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過,周斯年確實十分狡詐,即便她們找到了藏匿之處,看到的卻是四個玉雪可愛、眉眼相似的孩子。若非時常抱着看着,旁人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並且兩孩子還不在一起,博藝是其中一個,而永宴不在。
紫衣紫杉等人牽制住暗衛,阿大偷了小博藝便跑。
夏曉來不及找永宴,只能先暫時離開。
京中的政變,僵持了半個月,終於結束,紫禁城內死傷無數,血流成河。
惠德七年,明郡王蕭衍廢了大康朝第四代皇帝蕭戰。十五王爺蕭濯當夜雙手呈上金銘十二隊掌印,跪下稱皇,蕭衍於同年十一月登基,改年號為長榮。
十五王爺賜號靖,晉陞超品級親王。
定國公府世子有從龍之功,賜一等爵位長寧侯,爵位可世襲,並賞黃金萬兩,古玩字畫珍寶數件,食邑千戶,別院三棟,另賜一棟長寧侯府。
周家至此一門雙爵,羨煞旁人。
等周斯年終於忙完回府,已是一個月之後。他帶着新皇的賞賜歸家,府中卻並未如他所想的歡騰鼓舞,反而愁雲慘霧,氣氛凝滯。
做了萬全打算的結果是,女人不見了,兒子少了一個,高高在上的長公主被閔氏剝去一身高貴皮囊,關在朝暉堂的主屋。
閔氏看着匆忙進來的周斯年,面沉如水,「蕭媛這個女人,與廢帝合謀致我周家死傷無數,害得博藝不知所蹤,夏丫頭滾落山崖……周斯年,你可還要保她?」
周斯年猶如晴天霹靂,有一瞬竟是懵住了。
「什麽叫博藝不知所蹤,夏曉滾落山崖?」這句話彷佛從天外來,讓他聽不懂意思,他緩緩邁進屋內,腳下猶如千斤重,「母親您……在說什麽?」
閔氏已經有半個月沒見到大孫子,整日坐立難安,派出去的人一撥又一撥,白馬寺那座山頭都翻遍了,附近的林子也尋了個遍,南郊的農舍也挨家挨戶地找了,但就是找不着人,如今見周斯年臉上依舊淡漠,她氣得要吃人。
「你說我在說什麽?」
閔氏本是個寬和開明之人,也十分珍惜與周斯年的母子情誼,否則這些年不會忍氣吞聲。但在看到替身的孩子脖子上那觸目驚心的掐痕以及雛菊奶娘等人的供詞,她對蕭媛已然連視若無睹都做不到了。
怎麽會有這麽惡毒的人,這麽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我孫子不見了!」
周斯年連日奔波而疲倦的臉,瞬間白了。
閔氏在屋中團團轉,站不了又坐不住,一時沒能忍住怒氣,抓起手邊的杯盞,直直地砸向周斯年,他堪堪閃過,杯盞落地應聲碎裂,閔氏雙目染上猩紅,吼道:「周斯年,我今兒個就告訴你,她蕭媛敢動我的孫子,我要她的命!」
見他不說話,閔氏恨他不見棺材不落淚。
「周斯年你自己看看!」從袖子裏掏出一疊暗衛呈稟上來確鑿的證詞,閔氏啪一下扔到周斯年的跟前,滿身儘是戾氣,「你看看朝暉堂那個孽障到底做了什麽好事!我把話撂這兒,今後,我與她蕭媛勢不兩立!你不是不願做了斷嗎?本夫人今日便替你了斷!」
周斯年愣愣地坐在那兒,耳邊嗡嗡地響,許久才回過神來,他抬起頭,問:「人……沒事對吧?」
「什麽?」他問得突兀,閔氏不明白他是何意。
「並未看到博藝跟夏曉的……屍首,是不是?」他並未看手邊的證詞,聲音低而啞,「只要沒有屍首,夏曉跟博藝就還活着……」
閔氏見他冥頑不靈,氣得不行,「你這麽說什麽意思?是還要護着她?」
她錯愕又驚詫地瞪着周斯年,一時間說不清心中是何感受。
「兒子並非要護着誰……」周斯年心緒紛亂,連一門雙爵的喜悅都全然不見,沙啞的嗓子有些乾澀,「您說的了斷是指如何?殺了蕭媛?還是對她動用私刑?」
「我就是要殺了她,你待如何?」
閔氏聞言只覺得心口的血都嘔出來,看看,這就是她的好兒子,為了蕭媛這個孽障都瘋魔了!
「周斯年,兒子……」閔氏從不認為長情令人厭惡,可此時,她真是恨透了周斯年長情的性子,「長情不是像你這樣的,你這般,已是愚痴了……」
周斯年有口難辯,蕭媛之事,他早已放下。
「母親……」他想辯解,可張了張嘴又不知從何說起,「兒子並非要護着誰……」
「住口!」閔氏已然聽不進他的話,她滿腦子只想着,她從一點點大照顧了五個月的白白胖胖孫子不見了,她就是要蕭媛付出代價。「我就問你一句,你給我個準話。蕭媛這個女人,今日你是處置還是不處置?」
周斯年已經有兩天兩夜未曾休息,又疲憊又難受,腦中突突地疼了起來。
「母親,蕭媛姓蕭……」他有些無力,喉嚨滾動了兩下艱澀道:「不是我周家想處置就能處置的……」
只要蕭媛沒妨礙到大事,或者做出令蕭衍深惡痛絕之事,即便她與惠德帝一母同胞,也同樣是蕭姓新皇的親妹妹。
閔氏當然知道,她冷笑一聲,指着地上一疊證詞,「她與惠德帝合謀不算?我周家也算聖上的左膀右臂,她對我周家出手,難道不見她險惡之心?這些證詞夠不夠?」
若是這些不夠,人證她也能拉出來!
周斯年眼前發昏,捏着鼻樑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若非要處置,只能由聖上親自裁決。母親,您須知道,只要她一日是長公主便一日是君,您莫要鬧。」
「那我就舍了這老臉,親自去求聖上裁決!」閔氏氣得肺都要炸了,冷着臉直接趕人,「你給我走,立即走,往後若非我准許你來,不準踏入我福臨園半步!」
周斯年最後是被閔氏身邊伺候的人給轟了出來。
天氣越來越冷了,一場秋雨之後,京城又邁入了冬季。
周斯年幽幽地吐了一口氣,空氣中都能看得見淡淡的霧氣,再過一個月又是一年,他看着天空,心中像堆了一堆生霉的稻草,潮濕又冰涼。
出了福臨園,他本打算去榕溪園跟陳氏報個喜,走着走着,卻下意識拐進了明熙院。
明熙院裏難得的安靜,除了洒掃的粗使,尋常會搬張椅子坐在長廊上,懶洋洋曬着太陽的人並不在,他的眼裏閃過什麽,直到推開主屋的門,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冷清。
夏曉是真的不見了。
擺件還是那些擺件,屋內日日有人打掃,並未沾上灰塵,可明明才一個月沒人住,這屋內的人氣兒彷佛都被抽了乾凈,叫人能夠聞見陳舊的氣息。
綠蕊坐在長廊下發獃,看着他進了門又離去,不疾不徐。
直至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月亮門前,她暗暗啐了一口,主子人不見了,世子爺竟半點不見着急,可當真無情……
當日下午,周家暗衛青字黑字都出動了。
按了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周斯年想着,連日來的忙碌,太過勞累,他怕是病了,渾身不舒服。扶住了額頭,他閉着眼冷冷道:「你們一月之內,必須找到夏曉跟大公子。」
「是!」暗衛們應聲後告退。
人退出去,握瑾居又恢復寂靜無聲,頎長的男人半靠在軟榻上,有些乏力的樣子,許久之後,他幽幽地嘆了口氣。
而此時被搜找的夏曉和小博藝,早已在距離京城兩個州界之外。
小博藝被無情的母親強制斷奶,正吃得一嘴的米糊糊。
新皇登基的消息傳來,是周斯年他們勝了,夏曉懸着的心總算放下,此時她兩腿卡着小傢伙,默默地數着帶出來多少銀兩。
她褻衣里縫了四張一千兩和一張五百兩以及三張一百兩的銀票,加上夏花叫紫衣紫杉帶來的三千兩,一共七千八百兩。這些還是沒算拿出來用的銀子,若是算上包袱里的碎銀子,怕是有八千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