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入洲

第九十章 入洲

樊川一行人在西域的戈壁與荒漠裏行了三日,每日便是頭頂着烈日,身披着面巾與披風防着沙土與烈日,看着遠處的黃漫漫的世界。

樊川看着眼前的光景才知道這個塵世大過了他的想像,自己以往跟着李叔走南闖北,那些行走不過僅僅是見一些相似的景色罷了,只有真的等景色為之一變,為之一大變時才能立刻給自己腦袋重重地一個擊打,才能讓自己把眼光看的更遠,眼界開得更大。

反而正是把眼光與眼界打開了,就看到了自己的生死變得矮小了。

樊川在白日行走,在夜裏側卧的時候時時想着,三十年前,他的父親拋離了江南的杜家的錢莊,跑到西域來,有沒有想過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景色。若是有,樊川便是又覺得自己的父親仿若並非是自己常思常念的那個人。

那個在最後的日子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裏,最後拔劍自刎的人。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父親的死給他們杜家造成了什麼樣的損害,給他與他的母親造成了什麼樣的損害。那些叔伯,在父親活着的時候畢恭畢敬,但是等父親死去了,族長換了人,杜家掌權的換了人,他與母親便是再也不被他人瞧得起,只能每日受他人的冷落,只能每日看他人的眼色而活。

樊川白日想着夜裏想着然後覺得自己或許是看輕了父親,這次回到了秦州,一定要寫信問一問自己的母親,自己的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為何要在敗給了蘇家大老爺后,不得不自刎而死,難道就不能繼續活下去,尋着機會再贏一次嗎?

行了三日,在第三日的黃昏的時候,看着滿滿的昏黃的落日融進荒漠裏的時候,樊川一行人終於是到了,馮沙嘴裏說的被夏國軍隊控制住的地方。

樊川遠遠去瞧,終於是見到黃沙戈壁里瞬間多出來的一抹翠綠,這抹綠被周圍的黃土與落日的餘暉照得更加鮮艷欲滴。

馮沙趕着駱駝對着樊川說:“杜公子,那就是咱們駝隊,跟秦州城許多駝隊圍困的地方。”

樊川不着急飛奔過去,如今在外,他們想走便走,想進便進,但是真要是進去了,走與留就由不得自己了。

樊川問:“這片綠洲歸哪個番族所有?”

馮沙笑道:“杜公子有所不知,這片綠洲太小,小得根本蓋不了城牆,圍不起來柵欄。這類小綠洲一開始還有一些番族互相爭奪不休,佔地為王。但是占不了多久又會被別人攻下來,一來二去,兩方都覺得不合適,虧損大了,反而各自都不言語但是心裏都默認了,這些小綠洲誰都不來占,誰都可以用。”

樊川聽了馮沙的話也笑了:“未曾想到有利還不佔,虧在哪裏了?”

馮沙指着遠處即將沒入黑夜,但是又燈光星星點點亮起來的綠洲說:“這片綠洲並不大,能夠取水的地方也只有兩處,沙土地下的水也並不多,也就是說,再過個幾年,這片綠洲就沒了。因此,若是不建城,擋不住其他的番族進攻,來來回回互相易手。如果建城,先不說土木在荒漠裏花費本來就大,若是這個綠洲又撐不住幾年,那或許城還沒建好,綠洲就先沒了,怎麼算怎麼虧。”

馮沙趁着日還沒有完全淹沒在黃沙當中,便是用着手指告訴着樊川說:“杜公子,那裏,便是我們蘇家的駝隊。這裏被困住了八隻駝隊,約莫五六十人。每次駝隊出行,必然要多帶半個月的口糧,如今再算也就只剩下五六日的口糧了,若是再困兩三日,連回秦州城的口糧都不夠了。”

樊川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三人說:“諸位,我們先進綠洲如何,待進入后再決定何去何從如何?”

那三人依舊由着湯女回著話:“杜公子說什麼我們便是做什麼,不需要一一都過問我們,反而顯得生分了。進入綠洲之後還不知道會如何,統一聽杜公子的話,讓外人看不出來,以為我們是一同的,便是對你好,我們也好。”

樊川笑着點了點頭,心裏想着:“看來這個湯女還真是明白他說的話的意思,懂得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對自己最好。看來這次他們想要逃離到西域,真的是中原里沒了留存的地方了。”

樊川沒有問他們是誰讓他們來綁架郁兒的,也沒有問他們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認識郁兒了。樊川知道這些話問了也問不出來,還去特意張口去問,便自然覺得無趣。

樊川便是揮了揮手讓一行人一同走向綠洲。

樊川走得近了便是慢慢地看清了綠洲里的夏國的旗幟,高高地飄着。

樊川便問道:“各個番國會經常時不時地佔一個綠洲,擋着駝隊嗎?”

馮沙回道:“已經有多年未有哪個番國會特意佔領一個小綠洲了,大部分也就佔個十幾日,便是會退了。因為在綠洲雖然水是不愁,但是糧卻沒有,綠洲太小,路過的駝隊不會賣糧,身上帶着的也就是路上的糧食。因此要用糧,便要遠遠地運,很多時候運糧的要花費的金銀要遠遠少於占這個綠洲得到的金銀。因此很多時候,每個綠洲都有一個中間人,作為調節,而一般這個中間人傾向於哪個番國,這個綠洲一般多是傾向於你哪個番國。但大家幾乎都是心知肚明,不會挑明罷了。”

樊川便明白了馮沙的意思,這一次,這些夏國的兵不會在這裏太久,若是真出了意外,還能找中間人來能有所轉圜,這裏面有着各種各樣的通融。

馮沙見樊川臉上的神色,便知道他明白了他的意思,因此馮沙趕緊補上話:“杜公子,雖然夏國的兵呆不了多久,總是會撤,但是我們駝隊等不了這麼久。周大爺是怕,蘇家的駝隊跟這群夏國兵起了衝突,在沙漠裏若是起了爭執,人是逃不掉的,四面都是黃沙,哪裏也逃不出去,別人比你強,你一定會被殺。”

樊川便向馮沙點了點頭說:“我知曉了。”

一行人踏了一行又一行的蹄印,落在了無人打擾的黃沙當中。那些蹄印,被風吹過去了,又便把那些印記給掩蓋了起來,仿若從來都沒有人來到過這片荒漠裏一般。

樊川進入綠洲前,守着綠洲的夏國兵亮着火把,揮了揮手,遠遠地呼了一聲:“哪家的駝隊?”

馮沙趕緊也回了一個手勢,高呼着:“孫爺,是蘇家的駝隊。”

馮沙說完了也對着樊川說:“杜公子,這裏的夏國人也都學孔孟,他們用他們的文字,但是跟咱們漢人說起話來,還是用咱們的話。不過做兵的,沒幾個會寫字,長得跟咱們不太一樣罷了,其他的地方沒什麼區別。等會他要是不問你,你別回他,別髒了你的嘴。”

樊川知道馮沙是怕他還沒到駝隊就引起了亂,自己不熟悉這裏,便是什麼先由着馮沙做主。

樊川點了點頭說:“好,你要做什麼做便是。”

馮沙便是感激地拜了拜。

馮沙雖然沒有去過中原江南的繁盛之地,但是從繁盛之地來的貴公子,在他們這些生來就註定是夥計的人眼裏看過了太多了,聽過了也太多了。有多少貴公子,不聽人的勸,死在了沙漠裏,死在了沙漠的人的刀下,這裏有的只有荒漠而少了世俗里的讓。

人跟人可以互相讓,公子們進一步,馮沙這樣的夥計們便退一步就是。公子們仍舊是公子,夥計們仍舊是夥計。但是在這裏,公子們進一步,黃沙也進一步,公子們硬着脖子再進一步,黃沙便是一口把公子們都吞進肚子裏。

因此常在黃沙里行走的人都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反而有着各種各樣的默契,只要你不為難我,我自然也不會去為難你。若是把你為難住了,我心裏有了得意,但經常也會發現,回去的路沒了,都沒黃沙掩埋了。

你只享着一時的,人世間的高傲,但是卻忘了,黃沙不通人性,不遵這世俗的規矩。被你為難的人,認了軟走了,但你卻被留在了黃沙里,慢慢等死。

馮沙便是拜着他口中“孫爺”的夏國兵,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包物件,都放在了那個夏國兵手裏,笑着說:“孫爺這幾日辛苦,還有幾日回家見見兒女?”

孫爺笑着說:“你小子,鬼機靈的,看你這次給我捎了不少東西,我也給你句話,快了。”

馮沙也回著笑,拜着走了。

馮沙便引着樊川一行人進了綠洲,往他們蘇家的駝隊走。

樊川盯着眼睛去看周圍,除了夏國的兵營佔了一大半綠洲,其他的幾家駝隊都各自把駱駝圍了一個圈子,都在駱駝的中心搭了一個棚子,每個帳篷上有着自己駝隊的標識。

馮沙指了指蘇家的駝隊的帳篷,上面飄着蘇家的旗幟,旗上繪着船在水中盪起的圖。

夜已經瀰漫了上來,樊川已經看不清了,只能被附近的燈光照着,約莫看到船頭的凶獸,張着大嘴。

帳篷里已經有人拜着出來了,先看了看樊川,又看了看馮沙。

馮沙便是對着迎出來的人說:“馮叔,這是杭州大老爺派來的杜公子。周大爺特地囑咐杜公子來的。”

樊川聽了馮沙的話,低着頭去看,一個四十多歲,一臉潮紅,仿若飲了酒,鬍子濃密的大漢,躬着朝着樊川拜着。

樊川趕緊從駱駝上下來,對着拜,怕拜晚了,讓人覺得他託大。樊川這幾日在黃沙里行走,便知道了,在這裏,要害一個未曾知曉這個黃沙的世界人要多麼簡單。他不想丟了自己的命,他還有太多的事情想做,因此對人要比以往更加恭敬。

馮沙趕緊告訴樊川說:“杜公子,這是我們駝隊的駝頭——馮駝頭。”

樊川趕緊又深深拜了一下,隨着馮沙喊了句:“馮駝頭。”

樊川聽到不光自己喊了,身後也有着三個聲音響起,樊川就知道了,這三人果然懂得禮節,懂得規矩。原來還擔心被他人看出了馬腳,看出自己跟這三人貌合神離,但如今來看,或許不需要太擔心了。

馮駝頭“哈哈”大笑了兩聲說:“好,好,杜公子!快,快請,入帳再說。”

馮駝頭說完就拍着樊川的肩膀往裏走,樊川便是一愣,自己從未遇到,見面第一次就來拍自己肩膀的人,但是驚了一下,便是笑着回道:“馮駝頭,先請!”

帳篷里只燃起了幾個燭火,暗暗地燃着,並非如同外面一般燈火通明,樊川便知道了,用物已經不足了,外面的鮮亮不過是給別人看的。

樊川在這種家族裏長大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含義,即便再窘迫也不能讓外人看輕了自己,若是被人看輕了,就是讓人知道了自己的弱,自己的不行,再去做事,行事,別人就更不可能正眼瞧你了,本來心中就虛,若是連他人都不恭敬你了,事情多是辦不得,辦不好的。

所以很多大家的敗,在外人來看往往是一瞬的,他人會驚訝:“為何?昨日還見的衣裳華美,出入華蓋的,怎麼轉眼到了今日就敗得連自己的宅子都住不下去了?”

大家的衰敗就是這樣,只有爛到了骨子裏,整個家的架子倒了,別人才會看到自己家中的衰。

樊川坐定了問:“馮駝頭,可知為何不讓駝隊行?”

馮駝頭嘆了口氣,搖着頭說:“不知,怎麼問都撬不開嘴,就是不說。他們吃着皇糧的兵能耗着十天半個月的,我們這些吃着自己口糧的人,算着日子帶口糧的人,耗不動了。”

樊川雖然從馮沙嘴裏聽到了個大概的餘糧數,但是還要從馮駝頭嘴裏聽一聽。

馮駝頭問了問馮沙:“你跟杜公子等來時有帶餘糧來嗎?”

馮沙搖着頭說:“未有,事情太急,馬不停蹄地就來了。周大爺只給了我們幾個人半個月的口糧。”

馮駝頭便點了點頭,對着樊川說:“若是如此,只夠四日,但是要回秦州,必須留好三日的口糧。所以明日必須走,若是再晚走一日,只能搶別人的口糧了。”

樊川未曾想馮駝頭會把搶別人口糧的話,這麼快說出口,這種話在他身上即便是想這樣做,也絕不會露出一絲馬腳,這或許就是秦州與中原不同的地方,所有的好壞都擺在了明面上,你若是這樣還輸給了別人,只能說是你太弱,敗了的話,連埋怨天的資格都沒有。

樊川還想去問,便是剛剛的夏國兵里的那個“孫爺”的人進了帳篷,對着裏面的人拜了拜說:“將軍有令,請蘇州杜家的杜公子一見。”

樊川在心裏苦笑,未曾想屁股還沒坐熱,事情就來了。

只能起着身應着夏國兵的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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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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