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五色米(下)
唐安的低聲下氣和誠懇道歉,最終從劉母那裏換來了劉飛的大致方向。
“非洲?!”唐安的心臟彷彿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她去做什麼,做翻譯嗎?那地方那麼亂——”
“我也這麼說!”劉母難得地跟唐安站在了統一戰線上,“可那丫頭就是不聽,有什麼辦法······”
唐安的腦子裏頓時冒出了關於非洲的所有負面新聞。他的腦補越來越可怕,最後他實在坐不住了,乾脆前往了ICPO(國際xj組織)。
“我是來找人的。”唐慎行在組織里認識人,所以直接把唐安給介紹了過去,“她人在非洲,拜託。”
“仇家還是勒索?”一個長得挺好看的探員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女朋友什麼身份?”
唐安不爽地皺起了眉頭。在沒有其他訊息的情況下,這個探員居然就猜出來要找的人是唐安的女朋友,說明他專業能力不錯。但是他這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實在讓此時火燎眉毛的唐安高興不起來。
“沒有仇家,也不是勒索。”唐安說道,“她自己去的非洲。”
名叫安東尼的探員這才開始拿正眼看他:“麻煩看清楚,我們這裏是重案組······家庭糾紛為什麼要佔用探員資源啊?”
“我只是想借用一下你們ICPO的信息庫。”唐安誠懇地說道,“這不算是佔用資源吧?”
安東尼探員抱起了手臂,正要跟他理論下去的時候,一個看起來像是探員組長的人從外面走了進來:“這是誰?”
他是對着安東尼說的,但是面朝的卻是唐安。
唐安瞥了一眼他的名牌:斯蒂芬。
斯蒂芬跟安東尼耳語了一陣,隨後轉過頭來跟唐安問道:“您是來找女朋友的?還沒結婚?”
“嗯。”唐安稍微有點不自在——斯蒂芬的語氣太像催婚了。“唐慎行先生說,你們可以幫我的。”
不然他早就黑入ICPO找資料了,才懶得看這幫探員的臉色呢。
“唐慎行?看來他年紀大了以後真是腦子不好使了。”安東尼調侃道。
斯蒂芬做了個手勢,止住了安東尼的抱怨,隨後對唐安說道:“我們ICPO的資料庫,開啟程序很複雜。可否請您先在會客室稍候,我們的手續完成了之後就通知您。”
唐安不疑有他,依言去了會客室。
“我是說真的,唐慎行居然放任一個家暴男來追女朋友?他腦子壞掉了吧?!”安東尼憤慨地說道,“他以為我看不出來嗎?這麼明顯的家暴事件!”
斯蒂芬也嘆了一口氣。不是安東尼敏感,實在是這樣的家暴事件太多了:丈夫常年暴打妻子,最後妻子憤而出走,丈夫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忙不迭地出去追妻。
然而追回來之後,他們往往是積習難改,妻子們不出一個月又會變得鼻青臉腫。
安東尼的同事在民事組工作,安東尼幫着處理了幾個案子,每次看見那些女人們臉上觸目驚心的傷口時,他總是恨不得親手揍那些男人一拳。
“這個唐安是長安科技公司的總裁,家大業大。”安東尼看着資料說道,“他還沒結婚呢,就已經把女朋友給嚇跑了——要是結婚了,這還了得!絕對不能讓他再找到那個可憐的女士了!”
斯蒂芬作為組長,還是比較謹慎的:“我還是先給唐慎行打個電話,探一探這個人的虛實。”
“你動作麻利點,我發現這人是計算機專業畢業的。”安東尼擔心地朝會客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萬一要是闖入了咱們的信息庫,那麻煩可就大了!”
然而,有一句老話說得好,怕什麼就來什麼——唐慎行不知道又跑到哪個犄角旮旯逍遙快活去了,斯蒂芬怎麼也聯繫不上。
“不能再拖了,等會兒那人該反應過來了。”安東尼打開了電腦,“我先把那個可憐女朋友的出境記錄給刪了······”
斯蒂芬下意識地阻止道:“你等等,這不是咱們應該插手的——”
“這種家暴案,尤其是一方有權有勢的情況下,往往會演變為命案。”安東尼義憤填膺,“我幫民事組干過,我知道的!——這事我一定要插手!”
斯蒂芬知道自己攔不住他了,不由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算了吧,大不了到時候上級責罰下來,他替安東尼背鍋就是。
半小時后。
唐安已經喝完了第三杯咖啡,斯蒂芬才快步走進了會客室:“抱歉,我們沒辦法幫您。”
唐安站起身,欣長的身體周圍瀰漫著冷氣:“為什麼?”
剛才還讓他滿懷希望地等,現在就忽然改口了?
斯蒂芬不說話的時候也顯得很冷傲,這兩棟冰山對峙的時候,空氣彷彿被凍結了一般。
這個時候,安東尼從斯蒂芬身後冒出頭來,說道:“對不起啊,尊貴的總裁閣下。——但就是不行,‘找人’這種事,不在我們的業務範圍內。因為您是唐慎行先生推薦來的,所以我們剛才去諮詢了一下,能不能為您破例——”
“結果是不能。”斯蒂芬很自然地接道。
“總之,對不起,您請回吧,我們還有別的案子要忙呢。”
唐安總覺得安東尼的眼睛裏閃着得逞的光芒。但這是唐慎行給他推薦的人,唐安不想懷疑過多,於是忍住了沒有撕破臉:“有其他的方法嗎?”
“或者您可以求助海關,去翻記錄。”安東尼沒什麼誠意地建議道,“就是比較繁瑣。”
翻記錄?那他還不如去大海撈針。
唐安這下算是看清了探員們對此事的態度:“無論如何,謝謝你們,我這就不打擾了。”
他之所以現在還能保持禮節,完全是念在偶像唐慎行面子上的緣故。
“素質不錯。”安東尼朝着唐安的背影吹了個口哨,有些意想不到地讚賞道。
“回去幹活。”斯蒂芬隱隱有一種搞砸了的預感,但是他看了一眼安東尼“助人為樂”以後那滿足的神情,於是又什麼都沒說。
北非,摩洛哥。
劉飛昨天才下飛機,今天就已經適應了這裏的環境。如今臨近冬季,空氣溫和濕潤,到還是挺舒服的。
從小看《動物世界》長大的劉飛,對於非洲的印象就是河馬和大象。不過摩洛哥的野生動物中,最著名的是大耳小狐,於是劉飛也就湊了次熱鬧,和一個旅行團一起去北非沙漠遊玩,專門為了看一眼小狐狸。
之前在網上搜到大耳小狐照片的時候,劉飛還以為自己看到了許多年前見到的那隻貓咪——光煞。兩者的眼睛都是那麼純潔無辜,讓劉飛抱着手機一臉痴漢狀。
但是狐狸和貓咪終究不一樣。
狐狸的皮毛再蓬鬆柔軟,劉飛眼前浮起的也仍舊是光煞那雪白的小腦袋。
就像——十年後的總裁唐安再冷漠冰封,劉飛看見的卻還是十年前的陽光學長。
所以她的警惕性大概才會那麼差,以至於將一切背叛的徵兆視而不見。
但是十年後的總裁終究不是那個事事以劉飛為中心、把她寵到天上去的學長了。
行人們在劉飛身旁興奮地拍着照,劉飛卻沒有了看下去的興趣。她低下頭,沉默着,與沸騰的人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怎麼啦?”同行的年輕男子用法語問道,“您剛才還挺高興的呀!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劉飛看了他一眼:金髮藍眼高鼻樑,歐洲人無疑。
劉飛已經學會對陌生人的熱情抱以警惕了:“我、我沒事,謝謝您。”
熱情的歐洲人鍥而不捨地還要提供幫助:“我給您拿瓶水來?”
“真的沒事,謝謝您。”劉飛連連擺手。
但是那人卻還是笑着去旁邊小攤買了瓶水,直接遞給了劉飛:“給,您看着我買的,我沒有打開過,可以放心喝。”
劉飛不忍心告訴他自己背包里其實有水壺。她道了聲謝,還是接了過來。
“您是亞裔嗎?您的法語發音真好。順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本傑明,是個調查記者,來這邊報道新聞的。”他笑得很陽光,“可以告訴我,您的名字嗎?”
“······我叫劉飛,是中國人。”劉飛最終無奈地說道,“但我現在真的沒有跟人溝通的想法。”
本傑明倒抽了一口氣:“您、您就是劉飛?那個首席翻譯?之前在法官方翻譯處、後來去了長安科技公司的那個?”
“您認識我?”劉飛疑惑地問道——難道她的名聲已經大到這種地步了嗎?不至於吧?
本傑明的反應速度很快:“對、對對,我認識您。”他擠出一個討好的、幾乎是有點諂媚的笑容,“巴黎的三語同傳不多,您是其中最厲害的一個。”
這個示好太過度了,劉飛看本傑明的眼神又警惕了幾分。
本傑明彷彿察覺不到她懷疑的目光一般,興沖沖地提議道:“你是來放鬆心情的,美食最能放鬆心情了——我請你去吃飯吧!”
“你怎麼知道我是來放鬆心情的?”劉飛想起了自己和唐安的那檔子破事,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她皺着眉看他。
“有人在《都市青年報》上抹黑你啊,那家報紙很知名的。”本傑明說這句話的時候,臉龐可疑地變紅了,“不過、不過你放心,現在報紙已經澄清了,影響很快就會消除的。”
劉飛聽到本傑明是通過這種方式知道她的,反而坦然地鬆了一口氣。
她搖了搖頭,說道:“不,影響不會消除的。”
本傑明忐忑地看向她。
“這種事,我在國內就經歷過一遍了。就算後面的反轉新聞來得再及時,也總有人會被第一條新聞影響,潛意識裏就默認了你有罪。”她若無其事地說道。“這也是我當年選擇不回去的一個原因。”
本傑明咬住了下唇。
“說到吃飯,我請您去吃五色米吧。算是感謝您給我這瓶水,還有帶來這個好消息。”劉飛輕快地說道,抖落了些沉悶的情緒:“不管怎樣,新聞撤掉總歸是好事。”
本傑明只好愣愣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