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四 路中
跪拜在大聖堂澎湃的聖光之柱面前，艾絲蒂爾姣好的面容上是一片安寧與虔誠，然而心裏卻遠遠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
影語者，沙爾多·維斯帕……這個混蛋傢伙，究竟想要幹什麼？
在哈維斯特公國，最開始的時候艾絲蒂爾並沒有在意那些遭遇的伏擊者，後來她不慎被俘也只是因為要符合艾絲蒂爾這個明面上的身份，對於這些人的來歷她有兩個猜想，或者他們是真正的法哈路的信徒，或者，是特意偽裝來挑動大聖堂與法哈路關係進一步惡化的陰謀家，無論這群人是哪種可能，她相信暗中的實力都足以保證她的安全，而且那個劫持他的傢伙也絲毫沒有表現出殺意……所以她一直也沒怎麼緊張，反而一直在思考是否能夠利用這群人達成自己的目的。
結果這群人的實力卻超乎她的想像，甚至以她無往不利的迷藥小囊都作了無用功——不過她卻有了意外的收穫：當用迷藥暗算失敗、那個手持猙獰巨斧的大漢隨手從她衣服上割下一段布料去遮掩迷藥霧氣的時候，看起來像是領頭的那個使用兩把匕首的傢伙，對這兩個東西混合在一起卻表現得大驚失色，甚至連自己都顧不上了，瘋狂地把那堆東西埋了起來——那個時候，她就認出了沙爾多。
難怪那個傢伙劫持自己的時候一點殺意也沒有、眼神還那麼不老實！
回憶着和沙爾多的幾次接觸，艾絲蒂爾心頭泛起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有點甜蜜，有點惱怒，還有一絲的疑慮——沙爾多手中的匕首上可是活躍着貨真價實的死亡神力，身為光明聖女，她對自己在神靈方面的眼力有着絕對的自信，更別說不久之前還在大聖堂這裏親身體驗過，所以是絕對不會認錯的，但是沙爾多不是希安黑幫的頭目之一嗎，怎麼又成了法哈路的神眷者？
那雙匕首上澎湃的神力可不是一般附魔武器能夠達到的，甚至也不是一般主祭級別能夠使用的！對比來看，她也就只在加斯提斯身上見過類似波動的物品，想也知道這樣的東西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外人’隨意使用吧？
可是她和沙爾多也見過多次了，甚至上次還有過‘非常親密’的接觸，卻從未發現他的體內有死亡神力的跡象……但是知道自己的聖服熏香和迷藥混在一起會變成……變成‘那種東西’的，也只有沙爾多和自己了，連從歷史記載中重新發掘出這種迷藥配方的父親都不知道……
凝視着眼前的聖光，一時之間，艾絲蒂爾只感覺思緒如同繁亂糾纏的絲線，真想找個能夠解答這些問題的存在祈禱一下。
“聖女閣下，”
一名低階神侍恭敬地靠過來，細聲低語：“守備隊長請您過去一下，有點事情。”
“知道了。”
艾絲蒂爾柔聲回應，站起轉身，邁着恬靜優雅的步伐離開聖池，充分展現了聖女的風姿。
真羨慕索普曼迪斯……
遠遠跟在身後的低階神侍收斂了自己的目光，低聲吟誦着收束心神的禱言。
艾絲蒂爾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目光，心神從沙爾多的謎題里掙脫出來，開始思考守備隊長尋找自己的目的。從聖山被突如其來的隕石雨毀滅，四位長老就帶着倖存的人員來到了這裏，暫時把大聖堂當做了總部，然而這些倖存的聖山神職人員來到大聖堂之後，由於原本職位很高，所以自然地就想憑藉職位取得控制權，可在原本的大聖堂人員眼裏，他們卻是害得聖山毀滅、讓薩寧的信徒蒙羞的一群喪家之犬，而大聖堂里的人卻是直面法哈路威勢也依然沒有屈服的勇士，因此很是出現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希望不要再是去調解這樣的破事了……真是夠了。
這種註定兩面不討好的事情讓艾絲蒂爾很是頭疼，而且表面上是光明聖女、真實身份卻是拜倫恩斯殘餘信徒之女的她，自然對維護光輝神教的統一沒什麼真心，在被迫處理了幾次這樣的衝突之後，實在是沒有耐心再做這種事了。
然而事與願違，走到一座偏廳入口的艾絲蒂爾果然看見了兩群人正在對峙着，兩邊還都是熟面孔，正是聖山來的一眾高階神職和大聖堂原本的留守人員，兩邊由於長期的分立局面，在制服上有微妙的不同，所以教內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嗯？這幾個新面孔是什麼人？
艾絲蒂爾注意到了幾個奇怪的新來者，他們穿着有點殘舊的神袍，看起來和聖山一群人的服飾比較接近，然而此刻卻站在大聖堂守備人員的身後，神情激動地向對面說著什麼，而聖山一眾高階神職的臉色卻很奇怪，惱怒中還帶着一絲不自在。
“出什麼事了？”
艾絲蒂爾平靜的聲音像一縷清風，輕輕拂過，讓緊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不少。
然而下一刻，從新來者口中喊出的話打破了艾絲蒂爾的平靜。
“聖女閣下，我是聖山的倖存者、中階牧師恩尼斯！我要向你，不，我要向所有人，揭露聖山事件掩蓋的真相——關於那四個噁心的老傢伙的真相！“
……
……
“這本書……有點意思。”
道格撫摸着手中厚重的書本，低聲說出了一句他之前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說的話。書的扉頁上，《舌尖上的決鬥——與神性生物談判的藝術》這排碩大的金邊黑字十分顯眼。
現在他們一行人正坐在拉比亞·亞力門特給菲菲安特製的馬車上，由四匹潔白如雪的高大駿馬拉着向道格的家鄉小鎮‘蒙特’前進，老頭子給小丫頭的疼愛簡直沒邊，這輛馬車與其說是交通工具，不如稱為一座移動的小型法師塔，無數珍貴的魔法材料不計代價地堆砌出了巨大的內部空間、堅實的防禦和華貴的外表，甚至還自帶一個小型能量池，車廂外壁上俯視之塔那抽象的低頭俯視人形標誌散發著傲然的氣勢，再加上明顯有魔獸血統的高頭大馬，讓他們這一路根本沒遇到什麼不順利的事情。
雖然道格覺得坐馬車回去本身就是一個阻礙了，用瑞愛貝特徽記瞬間就能達成的事情非得在路上消耗三四天的時間……但是架不住菲菲安非得要求這樣，說什麼這麼做才算是‘平凡人的旅途’，而且她很早就期待能夠和心上人一起這麼坐着馬車在大陸上到處旅行、看風景吃美食，共同創造兩人美好的回憶，雖然現在身邊的男人脾氣暴躁又不溫柔還是個好色的壞蛋，但總算也算是完成了一樁心愿……
哼。
道格看了一眼正趴在自己大腿上睡得口水橫流的菲菲安，撇了撇嘴。這小丫頭說的倒是好聽，結果也就興奮了一天，然後就對外面千篇一律的風景開始抱怨無聊，最終所謂的‘兩個人一起旅行’變成了‘一個人悶在車裏玩終端’，而被道格嘲笑之後又惱羞成怒大發嬌嗔，逼着道格在車上就開始那一大堆書籍的學習。
還好，守恆之神選對了書，從那一大堆看起來就讓人望而生畏的厚重書本里找到了一本結合了趣味性和實用性的好書，書裏面把和諸神的談判比作一場決鬥，然後從各個方面拆解分析，不但教給讀者很多談判的策略，還幾乎是一步步地把如何觀察對方獲得情報、如何設置和規避語言陷阱、如何用自己的行為誤導對方甚至是什麼時候做什麼樣的表情都列了出來，保證了一個人只要按照這上面的步驟去做，即使不能得到最優的結果，但也絕對不會是最糟糕的結果。
道格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有看書看得聚精會神的時候，一邊看一邊代入自己的人生經歷，不由得感慨如果當初還在希安混的時候他就有這本書的話，不說能不能混上一個頭目噹噹，至少討債的收入肯定要翻個三四番……
雖然一向自詡是腦力型打手，但從學習這本書開始，道格才真切地感到了自己在學識方面和‘專業人士’的差距。在他以往的認識里，高高在上的神祗和普通的凡人根本沒有什麼談判的基礎，畢竟雙方差別太巨大了，就好像議長‘肥豺’西沃爾和希安街頭一個領着三、五個金手指的小頭目坐在一塊談買賣，這樣的不平等情況下任何所謂談判技巧應該都是無用的——然而這本書卻用詳盡的文字介紹了如何在這樣的情況下通過誤導、流言、唬騙、借勢等手段，最終獲取巨大利益的手法，甚至還舉了好幾個實例，都是四百年後的諸神時代末期，智慧傑出人士如何通過在多個神祗之間周旋、故意製造誤會、交叉借勢，最終成功憑空騙得了神力的事迹，看得道格心癢難耐，直接就把相關故事化作神諭，打入了殘存的幾個擅長騙術的沉睡之囚腦海中，讓他們去自行嘗試了。
真是本好書啊。
感受到幾名沉睡之囚已經接受了命令，道格滿意地合上書本，伸了個懶腰，視線落到對面座位的利納克斯身上，卻驚奇地發現，龍巫妖居然沒有在看書，而是側着頭一動不動地看着窗外的風景。
這可真是新鮮。
道格眉頭微皺，謹慎地觀察着利納克斯，心中猜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要知道自從菲菲安拿出了這一堆書籍之後，利納克斯幾乎是把全部時間都投入到了這些來自四百年後的專業書籍中去，完全沉迷在了知識的海洋里，甚至連他那八個終端都不管了，從開始了旅途之後，道格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把目光從書本上挪開。
“我只是想起了和洛娜一起旅行的日子，我的主神。”
感受到了道格的目光，利納克斯轉過頭來，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微笑，“當年我們也是化成凡人的樣子，乘坐着馬車在大陸上旅行，到處尋找美麗的景色和美味的食物……”
他黑色的眸子微微黯淡了一瞬，隨後又變成了充滿希望的目光。道格的成長他是看在眼裏的，對於神力的掌握越來越成熟，相信能夠完美復活洛娜賽黛絲的日子已經不遠，特別是菲歐曾經有意無意地對他透露了一些關於‘溫柔的紅頭髮阿姨’的消息，對於未來，他現在充滿了熱切的盼望。
“聽起來就讓人羨慕啊。”
道格點了點頭，“希望我們能夠早日擺脫博格·菲克瑟這個煩人的玩意兒，沒了所謂的‘歷史’的束縛，在新的時間裏能輕鬆一點，應該很快就可以去復活你的伴侶了。”
“現在只需耐心等待，我的主神……我們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也有足夠的力量應對各種變化。”
利納克斯的手指優雅地輕舒，一個裝飾華麗的瑞愛貝特徽記就緩緩懸浮在空中，“根據最新的統計，整個大陸上瑞愛貝特徽記的數量已經增加到了兩萬枚，每天出現的兌換請求也已經超過了100次，積攢的神力已經達到弱等神靈的程度，而且這個數量還在以驚人的速度擴張——不得不說，徽記能夠通過獻祭資源來複制自己這一設計真得是很利於傳播，而能夠截流一部分能量更是非常精彩，我的主神。”
利納克斯真心實意地稱讚着道格在徽記設計中靈光一閃提出來的方案，讓徽記能夠複製自己並在複製中截留部分能量，比原來到處隨機播撒的方案要有效得多，擴散速度比他最先估計的要快五倍以上。
“呵呵，人們總是對不需要付出的東西滿懷戒心，對自己花費大價錢搞到的東西卻十分相信，如果這東西還能給自己帶來大量財富的話，那簡直就跟發瘋沒什麼兩樣了。”
道格扯了扯嘴角，腦中不期然地想起了當初去幫人要債的情景，當時他簡直無法理解那些曾經滿屋子金幣的大商人究竟發什麼瘋，居然會花費一半的家產去買一個破破爛爛的鬱金香根，還頑固地相信他們能靠這個發大財……可惜他們最後等來的不是高價收購的買家，而是親切地帶着匕首在夜裏來拜訪的道格。
正是這段經歷，讓他否決了菲菲安提出的製造很多徽記到處撒的方案，改為讓徽記能夠通過獻祭一定量的財富來複制的設計，現在看來效果還是不錯的，很多花大價錢從別人那換了一個徽記的人，在確認了徽記的有效性、特別是發現了製造一個新徽記能夠在自己徽記中留下一些‘盈餘’之後，都變成了義務的推銷員，恨不得周圍所有的鄰居人手一個。
“不過我最近養傷的時候，又有點新的想法。”
道格看着利納克斯，心中組織着詞語。在菲菲安看膩了風景窩在馬車裏玩終端的時候，被迫當靠枕的道格不是在打瞌睡，而是認真地思考當下的局面和自己的未來——他的守恆神系現在有普通信徒（除了利納克斯和菲菲安之外絕大部分是沉睡之囚）、終端系統、兄弟會、瑞愛貝特徽記四個神力來源，但普通信徒人數太少、終端系統面對的主要是法師，‘兄弟會’則偽裝成一個秘密組織的名字，幾乎都提供不了多少信仰之力，在瑞愛貝特徽記出現之前，幾乎完全靠着利納克斯和菲菲安的個人財產來轉化神力使用，在那個到處奔波只為‘維護歷史’的時候倒也夠用……然而按照菲歐的說法，現在已經是一個時間扭曲后的新時空，一切都重新開始，而那些古老的諸神已經察覺到機會紛紛降臨，未來大陸上肯定到處都是神祗的痕迹，而自己作為拜倫恩斯的繼任者，幾乎被所有的神祗憎恨，可以說到處都是敵人，因此道格覺得，很有必要將自己的‘灰蜥蜴計劃’進一步發展，挑動更多神祗互相爭鬥，為自己獲取更多一點發展的時間。
“菲菲安的手藝和知識，我覺得還能更好地利用一下。”
他拿出了自己那對‘法哈路的憐憫@菲菲安仿製版’，嫻熟地在手中玩着各種刀花，“現在那些神的各種秘密，對於她來說根本就是沒什麼遮掩的玩意兒，只要偽造出貨真價實的神力信息，就能在諸神的信徒之間輕易製造出矛盾來，那個時候我們想怎麼——”
眼前忽然閃過久違的一圈圈世界的畫面，然而只閃爍了一瞬間就戛然而止。
道格表情一冷，一把將迷迷糊糊的菲菲安扯起來塞在了自己身後，緊緊握住‘法哈路的憐憫’，冷冽的目光透過馬車的窗戶，迅速地查找起可能存在危險。
與此同時，利納克斯的臉上也消失了笑容，身周懸浮的八個終端同時振動，數十種預製的法術序列被瞬間觸發，將整個馬車包圍得滴水不漏。
——眼前的世界沒有任何異樣，然而不知何時，已經聽不到任何鳥鳴和蟲叫，甚至連風都靜止，整條道路連同附近的森林，彷彿突然死去一樣，平靜得就像……就像路中間那位黑袍陌生人的袍子……
法哈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