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貨阻

第八十八章 貨阻

傾心順着臨淵掀開的車簾也一同往外望,便是真的見到了鱗次櫛比,車如流水了。

傾心幼年在山中時,下了山,去了山下的集市城鎮便覺得那才是人的熱鬧;待到了杭州時,便是看清了山下的集市不過是一場喧鬧罷了,無法比得上杭州的鼎盛;待到了東京城,便是又見到了東京城的歡吵,一個比一個熱鬧,一個比一個人多,車多,貨物多。

如今再來看這秦州城,傾心原以為是大宋邊疆處一個因番物買賣而昌盛的小城罷了,買賣再好也不能把城牆擠出去幾里地。但從眼下的光景來看,傾心自忖道:“或許自己真的想錯了,秦州的城牆或許真的為了這些城中的買賣,真能把城牆給推塌了,再重新擴了幾里地來搭建新的城牆。

馬車沒到蘇家在秦州城的錢莊而是去了蘇家在秦州城的買賣、運輸番貨的鋪子。

傾心還沒下馬車,早有三四個人迎在了車外,裏面一個年近五十的男子,親自迎了上來,把手伸到了高出,要讓傾心按着他的手,好方便下車。

傾心便把自己的手按在了那男子的高舉的手背上,藉著力下了車。

傾心先拜着男子說:“周叔,三年未見了,近來身子可好?”

周叔便是捋了捋自己的鬍子說:“好,大姑娘每兩個月給我寫一封信,動不動又把各種珍貴藥材千里迢迢送給我,我又怎能身子不好!若是不好了就虧了大姑娘的心思了。”

傾心笑着說:“周叔說笑了,最重要的是身子,若是能養得了好身子,藥材便只是藥材,沒有珍貴不珍貴。”

周叔抬了眼,看到車裏有出來一個男子,他仔細打量了下這個男子,長得挺拔堅毅,寬背熊腰,怎麼看怎麼是個練武的好料子,這樣的人他在近幾年的蘇家的夥計里從未見過,更何況,如果是夥計更不可能跟傾心在一個馬車車廂里。

周叔多瞄了兩眼臨淵,傾心便是笑着說:“周叔,這是余臨淵,余公子,上次從杭州到京城的路上遇了現,多虧了余公子相助,我才脫險了。”

周叔聽了傾心的話,便是解了自己的惑,朝着臨淵笑了笑。

臨淵便是趕緊下了車來拜,怕在車上去拜,讓他人誤會了自己的不敬。

傾心剛要跟臨淵介紹周叔。

臨淵卻自己先拜了起來:“周丹生,周大俠,四十歲前遊盪江湖,之後本該到了開門立派的年齡了,卻一反江湖人的常態,離了江湖入了商賈,便是在西域開始賣起了番貨,在江湖裏對周大俠着數不盡的故事。後輩在心中仰慕已久。”

周叔一笑,便回著說:“喲,未曾想,退隱江湖十多年了,原以為現在的江湖都沒了我的名號了,如今卻從這窮鄉僻壤的地方有人仍舊記得我,幸哉,幸哉。”

傾心看了看臨淵,第一次發現他對別人有了敬意,若是以往,臨淵對人僅僅是供手相拜而已,未曾看到他對其他人有着敬意,更未曾看到他對其他人還有着熱忱。在傾心眼中,以為臨淵這樣的人,心中高傲得很,雖然願意受着塵世的禮的約束,但是多是流於表面,未曾覺得他會對年老的人有着敬,未曾覺得他會對年幼的人有着愛。

所有的遵循塵世禮的行為,不過是臨淵特意掩蓋住了自己的傲氣,怕自己真的都露出來了,人人都會覺得他不懂得恭敬,尤其不懂得對自己恭敬。而那些認為臨淵未曾對其恭敬的人,大多數在都不在臨淵的眼裏。

這是究竟是臨淵不好,還是他人不好呢?

傾心知道,但是她依然是不去揭開那層話語,怕說出來了,瞞不了世間,於是這個世間便是針對了臨淵,讓他在這個世間裏活得更加糟糕。不光臨淵如此,她亦然是如此,因此她才看的明白臨淵。

但她的身後有着蘇家,她可以靠着她的家的財富由着她偶爾跟世間的作對。但是臨淵呢?

傾心想到這裏,搖了搖頭,因為傾心發現了,或許臨淵比她在這個世間裏更洒脫,因為他身後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了自己的一個條命,一個念,他反而能抗住世間的害,而傾心自己卻不能,因為她還有着自己的蘇家,自己的父母。

周叔跟臨淵都看着傾心自己在那裏莫名地發了笑,傾心回過了神,發現了自己的失態,便是趕緊開着話說:“周叔,樊川是否早已來了。”

周叔點了點頭,便是伸着手說:“走裏面坐,在外面說話不方便。”

三個人進了店鋪,但是未曾去正堂,而是去了后宅的屋子,關起門來說著話。

傾心見了這個行為便知道了事情的為難處。

店裏的夥計把茶水都上齊了后,便退出了屋子,只留了周叔、傾心、臨淵三個人圍着桌子而坐。

周叔看了眼臨淵,見傾心未曾打發臨淵走,便知了傾心的意思,既然大姑娘不避諱,自己自然更加不避諱了,於是周叔便張開嘴說:“半個多月前,也就是蘇家遭受梅花門攻擊的那幾日,你父親,寫了信給我,讓我準備加入西域番國駝運的買賣,我本想再等幾日,但是你父親讓我不必擔心,做便是了。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安排了駝隊去最近的幾個西域番國走了一圈,第一次行,我親自帶的隊,雖然中間多多少少有些磕碰,但終究是安全回來了。”

傾心想了下,特意去問:“是我父親特意在信里囑咐的,讓周叔你先做,不必擔心?”

周叔點了點頭說:“是,你父親多年未曾如此冒險了,我以為他心裏有着十足的把握,但是從梅花門襲擊后,你父親再來信給我時,雖然未曾說明話,但是文字書信里,自然見到了其擔憂,因此便是讓我出一次駝隊。”

傾心看着周叔疑惑地問:“但是,周叔你並沒有去?”

周叔沉沉地點了下頭說:“是,我並沒有去,本來一條線路駝隊的開闢,至少要我帶着走上三次以上,但是你父親寫信來特地點明了讓我留在店中,因為每一次出行駝隊,雖然能賺許多,但是這裏的店卻少了許多進項,你父親言語裏說要讓新人來代替我們這些老頭子。雖然言語不虛,但我把信來來回回讀了好幾遍,仔細揣摩你父親的言語,總覺得梅花門對蘇家的禍害,或許不僅僅那麼簡單,只是表面上的勝負,或許連蘇家的金銀都破費到難以為繼的地步了。”

傾心想起來父親曾今收了在蘇家的錢莊發行“交子”的行為,再以周叔的話輔之,或許父親真的在這次斗里,做了太多的不得意,連他一直把放在身邊的防備着的吳警醒這次都不得以地放了出來,當了吳總舵主。

傾心這個時候突然想回杭州看一看父親,聽一聽父親的言語,她怕父親太要強,把他一直,直挺挺地快六十年的腰給要強地折斷了。傾心想到這裏仿若聽到父親的腰一點一點折斷的驚心的骨碎聲。

傾心把自己的惶恐忍住了,手在桌子下握得緊緊地,接着問:“周叔,那如今出了什麼問題?”

周叔喝了一口茶,嘆了一口氣說:“原來打算冒險出一次駝隊,盤算着日子,等駝隊回來了,正好是大姑娘跟樊川這小鬼來秦州前後,等之後再出,便是由樊川這小鬼外出掌隊,內里由着大姑娘來坐鎮。本來是這樣打算的,但是壞就壞在了,這一次,駝隊沒有回來。”

傾心問:“為何沒有回來,遇到了什麼事情?”

周叔又嘆了一口氣說:“人算不如天算啊,夏國不知為何發了兵了,雖然未曾打算攻擊秦州城,但是卻把很多要往秦州城的駝隊給攔了下來,不光我們蘇家,秦州城裏也有許多外出的駝隊沒有回來。從五日前拚命從夏國兵的圍困里偷跑出來的一個夥計的話里知道,夏國兵並沒有為難各個駝隊,只是特意擋住了回來的近路。駝隊要麼返回去走另一條更遠的路回來,但是要多花整整一個月,而這一整個月不光花費靡重,更危險的是路上的天災,怕貨回不來,人也回不來了。在駝隊裏,人要比貨更重要,貨丟了再買便是,人沒了,人即便再也找不到了,駝隊就毀了。”

傾心未曾想到夏國會突然出兵,她在東京城從來未收到這個消息。

周叔看出來了傾心的困惑:“在這裏,在秦州,在這西域漢番雜居的地方,某個番國出個兵,實屬常見,未曾有人會特意在意,即便是秦州城的守官也不會夏國擋住了駝隊而特意出城攻擊夏國。這裏你每見一個番人,他背後的國,背後的族都有着數不清的麻煩,出兵,相鬥,流血並不值得驚訝,但是這裏的所有人都不會跟錢過不去,只有錢足夠多,即便昨日兵戎相見,今日也願意先把劍插回劍鞘,談一談再說。”

傾心問:“樊川呢?若是駝隊回不來,他現在在做什麼?何以未曾先來與我匯合而直接來了秦州?”

周叔搖了搖頭,這些話他本都不願意說,但是既然傾心問了,他又不能不說:“樊川的父親杜上人還未敗事時,在這裏,在秦州領了三年的駝隊,因為出手豪爽,諸番各國的小將領都跟杜上人交好,如今過了二三十年,當初與杜上人交好的那些小將領,若是未曾戰死的,都成了各個番國的大將,這次夏國出兵,領軍的將領便是當初與杜上人交好的一個。蘇家吞了杜家后,雖然這裏面有太多的崎嶇不方便言語的地方,但是對外人來看,尤其對這裏的番國來看,大家都知道的是,這裏少了個杜家,多了個蘇家。是蘇家害了杜家,吞了杜家的財。”

傾心便是明白了周叔這近十年在秦州的難處。

周叔接著說:“正是因為有杜上人的這層關係,所以我才發著信,讓樊川來,想讓樊川趕快趕去被夏國兵圍困的地方,好讓夏國領兵的將領還能看在曾經與杜上人的臉面,能把咱們蘇家的駝隊放行了,要是簡簡單單地圍困個一兩日,甚至十幾日都可,我是怕,他們一個不小心,不論是我們蘇家的不小心,還是夏國的不小心,打了起來,害了命,我們蘇家這幾年養出來的駝隊,就完全壞了,若是沒了這個駝隊,便是幾年都出不了西域,只能重新縮回這個店鋪里。”

傾心問:“樊川帶了幾人,去了幾日了?”

周叔說:“樊川來時身邊帶了三人,我把逃回報信的夥計,又配給了他,莫讓他迷了路,找不到路,駝隊沒有救出來,反而自己也被迷在了路上。我要他休息一日,他搖了搖頭,換了馬匹駱駝,便是帶着人奔城了。已經過了五日,去要三日,回要三日,若是未有大意外,再有一兩日,便是要有消息了。”

傾心問:“你我這幾日便是只有等,再無他法了?”

周叔皺了皺眉說:“還有一法,這法子只能大姑娘用,我不能用。”

傾心接了周叔的話,立刻便問:“何種法子?”

周叔只吐出了一個名字:“秦國公。”

傾心便是知了周叔的意思。

傾心問:“周叔知這幾日秦國公的府邸何時方便我去?”

周叔點着頭說:“今晚,秦國公的正妻過壽,正是機會。若是能見到秦國公最好,若是見不到,見到秦國公的正妻也可。”

傾心想了下,這次來秦州本不想去見秦國公,因為郁兒的事並沒有牽扯乾淨,打算等過幾日,郁兒身子好了,帶着郁兒一同來拜,但見如此,避不可避,只能硬着頭皮去見。到時候會遇到什麼事情,只能隨機應變了。

傾心便回了周叔的話:“好,今夜便是去一游,即便是最壞亦然不能壞到何處去。”

周叔便是一拍桌子大喊:“好,大姑娘果然爽快,你父親韓退之識人的眼光還是如同以往一般犀利,我在秦州多年只能用着男子的硬,如今把你派來就是為了補足軟的那部分,而樊川我相信依然能替代我。”

傾心聽了周叔的話,又想起在東京城時張叔的話,她真的覺得蘇家父親這一代的老人們,都開始要退下去了,新人們不得不要冒出頭來了。

周叔笑着說:“賀禮跟衣物我都給大姑娘準備好了,還有餘公子的,本來打算是給樊川的,但看余公子與樊川體型相差無幾,應該是能用。”

傾心不自覺地笑着,回著話:“周叔想得周到。”

傾心有時候覺得父親跟周叔很像,兩個人都是把事情安排好了,便邀請着別人入瓮,不論這個人是敵是友,他們都願意把事情控制在自己手裏。

或許父親特意把周叔放在秦州近十年,便是因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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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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