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羔羊
薄呂失蹤的第三日,薄呂府徹底亂了起來。但這亂也只不過存在了半個時辰而已。
“所以你是說現在金氏準備做家主?”
“目前看情況是這樣的,但因為現在鬼令在江離的手中,她表面上還在假意差人找尋那人的下落。”
“嗯。”薄言禾抬頭看了眼窗外,蹙緊了眉頭,“再等等,等府里徹底變了天,我們就離開。”
流煙從薄言禾手裏接過茶杯,拿過茶壺給她續上了一杯之後,問道:“阿禾,若是現在我們不趁亂離開,到時候還能安然無恙的出府嗎?”
流煙在擔心什麼薄言禾自然是清楚的,她何嘗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若是她們現在離開了,用不了幾日,金氏肯定就會將謀害家主的罪名安在她們頭上了!
雖然這是個事實,但她可不想被別人知道。所以她們現在需要一隻為她們替罪的羔羊。
薄言禾拿過茶杯喝了口茶,食指在杯沿上輕輕點了起來。
流煙見她如此動作,便知道她在想辦法。她站在她身後,看了一眼腰間鼓起一片的地方,陷入了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薄言禾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
“阿火,這幾日薄雅若就要回來了吧?”
流煙聞言皺起眉頭,一臉不解地看着她:“午時之時,金氏已經派人去通知了。不出意外的話,天黑之前,她就會回來。”
得到答案之後,薄言禾頗為滿意地勾起了唇角,她將茶杯放在桌上,起身走到梳妝枱前,將鏡子後面的小盒子拿了出來。
流煙的視線從她問出那個問題時就停留在她身上,但卻是始終都不明白她要做什麼。
在梳妝枱前站了一會兒之後,薄言禾轉過身,將她手裏的小盒子扔了過來。
流煙穩穩地接住盒子,還沒抬頭,便聽薄言禾說道:“既然要離開了,那以往的恩怨自然是要了結一下了!”
“你準備怎麼做?”
“我記得七歲那年,薄雅若曾在南山的那片桃林之中見到過一隻像人一樣站立行走的兔子。那時府上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話,金氏還認為她中了邪,將她送去天山寺中小住了一段時間。她回來之後雖然沒有再提起過兔子的事,但卻偷偷摸摸看起了關於妖精鬼怪的奇聞異錄。”
“八歲那年,我聽照顧我的姨母說過,她去求金氏送她去青山派,但被金氏一口回絕,後來慢慢地便不了了之了。”薄言禾重新走到桌前坐下,順手將流煙也拉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前不久央胥宮來人時,我看得出來她是想去的,但因為要和江……要和江離成親的緣故,便順從了那人的安排,將我的名字報了上去。”
她正色地看着流煙:“阿火,現在你可知我是何意?”
在她說到妖精鬼怪的時候,流煙便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了,她點了點頭,指尖用力,打開了盒子。
薄雅若回來的時候,天邊已經出現了一輪彎月。
金氏側坐於正廳高位之上,身邊伺候的婢女輕輕搖着團扇,一旁剛從冰窖里取出還冒着涼氣的瓜果整整齊齊的放置在盤子之中,旁邊還有一杯已經喝的過半的酸梅汁。
金氏極其喜歡冰涼的東西,就算現在都已經是深秋了,她還未曾換下那身薄衫。
金氏出於和薄呂府並列第二的金山府,她的父親位高權重,和薄呂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讓她穩居薄呂府女主人的位置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母親,聽說父親失蹤了?現在可有消息?”
人還未到聲音便先傳來,金氏睜開眼來瞥了眼身邊侍候的侍女,她們便老老實實地退了出去。
待侍女下去之後,薄雅若走了進來,在看到金氏的那一刻,她忙快步走了過去:“母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金氏低頭掃了眼挽着她胳膊的手,娥眉微蹙:“都已經是做了夫人的人了,卻還是像個孩子一樣!如此不知規矩!成何體統!”
江離緊隨薄雅若走了進來,剛好聽到金氏的話,他笑道:“母親大人,雅兒本就是這樣的性子,若過於要求她穩重端莊,反倒是難為她了!”
薄雅若聞言臉上出現了笑意,但在感覺到金氏瞪了她一眼之後,立馬收起了笑意。
江離走到薄雅若身旁,伸手將她拉了起來,隨即朝金氏行了一禮:“聽聞父親大人下落不明,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
江離是金氏為薄雅若挑選的夫君,對於他自然是頗為滿意的,原本她是想實話實說的,但看到自家空有樣貌沒有腦子的女兒時,將那些話重新咽進了肚子裏。
“這件事目前為止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老吳說故勝消失之前,去了桃苑四丫頭那兒!”
故勝是薄呂原本的名字,但因為鬼界向來府邸的名字和家主名字相同,他便接受了鬼帝的賜名。
金氏在說完那些話后,江離還沒有開口,薄雅若就先了一步問道:“母親,你的意思是父親失蹤和那個小賤……和薄言禾有關?”
聽見她差點直接說出對薄言禾的稱呼,金氏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這件事眼下還在調查,只是四丫頭那裏也挺奇怪的,一個病了十年的人,一夜之間突然好了起來,着實讓人心生懷疑啊!”
當流煙將這個消息帶給薄言禾時,她正打算去見金氏。
“早就料到她會如此,但沒想到會這麼快!”從流煙手裏接過盒子,她打開看了一眼,裏面已經空了,“既然都已經準備妥當了,那我們便去會會她吧!”
午時剛過,天一點兒點兒開始變涼,今日原本是有太陽的,但不知何時它就已經躲在了重雲之後。
“公子,午時之時葉峰主已經差人將名冊送來,他說這次參加大選的人,就由公子抉擇,可要屬下拿來給你過目?”
桃花樹下,男子抬頭看着躺在樹枝上翻閱着古籍的那人。
過了許久,那人都未曾開口,男子便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薄言禾見到金氏的時候,她正半躺在水亭中餵魚。
金氏已經到了徐娘半老的年紀,但仍風韻猶存,那張精緻的臉上,連皺紋都沒有出現幾道。
薄言禾在水亭外站了許久,她身邊的侍女才向她稟報。
雖然薄言禾見到金氏的次數很少,但每次看到她的時候,檀楚的臉就會出現在她面前,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
金氏回過頭時,薄言禾已經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了。
“四丫頭,你可是好久都沒有出過桃苑了!前些日子聽老吳說你身體恢復了,我還不相信呢!沒承想竟真的如此!”
薄言禾抬腳進了水亭,走到她面前朝她行了一禮:“母親安好!說起來我也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原本身子骨已經不行了,我都以為自己活不久了,沒想到在姐姐成親那日,突然就好了起來!”
金氏聞言面上神情變了一變,看向薄言禾的眼神中也夾雜了打量的意味。
薄言禾自是感覺到了,她沒有作何反應,任憑那道視線在自己身上上下遊走。
過了許久,金氏又恢復成了初見時,眉眼含笑的模樣,她看着薄言禾,問道:“你的意思是,你身體恢復是因為你姐姐成親的緣故?”
天邊微風吹來,將重雲盡數吹散,讓那一直躲着的太陽,漸漸顯露了出來。
因為有陽光的緣故,水亭之中的陰冷感覺減少了些,但空氣中卻瀰漫起了詭異又尷尬的氣氛。
在她問完那句話之後,薄言禾當即便感覺到了一道若有若無的殺氣,她將隱在袖中的手緊了緊,面上漸漸出現了慌張之意:“母親,我只是隨口一說而已,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見她如此模樣,金氏嗤笑了一聲,原本她還以為病好之後的薄言禾變成了一頭狼,沒承想不過是裝裝樣子,骨子裏還是原來的那頭小綿羊。
如此一想,她便放下了對她的防備之心,殊不知,薄言禾要的便是如此。
“四丫頭,江離的事想來是我們對你不起,此前你父親還在時,我便同他說過,要為你尋上一門好親事,雖然他現在不在了,但母……”
薄言禾絲毫不想聽她繼續說下去,聽見她將引子拋了出來,忙開口接了過來:“不在了?母親,你這話是何意?”
金氏見她上鉤,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個弧度,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她扭頭看向池面,滿眼淚意地嘆道:“原本母親是想將這件事永遠放在心底,不讓你們傷心的,但沒承想一時間竟……”
薄言禾起身走到她邊上,蹲在她腿邊,伸手握住她的手,神情急切的問道:“可是派出去的人有了消息?父親現在身在何處?他依舊安然無恙,對……對吧?”
金氏見她如此模樣,裝作滿臉痛惜的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可能一時之間接受不了這個消息,但你父親他……他……”
金氏那雙好看的眉眼中滿是傷心之意,她握緊了薄言禾的手,兩行清淚順着臉頰落下。
薄言禾見她如此模樣,心裏厭惡的很,但面上還是保持着那副對她的話十足震驚的表情。
待薄言禾的面上也緊跟着留下了熱淚時,金氏鬆開她的手,從袖中取出手帕,給她擦了擦臉。
“四丫頭,你要體會一個做母親的人,在經歷過這些事後,那顆變得軟弱的心。”
“……”
薄言禾不知道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便低着頭一副依舊沉浸在傷痛中,遲遲無法自拔的模樣。
金氏早就認為她信了她的話,所以對於她的任何動作,都沒有多加註意,若是她再聰明些,就能發現在薄言禾低頭之際,一條若隱若現帶着血跡的銀絲從她手腕慢慢伸向了池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