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黎染的反擊
謝無缺想起剛來的時候，節目組那位小帥哥化妝師把一干風華正茂的青春美少女晾在一邊自生自滅，追着給黎染化妝的場面就恨得牙齒髮癢，就算你同性相吸春心蕩漾也有點專業精神好不好？
此時，主持人問坐在扶手上姿勢扭曲，一臉有痔青年表情的原愛莉：“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和別人換換？”
藍晶琳搶着說：“不用不用，她就是喜歡坐在高的地方。”
其實原本主持人就想讓最小的藍晶琳坐在扶手上，因為她看起來最嬌小身子最輕，但藍晶琳及時祭出原愛莉，理由是——
原愛莉坐在扶手上，大義凜然地附和那個推她下水的熊孩子：“沒事兒，我就是喜歡看，高處的風景。”
謝無缺差點沒憋笑憋出內傷來。她現在心情超好，超放鬆，因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她最喜歡上這種官方電視台的正統派節目，老少皆宜，寓教於樂，輕鬆愉快，感覺只要帶張笑臉，沒帶腦子來都能順利過關，所有問題都事先用郵件溝通過，不僅絕不刁鑽古怪，而且極力把你當正面人物塑造，不像那些彷彿曾經被明星殺光全家的娛樂記者，每一個詞都在給你下套，每一句話都是一個陷阱，等你把每一句話都正一遍反一遍閱讀理解，做出自認為天衣無縫的回答之後，隔天報紙的頭條就是你某句話的開頭十某句話的結尾拼接而成的奇葩怪嬰。
你說是假的吧，人家寫的明明都是你確鑿說過的原話，讓你想賴都理不直氣不壯；你說是真的吧，它正好是完完整整地曲解了你的原意，甚至化腐朽為神奇，把一句和氣生財的客套話變為一場戰爭的號角。
謝無缺微笑注視着主持人，越看越愛，越瞧越喜，你看人家官方電視台的資深大牌主持人，就是厚道。鑽石女聲的前身天籟女聲這幾年的慘淡經營風雨飄搖，《GO！周刊》出自Money手筆的那篇著名的《選秀已死——天籟女聲七宗罪》所提到的負面消息她隻字不提，彷彿鑽石女聲一直是一個經久不衰，歷久彌新的經典選秀歌唱節目。
此時，2號機對準黎染——大屏幕字幕打出：“2018鑽石女生們一致愛戴的電視史上最帥氣製作人黎染”字樣。
謝無缺在心裏吹了一聲口哨：“帥哥，你紅了。”
主持人笑容滿面地先問黎染了一些諸如“這麼年輕就可以做這種大型節目的製作人，會不會壓力很大？”（謝無缺心說：“可不，壓力大到我一句話他就哭着跑回娘家。”）以及“我看選手們好像都沒把你當高高在上的製作人，而是都把你當大哥哥一樣，為什麼會相處得這麼好呢？”（謝無缺心說：“因為他帥啊。”）這樣如壁紙般美觀大方的裝飾性問題，之後小心翼翼、設身處地、十分同情地問：“前一陣子，網上傳出奇怪的謠言，說正為全國總決賽積極備戰的鑽石女聲選手集體夜不歸宿，結伴去夜店狂歡。我們都知道選手們的訓練日程有多緊張，這怎麼可能呢？作為製作人，你要不要親口澄清一下這種毫無根據的謠言？”
謝無缺心裏給主持人點了無數個贊：看看人家！連醜聞都是這麼問的！業界良心啊！
此時，黎染忽然看了謝無缺一眼，謝無缺一愣，因為正是黎染和主持人互動的時間，他實在沒有理由百忙之中抽空看自己一眼，除非——
黎染微微一笑：“當著現場和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的面，我的確要澄清一下——這並不是毫無根據的謠言，的確有這麼回事。”
此言一出，現場嘩然，鑽石女生們更是人人變色，連主持人那張百毒不侵，金剛不壞的濃妝笑臉都有塌陷的徵兆。
正在直播的全國訪談節目NO。1《今晚有約》的現場，2018鑽石女聲全國總決賽製作人自曝家醜，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所有人始料不及，大跌眼鏡——包括天下無敵的謝無缺，她死死地盯着黎染，一臉的難以置信。
而此時，在一號公寓，正在看直播《今晚有約》的Money彷彿接收到暗號一般，微微一笑，用手機群發了一條微信：“開始吧。”
終於開始了呢。黎染的反擊。
黎染拿着話筒，表情無辜地像個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的男孩：“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本市著名夜店Lilith的周末表演精彩絕倫，一座難求，是鑽石女聲選手們觀摩學習、提升舞台魅力的絕佳機會；但我忽略了，如果拋開音樂的角度，選手們作為公眾人物，她們的一舉一動可能對青少年造成的影響和導向。我這個決定，非常的欠妥。這不是選手們的錯，是我的錯。借《今晚有約》這樣一個王牌節目，身為鑽石女聲製作人，我向大家道歉。”
此言一出，全場選手、觀眾、主持人的面色才緩和過來，主持人如釋重負地圓場：“原來如此！”
誰知黎染居然沒有轉移話題的意思，自顧自地說下去：“要道歉的事還有很多，比如小謝。”
黎染突然望向謝無缺，銳利的視線像利刃般襲來，讓後者有種被刺穿的錯覺。雖然臉上沒有表情，但謝無缺幾乎是有點忐忑的，因為完全猜不透黎染下一步會說什麼，或者做什麼，而在這樣的場合——《今晚有約》的直播現場，即使黎染再如何作死，也絕不可能被剪掉或者篡改。
後果，將是不可逆的。
謝無缺開始深深地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帶來這個此時仍一臉無辜的瘋子。
黎染看着謝無缺，幾乎可算深情款款。
“小謝，你之前跟我說，你不認真練習，大家不認真練習，是因為鑽石女聲前期的運作不力，出爾反爾、變卦拖延、流言蜚語……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在漫長的等待與失望里，你們逐漸淡忘了分賽區時的你們是如何過五關斬六將，如何奮力突圍，戰勝對手，如何贏得全國十二強——全國十萬愛唱歌、會唱歌的女孩里，這十萬分之十二的榮耀……”
整個《今晚有約》的現場都彷彿着了魔般沉浸在黎染的聲音里，那聲音語重心長、苦口婆心，完全是一個操碎了心的慈父對一群偷懶貪玩，不思進取的小白眼狼的深沉的愛與痛，直到觀眾射向鑽石女生們的目光都變得不太友善，直到鑽石女生們越聽越內疚，在現場適時響起的煽情音樂之中，如果旁邊有把武士刀，她們也許一激動就切腹謝罪了。
但是，不包括謝無缺。
謝無缺這個人，天生反骨，從出生到現在一直處於叛逆青春期，逆反心理外加人來瘋的表演型人格，讓她從最初的不安中奇妙地平靜下來。
想在大眾面前演一出三娘教子、賺人熱淚，順便讓鑽石女生們在觀眾的見證之下，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想得倒美。
上次在時代書店演毒舌記者，這次在《今晚有約》演悲情製作人——黎染老師，您這戲路，也忒寬了點。
謝無缺冷笑，拿起話筒，戲謔地說：“黎染老師，別煽情了，這不適合您。”
如果說，現場是一個充滿苦情氣氛的氣球，那謝無缺的話和看戲的表情像是一片薄卻鋒利的指甲，在氣球表面輕輕刮出一道髮絲般的傷口，細微得甚至聽不到漏氣的聲音，但哀傷的空氣仍然迅速地稀薄，消散。
煽情音樂已經停止，現場觀眾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這正是謝無缺的用意——把你極力渲染的悲劇，變成一個笑話。
謝無缺繼續：“黎染老師，全國觀眾面前，何不做回自己？”
黎染愣了一下，然後笑了，這是黎染髮自內心的笑容，有點欣賞，甚至有幾分“不愧是小謝，真拿你沒辦法”的縱容意味。
話筒湊近勾起的嘴角，黎染說：“是吧，我也這麼覺得。”
“鑽石女生，你們聽着——忘了這個比賽，是你們的事，而讓你們重新記起來，是我的事。”
“我是2018鑽石女聲全國總決賽的製作人，黎染。很抱歉，曾經的天籟女聲，讓你們失望，讓觀眾失望，但是到此為止。”
“所有的失望，都到此為止。”
黎染再一次望向謝無缺，眼睛裏閃動着耀眼的光芒。
“小謝，我說過吧？今天晚上，沒有人會失望的。”
黎染微笑着，對主持人做了個“請”的手勢，極盡優雅紳士之能事。
只聽主持人脆生生地說：“好的，各位現場和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請欣賞這次《今晚有約》的特別表演，2018鑽石女聲製作人黎染先生為大家準備的這一道驚喜盛宴。”
所有人議論紛紛之時，四周陷入黑暗。
所有人議論紛紛之時，四周陷入黑暗。
觀眾席和訪問舞台的燈光被調暗，而表演用的小舞台亮起柔和的光芒，女孩修長優美的剪影清晰可見。
一共是，四個女孩。
強勁的節奏響起，是那首已經聽了千百次的鑽石女聲主題歌《鑽石女生駕臨》。
小舞台的燈光驟然大亮，女孩們勁歌熱舞，那種現場的震撼感，引用某位現場觀眾的評論，就是“瞬間閃瞎我的狗眼”。他說的當然不是燈光，而是四個女孩的演出——那漂亮穩定，不遜於任何專業歌手的聲線；那驚艷魅惑，說是韓國一線女子組合也讓人信服的群舞；那默契的配合、驚人的爆發力、對整個舞台的掌控……
從第一個音符到最後一個音符，四分半鐘。許多人是張着嘴看完了整段歌舞。從開始就驚訝張大的嘴巴，全程都顧不上合攏。就是這樣，讓人應接不暇、意亂神迷的演出。
直到音樂結束，四個女孩站成一排，向觀眾90度鞠躬，台下才如夢初醒般爆發出足以掀翻屋頂的掌聲和尖叫。
台下的黎染站起來，面向觀眾，微笑着說：“帶來剛剛這段精彩表演的四位，是曾經的天籟女聲選手，她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雖因各種原因止步分賽區比賽，卻在網絡上擁有壓倒性的人氣和支持率。剛剛的表演，是她們自己編舞，不眠不休，用整整三天時間完成的。這也是她們，重回鑽石女聲全國總決賽的決心和誠意……”
三天？謝無缺心中一動，從黎染負氣出走，到今天上午重回一號公寓，也是三天時間。
主持人口齒清晰流利：“……支持台上四位遺珠之憾重回鑽石女聲的觀眾朋友，可以拿起你們的手機，去鑽石女聲官網進行投票；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可以掃描屏幕下方二維碼……”
連主持人都事先串通好了，謝無缺想，這是一個陰謀。
主持人驚喜地：“短短几分鐘，已經有數萬網友參與我們的投票互動，支持四位遺珠之憾重回鑽石女聲全國總決賽的舞台，看來全國十二強即將變成全國十六強了，黎染老師，這個結果您意外嗎？”
黎染微笑，他的嘴在動，而謝無缺一個字也聽不見了，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無論從何種意義上來說。這已經是第二次她徹頭徹尾被黎染耍了，一舉一動被對方玩弄於股掌之中，還自以為佔盡上風，還充滿優越感地放低姿態，停戰求和。在幕後掌控一切的黎染，牙都要笑掉了吧？
此刻，如果謝無缺知道，她並不是唯一一個覺得自己像個傻子的人，也許心裏會好過一點——就在自己家那燈光明亮、裝修氣派的客廳，鄭智慧盯着電視屏幕，手上原來拿着的文件散落一地。
鄭智慧看着黎染那張越發帥氣的臉，近在咫尺，侃侃而談，突然覺得有點陌生，有點迷惑——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這個總跟在自己身後滿口“智慧姐”、“智慧姐”地叫着，總是幹勁十足的大男孩，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現在這個叫自己“鄭台”，在自己面前大飆演技的小戲骨了呢？
手機響了，是傅台長。
鄭智慧深吸一口氣，竭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什麼異樣，反而平穩得過了分：“台長。”
“在看《今晚有約》嗎？”
鄭智慧頓了頓：“……是。”
傅台長不滿地說：“這孩子話真多，全國直播呢，製作人跟自家節目選手搶鏡，同行看了不笑死了……”
隨着傅台長的如潮惡評，鄭智慧的心漸漸下沉。
果然，傅台發了一通牢騷之後，說：“對了，明天台里要開什麼記者會嗎？”
鄭智慧聲音有些乾澀：“沒有，我沒聽說。”
鄭智慧聽見傅台長說：“那就好。智慧，前幾屆，咱們的天籟女聲，可從來沒上過《今晚有約》這種規格的節目。”
“對了，明天你跟老劉老李打個招呼，把之前鑽石女聲節目組的人都還回去，省得小兔崽子在全國直播節目裏抱怨人手不夠。”
傅台長結束了通話，鄭智慧蹲下身，把一張張掉在地上的文件撿起來，那是明天上午10點召開的記者會的流程安排、媒體名單、會場佈置等等。
而記者會的內容，則是通報各媒體，由於首次擔任鑽石女聲如此重要的大型節目製作人的黎染經驗和能力不足，彩虹電視台決定由主管綜藝節目副台長鄭智慧出任總製作人，全權把控節目的全局和方向，而年輕的製作人黎染則繼續負責具體比賽環節的打磨。彩虹電視台將傾盡全力，將鑽石女聲打造成一場積極向上、充滿正能量的視聽盛宴。
這官方的冠冕堂皇，翻譯成人話就是彩虹電視台高層包括鄭智慧本人慣用的三部曲：介入——架空——易主。
鄭智慧的手握緊了手裏的紙張。
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
電視上，精彩紛呈、高潮迭起的《今晚有約》已近尾聲
黎染在做最後的發言：“要感謝的人有很多，但我最感謝的是，從我剛進台里就帶我的一位姐姐，她教我很多東西，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我。”
鄭智慧愣了一下——黎染說的那個姐姐是她，毫無疑問。
主持人：“那想對這位姐姐說點什麼嗎？”
黎染想了想，突然直視鏡頭，如同隔着屏幕，直接與鄭智慧對視。
他就那樣注視着鄭智慧，微笑着說：“鑽石女聲交給我就可以了，您可以……少操點心了。”
鄭智慧手一揚，文件全摔在電視屏幕上，黎染的臉上。
文件如雪片般落下，黎染唇邊的微笑，是莫大的嘲諷。
而無論鄭智慧、謝無缺或者電視機前的你會怎麼想、怎麼做，什麼也影響不了黎染的好心情。
從現在開始，鑽石女聲終於完完全全迎來，黎染的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