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五色米(上)
他原本以為本傑明會驚慌失措來着的,沒想到,這位記者還真是個人物。於是唐安也在不知不覺中放正了自己的態度。
“我認識您——確切地說,我聽說過您。”本傑明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來意,“您是為了劉飛女士來的吧?”
唐安開始懷疑本傑明到底是不是新人記者了——一個菜鳥記者不應該有如此完美的應變能力啊?
“我就知道您會來,舉報人跟我說過了。”本傑明還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態度,“您還是請回吧,我不會撤銷新聞的。曾在官方翻譯處工作的、首席翻譯家的私人作風居然如此不堪,這反映出翻譯處選人制度方面的問題,具有社會影響力,我不會放棄的。”
唐安意識到,自己不能再走金錢誘惑的老套路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恐怕真的是懷了一腔熱血來寫新聞的。
於是他改換戰略道:“您口中的那個舉報人,她給了您什麼證據,讓您寫出了這篇文章?”
“您怎麼知道,舉報人是一位女士?”本傑明注意到了唐安用的是“elle(她)”,有些緊張地反問道:“您對她做什麼了?”
唐安好整以暇地抱住手臂:“先回答我的問題。”
本傑明立刻老老實實地交代道:“她給我聽了一段錄音,還給我看了十年前你們帝都的新聞······好了我回答完了,你快告訴我,你把她怎麼樣了?你不說清楚,我可就申請人身保護令了!”
“那段錄音是中文吧?你聽得懂嗎?”唐安沒有理會年輕人微不足道的威脅。
“身為一個調查記者,各國語言都會一點,那是基本功;再說了,我有翻譯器。”本傑明愣頭愣腦地說道,“你把程湖女士怎麼了,你回答我!”
唐安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我要是已經把她‘怎麼’了,你覺得我還會大費周章地來找你嗎?我看起來很閑嗎?”
“那、那您就不怕我給她報信——不對,您、您想對我做什麼?!”本傑明的臉上清清楚楚地寫着細思恐極,“我,我告訴你,就算是你把我殺了,新聞的影響力也還是存在的!”
即使嚇得瑟瑟發抖,卻還沒有屈服。唐安眯了眯眼睛,倒是有些敬重眼前這個毛頭小子。
“那倒不至於,我敬重法律。”唐安宣佈道,“再說了,這件新聞想要得到反轉,還要仰仗你呢,我怎麼可能對你做什麼。”
本傑明一臉鄙夷:“你不要想賄賂我了,我不會屈服的。這件新聞,我要追蹤到底了!”
唐安取出自己的電腦,朝他招了招手:“看完這個再說話。”
他找出了十年前,孫墨遙寫的反轉新聞。
本傑明一看到記者署名就炸了:“我、我的天,上帝啊,那是孫墨遙先生——就是那個調查記者,孫墨遙先生嗎?就是報道了英國外來人口生存狀況的那個——”
“請看完再說話。”唐安有點受不了本傑明的聒噪了,他面無表情地警告道。
“但是你最好知道,沒有事實依據的話,就算是孫墨遙,也沒辦法讓我改變觀點的。”本傑明大聲發表立場道。
十分鐘后。
本傑明:“我這就去撤回新聞,並發表道歉信。”
“這倒不用。”唐安擺了擺手,說道,“你只要先幫我穩住程湖就好。能做到嗎?”
本傑明又看了一眼孫墨遙的署名,點頭如搗蒜地道:“我答應你!那、那個,請問您認識孫墨遙嗎,能不能給一下他的聯繫方式啊——”
唐安思索了一陣,隨後爽快地把舊友賣了出去。
搞定了記者,唐安下一個目標是搞定嚴彪。
嚴彪的訴求其實挺簡單:給錢。
程湖來拉攏他,他答應以身作證的條件就是給錢;同時,他也料到了劉飛那邊的人會來找自己,他和解的條件也早都想好了:給錢。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代替劉飛出面的人,還是唐安。
“你對劉飛可真算是長情了。”嚴彪的聲音透露着無奈的譏諷,“不過這份絕美愛情沒有感動到我。我實話告訴你吧,程湖給了我兩百萬;你要我收回作證的話,起碼,這個報酬······得要翻一番吧。”
這個口吻,可以說是很囂張了。
嚴彪大概仗着自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唐安身在巴黎,隔着海岸,沒法用訛詐來告他,所以索性光明正大地表示自己就是個人渣。
唐安沒被氣到,反而安心了。
嚴彪的做法算是訛詐,而且這個蠢貨直接把程湖那邊的事情不打自招了,算是省了唐安的事。
只要把通話錄音保存好、當作證據,那麼嚴彪這邊的事就算是搞定了。
近幾天以來,唐安一邊操心着公司與巴黎的合作,一邊對付嚴彪、拉攏小記者,忙得不可開交。
這下嚴彪的愚蠢,讓唐安省了不少事。他一閑下來,這才發現劉飛不見了。
唐安本以為劉飛又像上次一樣,不想面對外界的腥風血雨,所以躲了起來,不跟人聯繫——這倒也好,正好讓她好好地休息一番。
當唐安收到了名為“這次可不是ps”的郵件之後,他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劉飛在郵件中的措辭十分官方,甚至還透着一點冷幽默。她用不帶髒字的語言,把唐安和程湖損了個乾淨,末了輕描淡寫地補上一句:“以郵件辭職不算正式,但我相信唐先生一定不會在意這一點小小的失禮。三倍違約金到賬,我就既往不咎,咱們也算是好聚好散。”
像是要凸顯自己的專業素養一般,她在下面還用英語、法語分別翻譯了一遍,嘲諷效果瞬間上升兩倍。
整個郵件,沒有一點點情緒過激之處,唐安都可以想像出,劉飛是如何冷笑着寫下這封郵件的。
沒有憤怒、沒有委屈,只有譏諷和自嘲,這是唐安最害怕的境況。他寧可劉飛打電話來把自己臭罵一頓,也好過這樣的不痛不癢。
唐安揉着眉心,癱在辦公椅上。他發現劉飛是真的很容易跑掉,這一個轉眼,她又不見了。
唐安在“立刻出發找到劉飛”和“給她一些思考的空間”兩個選項中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選擇了後者。但是他實在又怕劉飛在外面遇到什麼不測,所以左思右想了一陣后,他還是撥給了陳洛。
“劉飛又走了。”唐安的聲音里,除了挫敗還是挫敗:“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問清楚了前因後果后,陳洛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你還真是,一點記性都不長啊。”
唐安維持着最後的高冷風範,沉默着。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不過應該離開了歐洲,八成也沒可能回亞洲。”陳洛盡心儘力地分析道,唐安幫了她很大的忙,這個恩情她是要還的。“要不然,你去北美找找看?”
唐安沒有選擇大海撈針,隔日他直接登門拜訪了劉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