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侵
“臣臧龐叩見陛下。”
“愛卿免禮。”
“謝陛下。”臧龐站起身,這才有機會看看這位意氣風發的陛下。朱壽純的眉毛高高揚起,看起來躊躇滿志。
皇上今天心情不錯,叫我來是因為個好事,或者至少對他有好處。臧龐得出了這個結論。
“臧公,知道朕今天叫你來是幹什麼嗎?”朱壽純的語氣有點奇怪,拖了長音的“臧”聽起來像是個得意的小孩子在捉弄人。只是皇帝敢在這宮裏如此說話,而他臧龐可還沒這個膽量。
“愚臣不知。”臧龐說的很遲疑。
“啊,你不知道就對了,或者說,你知道了反而不妙。”朱壽純看起來一點也不惱。他輕輕地向兩邊一點頭,太監們便都倒退着走了出去。
在看了四下無人之後,朱壽純從龍椅上走了下來,來到了臧龐面前,和他平視。還好,他們身高是相仿的,臧龐不必屈膝。或許皇上會覺得這樣看起來能夠更平易近人一些?臧龐只知道這樣會使自己更緊張。
“愛卿不必太過拘謹,你與朕本就情同手足,莫要彼此隔膜才好。”
“陛下乃是金體玉尊,這手足之說,臣萬萬當不得。而且陛下是君,臧某是臣,必要的禮數還是要盡的。”
伴君畢竟如伴虎,更何況像朱壽純這樣看起來就很複雜的君王。在他手底下辦事,那可得一百二十個心提着。摔杯案不僅是給黨爭中的官員們的一個提醒,也是給所有官員的一句通告——他朱壽純不會有婦人之仁。
朱壽純看着臧龐,輕笑了兩聲。“好吧,今天讓你過來,本也不是為了交流感情。”說著從袖子裏掏出一卷黃色的錦軸。換而言之,如果臧龐眼睛沒出問題的話,應該是一張聖旨。
“臣……接旨。”
朱壽純看着他,笑的更加得意。“本來呢,這旨不該由朕來傳。但是一來呢,這事情委實需要保密;二來呢,我喜歡這種天下風雲在我手中的感覺。不知愛卿,是否想試試呢?”
大概這只是個玩笑吧,臧龐如此想到。不過玩笑歸玩笑,回答還是要雙膝着地頭碰地,然後裝出一副惶恐的樣子顫抖着喊上一句:
“臣萬萬不敢!”
“哦?如此甚好,只是希望臧將軍看過朕的聖旨之後不要也這樣束手束腳的。”留下這句話,朱壽純轉身,離開了偏殿。
待到皇上的身影消失過了一段時間,臧龐才敢從地上站起,將聖旨藏進了袖子。既然是密旨,還是不要在這裏看的為好。
……
第二天,臧龐稱患傷寒病,不接見任何賓客。燕皇得知此事,派了數名太醫為其診治,據說效果甚微。
……
臧龐當然不是患了重病,不如說,他現在異常地健康。
接到密旨的當天晚上,這位鎮南公便悄悄的離開京城宋安,一路南行
天孝元年十月,也是萬康十三年十月。
對於天戈江以南的人來說,今年是個豐年,許多人都在打算着稻子收完以後的奢侈生活了。然而對於大多人來說,即使再豐收的年份也未必能夠更奢侈。老爺們總能想出各種各樣的理由去收攬他們的成果。
大概對於貧農來說,他們未必沒有想到這樣的結局。豐年又不是只有今年一年,過去發生的事也同樣沒道理今年不發生。但還是能更舒服一點就是一點,就算是完全沒有什麼變化,這也不妨礙他們開心。
開心總歸是好的。人生在世太過多艱,再不開心一點的話,就真要無聊惆悵致死了。古代的悲情文人都活不太久,就是因為他們並不懂下層人在無奈之中孕育出的開心哲學。
商人也樂得讓他們開心,雖然精明如他們早已看穿了這百態的人,但若果他們的開心有助於了他們的生意,商人們不介意給熱鬧的氣氛加一把柴火。這讓昭國大小城市顯得更為繁華。
然而有些事情是誰都不可能想到的,除了策劃者以外。
萬康十三年十月二十一,位於天戈江中游南部的邵渡碼頭突然淪陷。
突然,沒錯,是突然。碼頭不多的駐軍里有近四分之一是細作,這個數字,不是任何一個有常識的人能夠想到的,然而它發生了,並且以慘烈的結果宣告了昭國自以為是的安逸是多麼的可笑。
邵渡碼頭被整個的清洗了一遍,用紅色的某種咸腥液體。不管是軍人還是漁民,當然連帶着剛好經過的商人,一個不留,全部屠殺殆盡。主要是為了防止報信,也防止碼頭上有殘存的勢力干擾燕國接下來的行動。
在南岸屠殺的時分,北岸的先鋒軍已經渡過天戈江,直奔琮(cong)州城。而此時的琮州城,甚至沒有關城門。
先鋒將郭榮良當機立斷,率部下闖入城中。渡河的時候當然不可能帶着馬,因此所謂闖進去,也只是靠兩條腿。不過荒誕的是,昭國百姓都不識燕國甲衣,竟湊到這支剛入城軍隊旁看熱鬧。
郭榮良不禁有些想罵娘,雖然進城很順利是好事,但是身為進攻的一方,受到百姓如此的歡迎,還是很有些不得勁。他是從燕北調來的將領,剛剛調到天戈江邊的時候,他很是有些水土不服。但現在的他,只會比水土不服的時候更難受。
在漠北鎮守邊關的時候,雙方分屬敵對,見了面便是見紅刀光。兵對兵將對將,待到沙場上突然一聲怒吼“哇呀呀呀呀呀——”,對面大將的頭顱便帶血飛出,血濺三丈。郭榮良覺得這才是漢子,這才是戰爭。
至於現在,這他喵什麼玩意兒。
郭榮良望着身邊的副官,發現他也是一副齜牙咧嘴的表情,同類的存在讓他不禁多了幾分釋懷。他深呼吸一口,考慮了一下現在的狀況。
這裏畢竟不是漠北,郭榮良在軍旅生涯中,可以說從來沒有攻過城,也沒有攻城所必須的經驗與知識。可能上面也是考慮到這點才給他安排了先鋒一職,因為先鋒只負責開路探情,攻城是大部隊的職責。想到這裏,他開始後悔衝進城裏時的輕率了。
他看了看副官,副官也看了看他。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大不了一死勞資從來就沒怕過。置之死地而後生,看這城裏的百姓,彷彿這邊對於可能到來的入侵根本沒有考慮。這樣的話,憑自己的先鋒隊,說不定真的能搞出點名堂。
“侯田。”郭榮良輕聲叫道。
“屬下在。”副官上前半步,湊近了郭榮良。
“你帶着一半的弟兄去州府看看,事可為,就衝進去鬧騰一下,最好把當官的給我弄(neng)死,要是事不可為,你就隨便在哪放幾把火,鬧得越大越好。”
“屬下領命,不知將軍…”
“我去城牆看看他們的防守做得怎樣,如果一切順利,我就能在大軍趕到之前把這個旗子換嘍。”
“好吧,將軍保重。”侯田說完,向後方的士兵傳了句話。
過了一會,侯田身後的軍官向他擺了一個通知完畢的手勢。侯田見了,轉過身去,張揚地“訓話”道:“接二連三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州府大人最近一直在強調治安,勞資他*的都被罵了好幾個來回了。我可跟你們說,下次再發生這樣的事兒,我就不幫你們兜着了,你們自己去領罰,別磨嘰。”
郭榮良看了,略微有些想笑。只見侯田一招手,分走了先鋒官身後一半的士兵。先鋒官的士兵本就不多,這次又是特殊情況,一則為了隱蔽,二則先鋒沒有馬,不會甩大部隊太遠。因此只給了郭榮良四百精兵,侯田這一帶走一半,剩下的士兵看起來着實不多了。
能行么?他在心裏這樣想着。
但為將者不能猶豫。想到這裏,郭榮良一咬牙,向身後的士兵喊道:“弟兄們,呃…那我們這次就到城牆那邊去‘巡查’了啊,來來來,都跟我走。”
雖然是演戲,這也太假了,哪裏像個軍官呢。郭榮良在走向城牆的過程中暗暗的吐槽自己。論起玩謀略來,郭榮良絕對不是莽將,但一到演戲,一到當著別人面說瞎話,這嘴就真是每說一個字就抽一次筋。如果說這是病的話,它對於郭榮良大概算是不治之症了。
到了城牆,才發現琮州城的守軍已經不是瀆職那麼簡單了。偌大的城牆上,只有幾個尚有人的崗哨,別的守軍全都不知所蹤。郭榮良覺得有些奇怪,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麼。
“不好,侯田那邊可能有危險。”郭榮良習慣於在事情發生前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這次也不例外。城中的守軍遠遠不可能只有這點,如果駐守城牆的士兵少了,無疑在另外的一些地方守軍就會變多。而加起來四百號人的他們並不能啃釘子。
然而不管是否有危險,他們一開始要做的事不會有任何改變,那就是先把城牆上的崗哨解決掉。這些哨兵有的警醒一些,有的則在打瞌睡,甚至還有一個已經酩酊大醉,已經在和周公討論酒中奧妙了。
郭榮良手下的這二百來號人當然不是刺客,做掉城牆上的哨子也不可能很乾凈。有個比較機靈的哨兵在臨死前發出了遇敵的信號。聲音很刺耳,而且傳的很遠。連帶着尚且活着的哨兵也開始發著同樣的信號。
這倒不在郭榮良的意料之外,出乎他意料的事情還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