，問道：「何事？」

董貞嬪一副頭疼的樣子，「最近大公主不好好吃飯。」

鄧姮娘近來算了解她的性子，不會小題大做，既然專程過來說這件事，想來大公主怕真是有些問題了，因而問道：「大約持續幾日，平日都吃多少？」

「約莫這幾天，大公主就不大愛吃飯。」董貞嬪回想了一下，說道：「起先嬪妾想着先前過年宴席上吃得多、吃得膩，這幾天便讓人做得清淡一些，想着清清腸胃過兩日便好了，哪知道過了這些天，大公主的胃口益發不好，越吃越少，昨兒個叫太醫瞧了，卻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愁眉不展，神色十分擔心，「眼瞅着，十來天工夫就瘦了一小圈。」

不怪董貞嬪着急，照顧大公主的差事是她自己求來的，萬一出點什麽岔子，自己少不了是要挨罵的。

可是鄧姮娘既不會醫，也不懂葯，哪會有好辦法？只得又問︰「她自己怎麽說呢，從前喜歡的菜也不愛吃了嗎？」

「就是都不愛吃了。」董貞嬪有些吞吞吐吐，稍微壓低聲道：「嬪妾總覺得怪怪的，只怕是被人做了手腳，可是又無憑無據，嬪妾猜測……」

她這句話剛開口，便見鄧姮娘搖了搖頭，手往裏間指了一下。

她心裏頓時咯噔一聲，莫非皇上在裏面那麽無憑無據的猜疑就不要亂說了，於是慌亂地臨時改口，「嬪妾猜測着……是不是先前宮裏剛發生那一樁樁牽扯上人命的晦氣事，大公主小孩子家的，又嬌貴，所以沖煞着了。」

鄧姮娘擺擺手，故作嚴厲地打斷她，「別說了，皇上最不愛聽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再說了，管氏和公孫氏是自作孽不可活，便是死了，又有什麽臉面沖煞大公主？再不好好悔改，只怕下輩子連個人胎也投不得。」

董貞嬪忙道：「是，都怪嬪妾想多了。」

因為徐離在裏面，鄧姮娘有些話不便說，加上心裏另有盤算，便朝對方做了個手勢，示意改個時間再說，「這樣吧，你等會再換個太醫瞧一瞧，不管怎樣，就是逼着也要讓大公主吃一些，別讓她餓着了。」

董貞嬪會意，忙道：「是嬪妾沒養育過孩子，慌亂了。」

鄧姮娘打發了她，方才翩翩然回了寢殿，瞧見徐離正蹙眉坐在床邊，上前問道：「皇上要不要過去看看大公主？」

想起錦繡，徐離的心情有點複雜。自己和薛氏的關係一直不好，那時候讓她生下孩子，是因為膝下沒有子嗣的緣故，結果她卻生了一個女兒。

當然了，當初沒想到會和鄧姮娘在一起，還會有了麒麟。

現在回想起來倒慶幸錦繡是女兒，不然她佔了嫡長子的名分，自己可不好安置這塊骨肉，不論如何，自己的孩子終歸由不得別人算計。

徐離起身，「你歇着，朕去瞧瞧。」

鄧姮娘溫柔一笑，乖順地由他扶着躺下，看着那個高大頎長的身影走出去，只餘下水晶珠簾微微搖晃。

她收回視線，落在層層疊疊的床幃上，華麗的金線繡花紋一閃一閃的，與床頭美人觚里的黃花風鈴花枝相映成趣。

她纖長的睫毛輕輕地眨了一眨，嘴角勾起淡淡笑意。

作為九五之尊的少年天子徐離，他有他的江山社稷，他的後宮嬪妃、他的兒女，自己不過是他人生里的一小部分，因為嚐到了過去所盼不到的幸福滋味，他如今對自己的溫和可親、曲意溫柔都教她深深感激，並且珍惜。

當初她早知道，擁有這份榮寵會教自己成為後宮裏眾人的靶心，可見他為了朝政而忙，又要為後宮亂象煩惱，她願意與他攜手迎戰，而如今有了與他的愛情結晶，她更要為了他和孩子奮力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