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來時恰巧入冬,蘇父尋了幾樹紅梅來,讓她裝點裝點院子,她只取了一株栽在了西牆角,說是,“賞梅賞的就是它那股子孤芳不自憐,一樹即可,多了反是落得下層。”蘇父也只好搖搖頭點了點她鼻頭。後來,她又讓人置了琴幾矮座過去,過了幾回“紅梅映白雪,一曲琴音裊”的癮。
院裏東側有一盤根錯節的老樹,無葉無花,常年裸着枝椏,斜斜地伸展過去搭在了藤架上,也不知道是什麼樹,她憐它生長不易,也就沒有令人伐了它去,和丫鬟們做了些小燈和穗子掛了上去,還央着蘇父在樹下架了個鞦韆。
海棠開了又謝,第一年入春時栽下的葡萄已經爬滿了藤架,在木几上落下斑駁的影子。原來空落落的朝夕院如今充滿了煙火氣。
一切看似和揚州時一般無二,吃穿用度依舊精細,甚至更勝一籌。只不過規矩多了些,父親忙了些,母親臉上的笑少了些。
“其實一切都還好,對吧?”
“啊?”花錦靠着牆犯着春困,聞聲揉了揉眼,紅着臉蛋不好意思小聲地問道,“小姐,您說什麼?小錦一不小心就又睡著了,嘿嘿,沒聽着。”
長安單手托着下巴,“小錦啊,你說,怎麼越長大你就越像花捲了呢?”
“小姐,您就別取笑奴婢了,奴婢哪兒能和花捲比啊,當心花捲遛完彎回來生氣。”花錦扭着身子不樂意地回道。
“嗯,說得也是。”她扭過頭,壓了壓嘴角的笑意,“花捲可是咱朝夕院的寶貝呢。”
“小姐!那,那那,那就是一隻忘恩負義的傢伙。”花錦憋紅了臉,憤憤地叫道。
“誰讓你把人家給領回來了呢。”長安起身,撫了撫裙上的皺褶,“得嘞,我找我家花捲去了。”說罷就往外走了去。
“小姐……”花錦委屈地聳了聳鼻頭,有些酸。
長安徑直往花廳去了,也不管後邊委委屈屈的小丫頭。
想想也好笑,當時是花錦撿了只髒兮兮的小貓回來要養着,洗凈之後,小傢伙一下子就奪得了朝夕院眾人歡心。一雙琉璃瞳子泛着幽幽藍光,渾身雪白唯有頭頂一撮薑黃色的捲毛,喵喵叫着一下就暖化了周圍人的心。
花錦也是愛得不得了,取了名,叫花捲。每天護犢子似的不讓旁人碰。誰知道有天小傢伙突然就跑到她房裏去了,悠哉悠哉地在榻上趴着,嘴裏還叼着塊點心。花錦在外邊找了幾圈都沒找着,就大着膽子到小姐房裏看看。見着那小傢伙,心一下就定了,想着要抱走,誰知道,花捲不樂意了。怎麼都不走,就賴在長安房裏,這麼一賴就賴了兩年。之後花錦就看花捲不怎麼對頭了。
“若是這般也還好,總歸奴婢也是疼着花捲的,在小姐屋裏也更好些。可是……”花錦紅了臉頰,低着頭小聲囁嚅,“大家都喜歡花捲,以前,以前可都是最疼奴婢的。連小姐也……”
“哎喲。”弄玉抱着花捲,“原來咱們小錦是在吃花捲的醋啊。”
“我沒有!”
“別打趣她了。”長安伸手把花捲抱過來。
“喵~”花捲濕漉漉的瞳子盯着花錦。
“你別看我。”花錦撇開眼。
“你要是不想見着花捲啊,趕明兒我就把它送到長萱那兒去,那丫頭可是眼饞花捲好久了。”長安一下一下地給花捲捋着毛。
“小姐,可別慣着她。要奴婢說,把花錦給送過去還差不多。”
“你你,弄影,你慣會欺負我。”說完紅着眼眶跑了。
“錯了錯了,我是弄玉。”
花錦腳下一個趔趄,跑得更快了。
弄影剛提着小點心過來就瞧見花錦不在了,“小錦呢?”
“姐,不管她。那丫頭出息着呢,和花捲吃醋,剛還攛掇着主子把花捲送走。”弄玉接過食盒,“還把我認成了你。你說,她怎麼就這麼不長記性呢?回回被欺負,還弄不清誰欺負了她。咱倆雖說長得一模一樣,但這性子可是沒一點像的。”
“你也是個不長記性的。”弄影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回回叫你別逗小錦,偏要去捉弄人家。”
弄玉嘿嘿一笑,“這不是那丫頭看着就讓人想欺負嘛,偏偏還是個沒心眼的。”
長安只把花捲往桌上一放,看着它懶洋洋地趴下曬太陽,“你又何必呢?待會兒回去你還得好一頓求饒。”
“這不實在是無聊嘛。”弄玉訕訕,伸手摸了摸腦袋。
“到時別讓我出口就好。”
弄玉一僵,懊惱地垂下頭。
“弄影,霓裳坊的綉樣可送來了。”
“今天一早上就來了人,但是被二小姐的人給劫走了。”
“唔,大姐是不是又失手摔了茶杯。”就大姐那人前端莊人後瘋癲的氣性,要是知道二姐先選了綉樣,嘖,賬房又得多費一筆茶具錢。
“這倒是沒有,霓裳坊的綉娘還沒來,大小姐就被大夫人叫了去。出來后聽說綉娘被二小姐劫了胡,也沒多大反應。倒是其他小姐氣得不行。”
“這其他小姐里肯定沒有長萱,那丫頭向來不在意這些,只要凍不着餓不了,她就能樂呵着。至於大姐那兒,估計是大伯娘給找了更好的綉坊。嘖嘖,參加這麼一次桃李會得花多少銀子啊!”
弄影弄玉姐妹倆望天望地,就是不望她們小姐。嫌丟人!
哪個得了桃李會邀請函的小姐不是樂得開花,怎麼偏偏她們家這位就只想着那點子黃白之物呢?
長安撇撇嘴,這兩丫頭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要不是還有娘親給的兩間鋪子撐着,別說備齊一套參加桃李會的行頭了,就是想去聚仙樓揮霍一頓吃好點也得省之又省。光靠府上那點子月銀哪兒夠啊?!被老太婆禁止向爹娘討錢的又不是她們。
銀子這種東西,是有比沒有強,多了比少了好。
“大梟那兒可有通知到位?”
“一早就打好招呼了。”
“那就走吧,咱們去找長萱。然後,一起去抓大梟啊。”此大梟非彼大梟,乃是蘇家三少爺蘇至驍。
規矩,在世家子弟身上是成倍的且更為嚴苛。所以大姐再怎麼因為大伯偏心二姐而惱怒,她也只是失手摔了幾套茶具;所以她再怎麼在心裏叫着三哥大梟,也只是暗戳戳地把他的小廝給改了名兒,這樣,誰也不知道她叫的“大梟”是誰。
所以,世家的小姐出門身邊必須得有男丁陪着。現在全府上下也就只有作天作地的蘇至驍有時間了。
主僕三人並着花捲風風火火地出發。花捲窩在弄玉懷裏,伸出個小爪子,威風凜凜地指揮着方向。
身為不被允許獨自出門的世家小姐中的一員,她們要去逮住目前府上唯一閑得發霉的男丁。
“哥,你就陪我們出去唄,我求你了。”蘇長萱雙手合十,可憐巴巴地咬着唇。
果然,像這種撒嬌賣乖的事兒,就該交給這位的正經妹妹來做。二伯娘那麼犀利爽辣的人到底是怎麼養出長萱這種乖巧可人的姑娘來的呢?
“大梟啊,現在離桃李會也就十三天了。長萱和我啥都還沒準備呢。”
“大梟!”蘇至驍臉都黑了,“這就是你在沃頭呆了半個時辰的原因?!虧得小爺還想着給你請個大夫治便秘。”
真是有味道的一句話!眾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大梟臉上尷尬,“少爺,小人就是進去站了半個時辰,沒那啥啥啥……”聲音卻是越來越小。
“我說安丫頭,你乾脆把我這小廝收走得了,剛好跟你那叫什麼歌的丫頭湊個對兒。”
“怎麼著,自己御下不嚴就來怪我啰。我家錦歌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我還想着多留幾年呢。”
“大梟,你都為了人家來求着我把名兒給改了,還幫着人家主子來霍霍你自家主子。這人要是再弄不回來,你就給我倒恭桶去!”蘇至驍不理會長安,只把長腿一伸,搭到矮墩上,轉而教訓大梟去了。
“你們兩丫頭。”他點了名,見到兩人都望向自己,抿了口茶,“想出門幹嘛?我可是一大早就看見霓裳坊的綉娘進了府。想騙你們哥哥我,還早着呢!”
“哥,我們真的只是出去買東西的。綉娘被二姐給劫走了,她肯定會換掉綉樣的。你看我眼睛,我沒說謊!”長萱努力地瞪着雙大眼睛。
“傻。”
“眼睛是不會騙人的!”長萱極力與她哥爭辯。
長安低着頭掩飾她那抽動的嘴角。自從跟長萱說過這句話,她整個人的畫風就不對了,只要遇到這種被懷疑的情況,就渾身透着股地主家傻閨女的氣息。
不就是教了她怎麼去識人么。
雖說大梟作得不得了,但不得不說他樣貌是極好的,濃眉大眼,刀削的臉龐,挺立的鼻樑。也怪不得那麼多小姐想着法兒跟長萱套近乎。也是,大梟也就長萱這麼一個親妹妹,自小就疼得不行。
切,她以前也是有哥哥疼的,要不是回了京……
她想着想着目光就黯淡了下來。
“葉清歌也有桃李會的邀請函。”看着兄妹兩人你來我往的,長安忍不住地出聲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