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三 故鄉（續）
萊特帝國南方第二大城市‘坎緹紐’，奧瓦爾古堡，現在的萊特帝國皇帝臨時行宮。
穿着軍裝的索普曼迪斯坐在樸實無華的椅子上，面色蒼白，明顯有些虛弱，表情卻很平靜，手臂微微顫抖着從桌上拿起一份報告，看了幾眼之後，又輕輕地放了回去。
“這麼說，你們還是沒有得到有關哈維斯特公國境內遭遇的那些襲擊者的任何情報？”
他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回蕩，明明很醇和，卻讓負責彙報的侍從軍官情不自禁地後背發緊，像是被無形的冰塊滑落，只想儘快從皇帝的視線中離開……但是他現在卻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回答。
“非常抱歉，陛下。”
侍從官語速很快：“雖然有默拉克大師提供的影像，但是我們在哈維斯特公國遭遇的所有襲擊者都完全找不到任何蹤跡，不知道他們是誰，不知道他們從哪來、不知道他們如何離開——他們就彷彿是專門為了針對您的軍隊而突然憑空出現在世界上。”
“咳咳……”
索普曼迪斯輕咳了幾聲，眯着眼睛陷入沉思。死亡神力雖然被逆轉和驅逐，但是他這身體畢竟真實地死過一次，絲毫不受影響是不可能地，但只是彷彿大病一樣虛弱了幾天，直到今天才能審理政事，已經比道格那邊的凄慘情況強多了。
“我們認為，這群人背後必然涉及到某位神祗，他們的行動特徵很符合神術的特點。”
侍從官鼓足勇氣加了一句。他已經調動了全部力量，軍中的幾個高等法師、術士都被調去協助探查，種種跡象顯示這很像是由某些神祗背後暗中支持的行動。
“嗯，繼續調查。”
索普曼迪斯簡單地回應了一聲，即使在病中，暗紅色的長發依然一絲不苟地梳理在身後，“默拉克大師和杜貝大師他們現在在幹什麼？”
“這個……陛下，請恕我們無能為力。”
侍從官苦笑了一下，“幾位大師的住處根本無法靠近，連從遠處窺視也無法做到，內部更是被變成了死魔法區域。”
“……讓你的手下撤出吧。”
索普曼迪斯輕聲下着命令，聽不出喜怒。對於這幾位突然出現、並自稱來完成約定的神秘法師，索普曼迪斯保持着基本的懷疑，不過對方手段詭異法術多變，現在並沒有什麼有效的辦法來進行監視——然而作為一名皇帝，索普曼迪斯其實並不在乎，無論這幾名神秘法師有什麼企圖，他背後的薩寧和光輝神教都是最大的依仗，任何陰謀詭計在絕對的超凡力量面前都是可笑的……因此，他現在要做的正確的事情，就是趁着諸多異端神靈降臨的大好時機盡量擴張光輝神教的力量。
“命令，後續部隊加快行軍，我們必須在一個月之內，‘將哈維斯特公國從邪惡異教徒的手中奪回，恢復哈維斯特公國的秩序’。”
考慮片刻，索普曼迪斯用他平靜虛弱的聲音發出新的指示，侍從官壓制住心中的思緒，迅速到書桌前根據索普曼迪斯的命令起草起軍令來。
……
當侍從官從未來的深紅大帝手中接過他親手臘封好的文件、疾奔出城堡的時候，不遠處的山坡上一棟豪華貴族鄉村別墅的屋子裏，幾名黑袍法師正通過一塊奇異的水晶，清晰地觀察着索普曼迪斯的寢宮景象。
“完全找不到任何跡象啊。”
擅長治療的斐庫達讚歎地看着索普曼迪斯的表現，由衷地嘆息，“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不使用‘法哈路的憐憫’就能從死亡神力的侵蝕中恢復過來的……真是太神奇了！”
“實際上他沒有。”
一向冷言冷語的默拉克哼了一聲，“他那時候已經死了，我很確定……我想你也是如此，否則你就該喝上幾管藥劑治治眼睛了。”
“我們都很確定。”
幾人中擁有最高威望的杜貝揮手阻止了斐庫達要出口的反諷，“然而我們也都看見了，他毫無理由地從死亡中蘇醒，甚至完全擺脫了死亡神力……在我們漫長的記錄中，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唯有——”
他沒有說話，和幾名同伴互相看了幾眼，雖然沒說出來，但確定大家都心意相通，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永恆羅盤果然是正確的，”
名為奧凱德的黑袍沉聲開口，“那麼，接下來我們怎麼辦？再參與下去很容易介入薩寧和法哈路的神戰啊。”
他毫無敬意地叫着諸神的名字，看起來絲毫不擔心會被感應到。
“我們是德柯庇力沃。”
杜貝的臉上閃過一絲莊重，“從遙遠的祖先開始，我們拋棄一切，守護無人知曉的秘密和珍寶，只為完成那個約定，和……一起超脫這個牢籠——而現在我們終於等到了永恆羅盤的預兆。”
他抬頭掃視了一圈，幾名同伴都微微激動，畢竟作為一個在約定的預兆出現之前都只能默默潛伏的秘密團體，先代逝去之後，傳承的時間一長繼承者們都會面臨信心問題，而現在預兆終於出現、一些事情也得到了側面證實，對於他們來說是巨大的鼓勵。
“既然永恆羅盤把死之眼的標誌指向了這名皇帝的敵人，那麼我們就去把他徹底消滅掉吧——即使對手是法哈路！”
……
……
與此同時，俯視之塔菲菲安的秘密實驗室里。
從知道了道格的家鄉那一刻起，菲菲安就一直想要去看看。在日常的交流中她已經知道了道格去了希安之後的大部分事情，包括在地下世界廝混的那幾年，然而道格卻從未提到過他的家鄉，直到這次菲歐‘偶然’得到一隻他家鄉特產的熏肉腸，才知道了那個位於萊特帝國南部的小鎮的名字：蒙特。
菲菲安很好奇，道格為什麼之前一直都沒有提到過他的家鄉？難道這裏面藏着什麼秘密？
於是道格這段日子被她騷擾得十分煩躁，一個破村子而已，哪裏有什麼狗屁秘密？只不過自己當年從家鄉出來的時候發了豪言壯語要去王都武技學院混出個人樣來，結果卻墮落成了一名見不得光的暴力分子，好容易跟威斯特搭上關係，卻還沒等獲得什麼地位又被菲菲安抓來直接成了神……現在回去見了那些熟悉的人真的有些尷尬，肯定會很熱情地問自己在希安混得怎麼樣，總不能跟村裏的獵戶、農夫們說自己現在已經成神了吧？
——那會成為年度笑話，並且在這個封閉的小山村裡流傳一百年的。
“去嘛，就去待幾天而已呀~好不好嘛~”
菲菲安摟着道格的胳膊撒嬌。對於此刻的她來說，什麼冗餘天使、黑暗屬地、獸人誘導計劃等等等等，都不如和道格一起回一次他的家鄉重要。雖然道格和她的感情開始於一系列的陰差陽錯，但是現在兩人已經發展到現在這樣的關係，就應該認真地對待這段感情和這個男人，特別是他的過去——熟悉一個人的成長過程，才是了解這個人的最佳途徑啊。
“我們有那麼空閑嗎？還有很多大事需要儘快處理！特別是索普曼迪斯身邊那些德柯庇力沃，他們可都是親眼看見索普曼迪斯復活的，萬一祈禱的時候讓薩寧知道了，然後從索普曼迪斯身上抓住我的神術線索，情況就會很糟糕！”
道格皺着眉頭試圖轉移少女的注意力，現在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回不回家鄉不是現在應該考慮的事情！
在利納克斯的秘葯支持下他的身體恢復得很快，但輕微受損的神魂令他暫時無法隨心所欲地使用守恆法則，幸好秘密掛靠在守恆神系裏的瑞愛貝特徽記最近發展勢頭良好，通過在兌換中‘抽成’積存了不少能量，可以通過消耗它本身儲存神力的方式來應用守恆神術，但能量的額度和應用的範圍都比較受限制。
“德柯庇力沃才不會向薩寧祈禱啦。”
菲菲安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隨後微微一怔，有點疑惑地眨眨眼睛：“咦，為什麼我會知道……啊對了，我記得我看過一份資料是這樣說的，哪怕諸神時代末期，德柯庇力沃的身份公開之後，也從沒有人見過他們去拜薩寧呢！”
“那博格·菲克瑟呢？”
道格沒注意到菲菲安的一點記憶混亂，仍然試圖讓少女把精神集中到正事上去，“我養傷耽誤了好幾天時間，各種原本準備好給它添亂的計劃都被延遲了，利納克斯那邊多少還執行了一些，你那邊呢？幾乎是原地踏步吧？”
“那個不重要啦，有你和利納克斯的計劃就足夠了！實在不行，我可以做個實驗把它引開……就是那個……實驗……咦，奇怪哦，怎麼感覺怪怪的，好像忘了什麼事？”
菲菲安的大眼睛迷茫地閃了閃，感覺剛才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太對。
“我說老哥，現在這時候，博格·菲克瑟估計已經排查完大部分混淆判斷的時間線索了，你就暫時別搞什麼大行動了吧。”
原本在一邊和他的機械助手噗嚕玩猜拳遊戲的菲歐突然大聲開口，打斷了菲菲安的思緒，暗中抹額一把冷汗，背在身後的手指上極淡的青色光輝正在緩緩散去：“考慮你現在的情況和目前的情勢，最佳的選擇還是小心翼翼地縮頭躲着比較好，這段時間盡量像一個平凡人那樣生活，不要引起任何神力的波動啦。”
“嗯？為什麼這麼快？”
道格表情一冷，眯起眼睛盯着菲歐。記得這小子似乎說過他們的那些行動、特別是對加斯提斯的襲擊能夠大幅度擾亂博格·菲克瑟的判斷、拖延它的行動，現在又告訴他博格·菲克瑟已經排查完大部分線索……如果是在希安的團伙里跟老大這樣子彙報，估計就沒下次見老大的機會了，運氣不好遇到脾氣暴躁的，還會直接被打個半死。
“咦？你不知道嗎？……哦，對了，這件事我忘了告訴你們了——那個傢伙之所以會這麼快，是因為這個位面的神祗當中那個出了名喜歡裸奔的菲特馬斯特主動迎上去充當了他的助手，”
菲歐一副剛想起點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的表情開口，“因為有‘本地人’幫助梳理因果線的關係，博格·菲克瑟排查時空線索的速度提高了至少六倍，同時如果我們在這期間動用涉及因果的神術，就會非常容易暴露。”
“而你現在才告訴我？”
道格狠狠地盯着菲歐，眼神不善。
“反正你神魂受傷那麼重、神力基本歸零，什麼也沒法做，知不知道都一樣啦。”
菲歐一個凌空翻坐上了旁邊的實驗桌，彷彿對道格的眼神毫無所覺：“放心放心，我有數，不會出什麼事的。”
……真想踹這個臭小子一腳。
道格揉着額頭，看着菲歐那張笑嘻嘻的臉，只覺得腳癢的厲害。他現在的心情有點複雜，一方面菲歐把守恆法則的最高機密都毫無保留地傳授了出來，這絕對是最親密的自己人才能做到的，另一方面，這小子不知為何又屢屢惹得自己滿心怒火，即使知道他是所謂的序列天使、擁有超越規則的極強力量，也經常忍不住想要揍他屁股的衝動。
壓制了心裏的怒氣，道格隱蔽地用神諭和利納克斯聯繫了一下，確認最近沒發生什麼需要注意的重要事件，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眼前這幾個人當中最讓他信任的就是龍巫妖，無論是能力還是性格，都非常符合道格的期望。
“這樣的話，我們就更應該去你的家鄉了呀！你不是說那裏很封閉嗎？”
菲菲安毫無保留地相信了菲歐的保證，大眼睛一閃一閃地看着道格，“菲歐說了，要像普通人一樣地生活哦！”
“隨着博格·菲克瑟的追查、以及諸神降臨之後事態的進一步發展，大陸上很多地方都將不再平靜，像俯視之塔這樣的地方註定會吸引無數人的視線，這裏已經不適合我們駐紮……平靜偏僻的小山村是躲避諸神信徒視線的良好選擇，生活環境的封閉特性將大幅度降低從其他線索追查到我們因果線的幾率。”
另一邊，收到菲歐暗中信息的利納克斯也開口幫腔了，“同時安靜的環境也是一個很好的休養地方，我的主神。”
“那隨便找個偏僻城市窩上幾天不就行了嗎？”
利納克斯的建議讓道格眉頭皺得更厲害，他真的是不怎麼想回去。
成神的時間太短，此刻的他身上神的特質還非常稀少，人的特性依然佔據主角，所以現在他不是一位神祗，而只是一名因為沒混出名堂而怯於回到家鄉的普通人，害怕見到親人們失望的目光。
……或者說，他現在混到的名堂太大了，以至於大過頭了，在這件事裏完全起不到作用。
“道格！”
菲菲安有點不高興了，她當然知道自己的理由很牽強，但這不是重點呀，重點是她想要到道格的家鄉去，想要了解他、進一步加深兩人的關係！可這個壞傢伙一直推三阻四的……咦，該不會是在他那個家鄉有別的女人？
少女狐疑地看着道格，心思開始不由自主地朝這個方向歪去，一時間曾經看過的小說裏面無數類似的情節噴薄而出，讓她短暫地走神了。
“別的地方吃不到那麼美味的熏肉腸呀！”
菲歐嚷嚷着給道格煩躁的心情再添點亂。“而且那麼久沒回去了，沒準會有什麼驚喜哦！”
嗯，肯定是個很大的‘驚喜’……少年暗自詭笑着，突然想起什麼，趕緊轉身給自己的機械助手低聲下達了新的指令：“哦對了，噗嚕，設置日程，記得提醒我在老媽發現那個女人之前趕緊逃走……我可不想在新的時空裏還重溫一下她發飆的場景……”
熏肉腸……
聽到這個詞語，道格的心神微微恍惚，舌尖上隱約又出現了那令人懷念的口感，腦海中的記憶也喚起了和家鄉有關的部分，童年的歡樂和家庭的溫馨一幕幕從他眼前飄過，讓他煩躁的心情漸漸平息。
“好吧，回去看看也好，反正要恢復神力需要時間，在哪耗着都一樣。”
道格少見地嘆息一聲，終於同意了菲菲安的要求，然後心裏像是突然打破了什麼似的，忽然升起了一絲期待和激動。
說起來，自從到了希安之後，他就一次也沒回過家，唯一的交流就是托旅行商人捎來的幾封信……不知道家鄉的親人現在什麼樣子了……
“哎？太好了！”
菲菲安回過神來，高興地一下子摟住道格，嘟起小嘴親了好幾口，“這就對了嘛！我們一定會在那裏渡過一段很愉快地時光的！而且那裏空氣清新又安靜，非常適合學習哦，你的知識會飛快進步的！”
“……”
道格突然覺得有點後悔。
“您準備以什麼樣的身份出現在家鄉人的面前、我的主神？”
閱歷豐富的利納克斯很了解道格現在的心情，也明白他在糾結什麼，“我這裏有四份封地在萊特帝國境內的貴族爵位文書，都是之前在人類社會中生活的時候收集的，傳承明確，不會有紛爭，而且確定現在依然有效……您可以從中選一個。”
“貴族嗎？”
道格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有些意動。利納克斯處事穩重，開口之前必定已經將事情辦妥，他說手中的爵位傳承沒問題，那就肯定是這樣，道格只要隨便接過一份文書籤上自己的名字，就會馬上變成萊特帝國貴族階層的其中一員——就如同他在希安黑暗世界裏曾經做過的那些白日夢一樣。
然而，用這樣的身份去面對家鄉人，就像是作弊一樣啊……
“算了吧，”
道格終於還是搖了搖頭。這一刻，在希安的地下世界摸爬滾打掙扎求生了數年、為了出頭甚至不惜委身做‘王都之蠅’威斯特的打手的道格暫時褪去了，那個曾經天真質樸的山村青年短暫地浮現出來，“用貴族身份回去的話，恐怕就沒人給我們開門了……要知道，在我們那裏，貴族可不是什麼好詞……小孩子玩戰鬥遊戲的最大假想敵人，就是來收稅的貴族管家……”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那您準備什麼樣的身份？”
利納克斯沒有什麼意外的神色，馬上又拿出了另外的一些預案：“我這裏有各大學院的結業證書，還有七個不同行業的中型組織的身份信物……”
“……不用了。”
道格輕輕揮手，轉頭看着懷裏的菲菲安：“就用我真實的身份就好。”
“真實身份？守恆之神？”
菲菲安有點不明白道格的意思。
“不。”
道格回想着當初和菲菲安第一次相遇的場景，眼中閃過一絲惡意，突然伸手在她充滿彈性的小屁屁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是俯視之塔天才大小姐的保鏢！”
“呀！……壞蛋！”
……
“不可思議啊，”
看着那邊旁若無人地陷入二人世界的道格和菲菲安，菲歐摸着光滑的下巴一臉若有所思，“居然是‘熏肉腸’起作用了？……這麼說，我之所以到了現在這種高度都擺脫不了美食的誘惑，果然是因為父系和母系兩邊都是吃貨的原因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