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沒!」她下意識否認,但其實彼此知道,每一次他翻身,她都會跟着動一動,有幾次她醒來,還是他拍着她才入睡的。沒辦法,懷孕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兩人靜默,他垂眸看了看她的小腹,手指微動,卻未曾探出。他淡然道了句,「今兒讓他們在次間置張床吧,我晚上去次間睡。」
「這江珝回得倒是匆忙,竟連交接都未曾做。」薛冕喃喃道。
石稷看了他一眼,笑道:「聽說是為了將軍夫人,夫人已有身孕。」
薛冕「哼」了一聲。這余歸晚倒是爭氣,入門便懷上了,就算她父親被降罪,江珝都會保她,想來這親事一成,對她倒是有益無弊。她倒是成全了,他兒子卻因退婚一事一直沉鬱。別看兒子看似正常,其實心裏一直沒放下她,對賜婚這事,嘴上不說,心裏對他已有怨恨。
然而這事也怨不得他,是他提出賜婚一事的,可誰也沒想到江珝會點名要余歸晚啊。
余歸晚、余歸晚……若不是為了余懷章,江珝如何會點名要她!
「如何,余懷章還沒有消息嗎?」薛冕問道。
石稷搖頭,「沒有,江珝把人藏得太深了,我們絲毫尋不到任何線索。」
「他究竟是要做什麽?若是他得到把柄了,不應該這半年來連個動靜都沒有,而且還把人藏得這麽隱蔽。難不成他根本就沒有找到余懷章,這一切不過是他虛張聲勢?」薛冕擰眉,臉上愁雲滿布,「不應該啊,那為何全城搜尋也沒找出余懷章來?他竟消失得這麽徹底……這江珝到底在預謀什麽?」
他兀自喃喃,石稷上前給他斟了杯茶,貼近他道:「人還是在他手裏。」
薛冕驚問:「先生為何這麽說?」
「早在詔書下達之前,他就已經南下了。」
「詔書未下,他就敢離開雁門?他這是擅離職守!」薛冕怒道,他恨不得趕緊搜羅各種罪名,把江珝拉下來。
石稷知道他的心情,但這事可衝動不得,「是又如何?他畢竟攻下了杭州。雁門大捷,攻克杭州,眼下又順利地打下山陰,皇帝對他青睞有加,這區區小過根本算不了什麽。」
「是啊,如今在朝,他可是炙手可熱……」薛冕無奈嘆息。
石稷卻笑了,「百密一疏,這是任何人都逃不過的。我早已派人盯了他許久,最近得知,江珝正在找一個人。」
「誰?」
「一個女人,是他私自南下時曾救過的一個女人。」
「這女人有何特別之處,要讓他到處搜尋?」
薛冕不解,石稷挑唇,笑容狡黠,附耳道:「在下有一計,不知相爺覺得如何……」
打那夜之後,江珝以不影響歸晚休息為理由,真的搬到次間去了。
明明回來時他心情還好得很,怎就突然間變了個人似的?不但與她的話少了,整個人好像滿腹心思,尤其是在面對她時。
歸晚努力尋找答案,可就是想不通,總不能是因為看了自己那封信吧?她暗地裏嘀咕。
嘀咕歸嘀咕,歸晚還是了解他的,對外人他清冷淡定,無論是怒是怨,都不形於色,可對她……哼,很怕她瞧不見似的,每每脾氣都要撒到她眼皮子底下,跟小孩子似的。
所以他心事重重絕不是因為她,可……也和她有關,不然為何每每見到她,他總是目光閃躲呢?
歸晚捏着針坐在圈椅上發獃。
最近江沛每日都去家塾,陪她的時候少了,而她月分大,腳下活動不那麽靈便,整天閑來無事,她便想要和林嬤嬤做女紅,給還未出世的小東西做襁褓和衣衫。
其實這些都不必她做,一來府里有綉娘,二來她這女紅做的真是……慘不忍睹啊。
「少夫人,該收針了!」林嬤嬤對着發愣的歸晚道。
歸晚猛然回過神來,一着急,指腹按在了針尖上,疼得她「嘶」了一聲。
林嬤嬤趕緊上前幫她瞧瞧,心下無奈,這幹活還得要倒貼,就沒瞧見過這麽笨的一雙手,不要說繡花了,便是給肚兜鎖個邊她都能扎到手。
林嬤嬤瞥着桌子上她繪的花樣,不禁暗嘆,少夫人這雙手還是拿筆吧!
「少夫人,將軍回來了。」門外,蓯蓉喚道。
聞聲歸晚趕緊看了林嬤嬤一眼,林嬤嬤會意,匆匆忙忙地把綉籃收了起來。
這孩子不是江珝的,卻要讓他背着為父的名聲,在這個年代應該是很難被接受的。所以在他面前,歸晚總是儘可能地少提到孩子,像這種給孩子做衣服的事,越是溫馨,也越是諷刺,她還不至於這麽張揚,惹他不高興。
林嬤嬤剛把東西放進柜子裏,門還沒來得及關上,江珝已經進來了,一眼便瞧見了忙亂的她。
歸晚只得迎上去,引開他的注意,笑問道:「將軍今兒怎回來得這麽早?」
她笑靨如花,雙眸亮如星河,閃着溫柔的光,他看得有點怔,可還是在即將陷入的那一刻挪開了視線。他淡淡道:「公務處理妥當,便提早回來了。」說著,他褪下了外衫掛在花梨木架子上。
歸晚默默跟上去,幫他解衣,手碰到他玉帶的那一刻,他手掌覆了上來,溫熱地將她包住,卻又在下一刻鬆開了。
「我自己來就好。」他側了側身子。
歸晚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淡到有點涼,她沉默地望了他須臾,轉過身朝門外去了。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下一抽,喚了聲,「歸晚……」
聞聲,她愣了一瞬,驀然回頭。這還是她第一次聽他喚自己的名字,她驚奇地看着他,眼眸里沒有半絲的不悅,依舊亮晶晶的,期待着他的下文。
其實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只是覺得方才惹她難過了,所以情急之下喚住了她。
他垂眸猶豫了會兒,人生好似從沒遇到過這種尷尬,他搜腸刮肚,竟找不出個藉口來。
「你……吃過晚飯了嗎?」他鎮定地問了句。
「還沒,等你啊。」歸晚笑了,隨即想到什麽,道:「你餓了吧,我這就叫她們去傳飯。」說罷,她趕忙朝外走。
「等等!」他喚了一聲,走了過來,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裙子上,看了半晌,好似明白了什麽,沒忍住笑了,彎腰提起了她的裙裾。
這幾日還是頭次見他笑得這麽開心,歸晚不明所以,伸手要將裙裾奪回來,卻發現自己裙子上竟沾了塊鵝黃的綢緞,仔細看看,不是她方才做的寶寶肚兜又是什麽?
她驚得趕緊去扯,卻連着裙子一起提了起來——她竟然把小肚兜和自己的裙子縫在一起了!方才匆忙,都沒發現。
「你還真是雙『巧手』啊!」江珝揶揄道,越笑越歡。
歸晚臉如硃砂,一直紅到了耳根,忿忿地瞪了他一眼,回道:「誰也不是生下來便會的,不都得學嗎!」說著,她伸手去搶,卻被他抬手躲過了。
她還要去奪,突然眼前人腰一彎,單膝半跪在了她面前,放下了她的裙子,仔細地翻動着裙子與肚兜之間。
「你干麽?」她要躲,他卻皺眉給了她一個「不許動」的眼神,她只得乖乖停住,低頭看他。
「我怕你裙子上有針,會扎到你。」
他話語平靜,可歸晚的心莫名暖了一下,盯着面前的人,眼睛眨都不眨。這種認真的神情她極少見,不僅僅是認真,而是那種小心翼翼,小心到緊張。她只能看見他半張精緻的輪廓,清冷宛若神只的人此刻正跪在她面前,為她屏息凝神地挑着針。
連跪都跪得那麽優雅,讓人有種被寵的幻覺,歸晚此刻不僅心暖,臉也感受到了熱度,連心都跟着亂了節拍。
果然,他沿着垂下的絲線真的找到了一根針。他鼻間輕哼一聲,舉起手中的針給她看,唇角挑了挑,笑道:「怎麽樣,我就說你糊塗吧!你都能把帕子縫到裙子上了,何況落下一根針。」說著,他抬眸看向她。
兩人對視,歸晚先是一愣,隨即慌亂地錯開了目光,只是臉頰的顏色出賣了她。
若是放在往昔,瞧見如此的她,江珝心情或許會很好,可是這一刻,他內心複雜無比。
兩人再次陷入尷尬的沉默中。
倒是一旁的林嬤嬤拿着剪刀過來,一邊裁下她裙子上連着的線,一邊喃喃道:「奴婢就說您這肚兜做得像帕子吧,您還不信……」
許是因為太安靜,許是因為終於找到一個英雄所見略同者,林嬤嬤的聲音顯得有點大。
江珝聽清楚了,本還緊繃的情緒登時被打破,他驀地又笑了,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是肚兜?你啊,還是不要做女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