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周家老小
天色漸晚,村人們紛紛從田間地頭直起腰,開始往家走了,周家人從來都是後走的一批。
不是周家人勤勞不愛偷懶,而是周家老爺子周家樹紀律嚴明,周家村1982年開始實行分田到戶,一輩子都想有自己的田地的周老農就給家裏人定下了規矩。家裏不養閑人,除了要上學的大孫子周大貴和年紀還小的周二貴,其他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要幹活,周家沒分家,一切以周家老夫妻馬首是瞻,沒幹活的就沒飯吃。
上周開始,周奶奶吳美花宣佈,老三家的二丫9歲了,可以下地幹活了,於是三丫周惠惠同學接下了家裏的飯勺,成了年僅七歲的小廚娘。
天色擦黑時,一伙人終於陸陸續續進了周家院,周家老爺子周家樹、老太太吳美花走在最前,周家老二周建國、老二媳婦李紅、周家老三周建軍、老三媳婦陳二園,等看到一個高高壯壯的男人走進院裏,周惠惠幾步撲上去歡快地叫了一聲“爹”。
周家老大周建設原本木訥的臉上瞬間掛上溫柔的笑容,他“嗯”了一聲,輕輕將女兒抱起,往屋裏走去,走在他身後的妻子沈雲也是一臉笑意的看着父女倆。
上輩子周惠惠的父母去的早,她已經許久沒有感受過來自親人的關懷,如今生活雖然不盡人意,唯一的幸運就是有一雙對自己呵護備至的父母。
飯桌照例擺在老兩口屋裏,炕上一桌地上一桌,吳美花聞聞今天的玉米糊糊粥沒有焦糊味,又掰開雜糧面窩窩看有沒有夾生,終於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周惠惠知道今天的飯勉強過了關。打她開始做飯起,因為和不動做窩窩的面,她娘每天都要早起一個小時幫她把面和好才去上工。家裏十來口人,每天都要蒸兩大鍋窩窩才夠吃,真心不是輕省活,可在周家,這些都是7歲的女娃必須負擔的活計,除去這些,每天餵雞餵豬打掃院子這些小活兒也要“捎帶”着做好。
縱然周建設兩口子真心疼愛女兒也沒法兒,畢竟之前老三家的大丫、二丫都是這樣過來的。
飯已端上桌,卻還不見大孫子周大貴的影子,周家樹環視一周放下了筷子,一家之主不動筷子,家裏人就是再餓也不敢上手,周建國支使自己兒子:“二貴,出去找找你哥,看跟誰家野呢。”
周大貴今年11歲了,8歲那年周家樹就張羅着送他上了村小學。老爺子一心指望自己大孫子是文曲星下凡,將來考高中上大學,做人上人,在周惠惠看來,這個大堂哥可不像這塊料,放了學從不見帶回來半張紙片,天天和一群野小子混在一起不着家,有次她還撞見他上課時間在小河溝子裏摸魚。
周二貴嘟嘟囔囔下了桌,正打算出去尋他哥,一個黑皮小子忽然打門口衝進來,進門就喊:“開飯了沒?奶,我都餓死了。”正是周大貴。
周大貴三兩下就擠上了炕,端起碗就吃了起來,周惠惠瞅瞅他一褲腳的土和沾滿爛泥的鞋底,嫌惡地往邊上挪了挪。
“大貴,今天上學累了吧,看你那一腦門的汗,慢點吃別噎着嘍。”吳美花寵溺地看着大孫子,她就喜歡孫子吃飯時這個“虎”像,有福氣。
“奶,我今天學習可上勁了,老師都誇我了,就是覺得這動腦子多了腦袋疼,你可得給我補補,我們老師可說了,我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有營養的。”周大貴衝著他奶撒着嬌,周惠惠只覺得一身惡汗,嘴角不覺撇了上去,動腦子動的腦袋疼,她看他是饞蟲上腦鑽的疼。
“哎哎,你們老師說的是,這動腦子的事累人呢,三丫,你去給大貴蒸個雞蛋。”吳美花馬上說。
“奶,我也要吃雞蛋!”二貴在一邊不幹了。
“別鬧騰,你下午不是吃,就會霍霍東西。”
“奶,今天咱家雞就下倆蛋,二貴都吃了,沒蛋了啊。”周惠惠坐在一頭老神在在開口,邊說還邊斜眼看二貴,二貴捂着屁股沒敢吱聲。
吳美花聽到這話臉有點黑,家裏的雞蛋除了給兩個孫子開小灶,其餘的都鎖在她的櫥子裏,隔一段時間就去集上換成現錢。如今要她從櫥子裏再掏個雞蛋出來,即使是給最心疼的大孫子吃,她也感覺像割自己的肉。不過,她最終還是慢吞吞拿了鑰匙去開櫃門。
“娘啊,您可不能光疼大孫子去,我這肚子裏還懷着您的小金孫呢,您也賞我個雞蛋吃唄。”老三媳婦陳二園這時摸着自己的肚子開了口,剛剛大貴要雞蛋吃時她那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了。
“呦呦,老三媳婦兒,你那肚子裏是丫頭是小子可還沒數呢,這就要和孩子爭吃的了,沒準兒就是個五丫兒呢。”說這話的是老二媳婦李紅,作為生了周家唯二兩個男孫的媳婦,李紅的腰杆子可是很硬的,特別是對上只生了周惠惠就再沒開懷的大嫂,以及一氣生了大丫、二丫、四丫三個丫頭片子的三弟妹,那腦袋從來是揚得高高的。
“二哥,你看二嫂怎麼說話的,我們都找錢婆子算過的,村東頭的二姨婆接生過那麼多的娃,她也說了,看二園這回的肚型鐵定是男娃,二嫂這不是咒我們嗎!”老三周建軍一聽急了,一連生三個丫頭片子,他心裏早着了急,平日裏最聽不得人說他生不齣兒子。
“小紅,你少說兩句。”周建國皺皺眉頭,呵斥自己媳婦兒。
“行了行了,都少叨叨,他奶,給老三媳婦也蒸個雞蛋。”最終老爺子發了話,兩碗雞蛋上桌,老三媳婦喜滋滋地說:“爹,您放心啊,我這肚子裏管保是男娃,我有感覺,這回錯不了。”
“哪回你不是這得說……”李紅低聲念叨着,被丈夫瞪了一眼也不說話了。
這頓飯在沉默中繼續,唯有四歲的四丫眼睛瞅着她娘碗裏的蒸雞蛋,一臉的渴望,她娘一勺一勺往自己嘴裏塞,完全沒有分給三個閨女的自覺。大丫、二丫則是早就習慣了被她娘忽略,沉默着吃眼前的玉米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