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仇恨之心
十二位大明軍人聽令后急忙跑進宿舍,換上他們早就挑選好的軍裝,片刻就鬥志昂揚地排成隊列,站在熊天賜面前。
熊天賜穿着佩雷斯上尉的軍裝,軍裝上兩排閃閃發光的紐扣順着脖子一直延伸到小腹,束腰的軍褲除了褲縫,沒有一絲皺紋,十分筆挺,褲筒最後扎進長筒皮靴中。一把銀鞘的西班牙彎刀掛在他的腰上,刀柄上是一隻象徵哈布斯堡王朝的黑鷹。
眾人不禁心中讚歎,千總大人穿敵人的衣服都這麼帥,他們差點沒認出來。
“我們戰勝了風暴,或者是風暴放過了我們,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得是,我們還活着!”熊天賜渾厚的聲音在船頭擴散開來,眾人無不振奮,站的更加筆直。
“不久后,我們可能就會登陸美洲大陸。在登上大陸的那一刻,我要你們忘記大明軍人這個身份。我們為生存和事業打拚,就會有無謂的犧牲,就會有無奈的殺戮。我們可能成為強盜,可能成為奴隸主,也可能成為坐鎮一方的梟雄,甚至可能在若干年後,重新殺回中原。儘管我們放棄了軍人的稱號,但是,中國人的尊嚴不能丟,軍人的氣節不能丟,大明軍魂不能丟!”
“壯我軍魂!”十二個聲音同時喊出來,巨大的音壓激起一排浪花。
熊天賜滿意地點點頭,對秦長空說道:“把那些水手也集合起來。”
秦長空從隊列中走出,帶着四五個士兵向那些水手走去。
眾水手還沉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中,忽然看到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殺氣騰騰向他們走來,頓時驚慌失措,幾個膽小的見勢不對,正悄悄向後倒退。
秦長空等人大聲呼喝着,將眾水手趕到一塊。那些水手也開始呼喊,其中夾雜着哭聲。
“砰!”
清脆的槍聲回蕩在甲板上空,眾水手心中一震,再也不敢發出絲毫聲音,驚恐地看着熊天賜向他們走來。
“有人會說英語嗎?”熊天賜用蹩腳的英語大聲喊道,半天見無人應答,還道是自己英語太差,沒人聽懂,尷尬之際又大喊了一聲。
大明軍人像看外星人一樣盯着熊天賜,似乎不敢相信熊天賜居然也會說外國語。多年來,他們的千總大人睡覺吃飯都和他們在一個軍營中,彼此可以說是熟悉不過。
難道是睡覺的時候學會的?雷天抓抓頭皮,心想千總就是千總,不是常人可以比的。
眾多水手靜默了一會,片刻才有一人戰戰兢兢舉起手來。
“千總大人,請您不要殺我們,我們都是西班牙人的奴隸,我們不會反抗您的命令!”
一個面目清瘦的年輕人鼓起勇氣大聲說道,雖然聲音有點發顫,可腰桿卻站得筆直。
熊天賜大喜,雖然不是全聽懂,可殺人、西班牙、奴隸、反抗命令這些關鍵詞倒是聽懂了。
“你叫什麼名字?”熊天賜問道。
“我叫古力特。”清瘦的年輕人大聲說道。
“古力特?”熊天賜忽然笑了:“其他人解散,把這個年輕人帶到船廳”。
古力特臉色灰白,鼻子很大,眼眶深陷,從中透出一抹幽藍,他殭屍一樣站着,整個身體像瘦得像一根麵條,讓人覺得一陣風就能颳走,可他偏偏是個負責揚帆的水手。
熊天賜打量着麵條古力特,特別留意了一下他的頭髮。令他失望的是,古力特的頭上沒有小辮子,只是頂着一個雞窩,看上去更像是梵高。
“你是荷蘭人?”熊天賜問道。
“是荷蘭人,不過我有四分之一中國人的血統!”古力特忽然用閩南語說道。
熊天賜大感驚異,心裏嘀咕,難怪他的眼珠不是綠色的,這個傢伙可真能忍,要不是自己主動提問,只怕現在都沒人知道他會說中國話。
眼見面前的難題迎刃而解,熊天賜心情大暢:“請坐。”
古力特楞了一下,確定熊天賜眼中的善意后,點點頭,悶聲坐了下來,可雙腿依舊緊緊夾着手掌,不敢抬頭接觸熊天賜的目光。
“你說你是奴隸,究竟是怎麼回事?”
“千總大人,我從小在尼德蘭生活,後來加入荷蘭軍隊,和西班牙人做戰。我們的部隊不幸戰敗,所有士兵被殺,我因為擁有四分之一西班牙血統,所以存活下來,成為他們的奴隸。”
古力特用閩南語夾雜着英語,慢騰騰說道,生怕說錯一個字。
熊天賜恍然點點頭,荷蘭是資產階級聯盟組成的國家,最終在十六世紀末贏得了獨立戰爭,但是直到十七世紀中期,兩國的戰爭都沒有停止。
“你的中國話說得不錯,是從哪裏學的?”熊天賜繼續問道、
“我被賞賜給安德烈主教大人,陪同他在台灣生活了一年,所以也學會了一些中國話。”古力特已經不如最初那麼緊張,說話也流利了很多。
“我這裏有一些信件和筆記,你看完后翻譯給我聽。你放心,我不會殺任何一個人,只要不是我的敵人。”熊天賜將安德烈和佩雷斯的筆記以及一些文件遞給古力特,淡淡說道。
古力特感激地點點頭,雙手接過文件,仔細閱讀起來。
“這是安德烈主教大人的筆記,上面說他們繞過百慕達後會在佛羅里達半島靠岸,補給后趕到新奧爾良的定居點。”古力特看完一本筆記后如實說道。
熊天賜急忙取出航海圖,不懂的地方讓古力特指出來,片刻就將周圍的航線以及地理位置弄清楚。
新奧爾良在美洲南端,緊靠着墨西哥灣,擁有天然良港,距離佛羅里達半島不是很遠。
熊天賜忽然想到卡特里娜颶風,2005年的新奧爾良在颶風中成為一座死亡之城,也讓小布殊飽受美國人民的嚴厲譴責。如果西班牙人知道這場災難,一定不會將他們的後代散步在這片土地上。
“你能判斷出我們現在的位置嗎?”熊天賜點點頭問道。
“千總大人,一天前我曾經模糊地看到一些金背鱈魚,他們只在墨西哥灣生活,我想它們一定是順着暖流來到百慕達。我們很有可能就在墨西哥灣,就是這一帶。”古力特指着航海圖圖,大膽說道。
“好,非常好,我還要確定一件事,你是否值得我信任?”熊天賜將視線從航海圖上收回,轉而抬頭逼視着古力特,帶着無形的威壓問道。
“千總大人,您完全可以信任我。我的祖母是中國人,記得小時候,我經常坐在她的身邊,聽她老人家講秦始皇的霸業和孟姜女哭倒長城的故事,從那時起,我就對這個遙遠的故鄉產生了無限的嚮往。”
古力特越來越激蕩,聲音顫抖着說道:“可是後來,西班牙人的火炮炸死了我的祖母,祖母臨終前告訴我,我的父親是個西班牙軍人,他強姦了我的母親,才生下我。我是一個孽種,我恨所有的西班牙人!”
古力特淚流滿面,大聲喊道:“如果可以,我要殺光所有的西班牙人!千總大人,請您相信我,相信那些水手,他們對西班牙人的仇恨遠遠比你們更深,即使你們不殺光佩雷斯他們,我們也打算登陸美洲后就暴動,和西班牙人拚命!”
熊天賜默然了,他知道仇恨的感覺。在綾子死後,他也曾經想要殺光黑子所有的手下,當他錯殺了一個無辜的看門老頭后,他的心理倍受打擊。
這是人格上的創傷,曾經自認為最遵守江湖規矩的熊天賜在那一刻開始懷疑自己的人格,自我信任危機讓他重新審視自己的過去和綾子的意外喪生。那天死的本應該是他自己,可黑子的槍口就是偏了那麼一點,要了綾子的命。從這點來看,黑子也算是遵守江湖規矩的人,他想殺的只是自己。
當然,黑子是該死,所有參與那次襲擊的人都該死,可他們都已經死了,用自己的生命為他們的失誤贖罪,一切也該結束了。
當熊天賜將雙管獵槍從黑子新收的一個小弟頭上移開的時候,他胸口的那塊大石忽然粉碎,清新的空氣重新注入他的肺中,讓他自由地呼吸,整個人也變得輕鬆起來。
雖然失去綾子的痛苦始終糾纏着他,但那只是痛苦,他熊天賜依舊是那個熊哥,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絕不憐憫無關的人,也絕不加害外人的熊天賜。
看着眼前被仇恨蒙住雙眼的古力特,熊天賜很想幫他,幫他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去殺西班牙人。也許他殺到第十一個,第一百零一個,或者只是一個,他才會從仇恨中醒來。
“我相信你。”熊天賜冷冷看着古力特,那犀利的眼神如有實質般穿透古力特的眼睛,直窺他的內心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