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若水(二)

第一百零五章 若水(二)

第一百零五章若水(二)

顧俞接過葯碗,憋着鼻息一股腦地吞了幾口便喝個精光,眉頭都不皺一下。

習慣成自然,她與這葯知己相逢十餘天了,總歸琢磨出來點相處的門道來,就是四個字:不聞,不看。

閉着眼睛屏住呼吸,也就兩口的事。

等喝完了碗還給阿嵐,便從她手裏又結果一個東西,“這是什麼?”聞起來有些香甜,倒像是:“蜜餞兒!”

顧嵐一邊收碗一邊道:“阿婆給的,說怕你覺得苦,可是從今晚熬粥的材料里拿出來的,阿婆想的可真周到。不過……”她看着碗裏還剩下小半碗的褐色湯汁,搖頭,“主子,喝完的意思是要一滴不剩。”

顧俞心中訕笑,頭也沒回,假裝自己聽不見。反正這葯吃了也不一定能好,反倒耳朵一天不如一天,吃不吃也沒什麼大礙。

見她耍賴,顧嵐只能一口氣嘆的悠長,把碗拿了準備去廚房,一開門正巧撞見一襲黑影,嚇了一跳。

“阿恆……”

等看清他此刻的情態又驚呼:“不是讓你帶着傘嗎?昨個月亮起了紅暈,今天可是要下大雨的。”

姜恆把斗笠擱在一旁,笑道:“帶着傘有所不便,我是去聽消息的,不好太引人耳目。”他低頭看了眼,“主子剛喝完葯?”

他說的倒是理直氣壯,顧嵐也不知道這小小一把傘,怎麼就引人注目了。還是說他姜大公子這副夜行衣一般的行頭就不引人注目?

“嗯,又耍滑,喝了一半留了一半。”

顧俞這邊裝傻充愣的不亦樂乎,心裏暗自嘀咕這小姑娘怎麼變得愈發啰嗦了,阿恆又比較木訥,往後成親了少不了被欺負。

想着想着,便覺得聽到了姜恆的聲音,便張望道:“阿恆回來了?”

聽見喚自己,姜恆的手在胸口按了按,一紙告示在懷裏發燙,稍一思索便下了決心,揚聲道:“是,主子,我回來了。”

顧俞聽他聲音有點不對頭,心裏大概有了猜測。

那日雁都城門,趙靈均最後關頭把她藏到了暗門。她那時候眼睛糊着血,赤紅一片什麼都看不清,耳朵卻還沒壞。

聽着外面趙子頤一字一句,句句誅心。顧俞能想得到那場面,一代皇帝,煢煢立於城樓之上,俯瞰眾生。

他言:“今日之事,爾等心如明鏡,叛賊之亂不可期,哪朝那代最不容反骨。卻念爾等已有悔意,除主犯外降者一概從輕發落。”

話音將落,眾人便齊聲喊道:“天佑奉國,陛下萬歲!”

接下來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了,暗室藏得隱蔽,她呼喊外面也聽不見。只記得頭腦發漲,雙目刺痛,很快也昏迷起來不省人事。

再醒來就來到了這裏,聽見的第一句話便是顧嵐帶着哭腔的一嗓子:“主子,你可算醒了……嗚……你要是再不醒我非得哭的死過去不成。”

顧俞當即被嚇了一跳,因為只聞其聲不見其容。而且若不是顧嵐哭喊得聲音如雷貫耳,她也是聽不真切的。

大概是姜恆之後試探了,發覺她是真的看不見,也是真的聽不清,迎來的便是顧嵐又一波聲嘶力竭的哭喊。

“主子啊,你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的主子怎麼被折騰成這個樣子,趙靈均那個混蛋,老娘殺了他。”

“……”

顧俞耳朵哪怕壞了此刻也覺得嗡嗡響。提到趙靈均,她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溫熱的血濺到臉上,入目是滿眼的紅。

當時趙靈均全然用身子護住了自己,那血便是他的。一箭刺透胸口的時候,她被血腥氣逼的胃裏翻湧。

她哪裏察覺不出來趙靈均的氣息變得亂七八糟,仍舊刻意穩着不讓她發覺。她就說吧,那人裝作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其實還是惦記着她的。

要不也不會在最後關頭留了一句話給顧俞。

“今生我欠你的良多,不理你也是逗你的。你早先拿我真心糟蹋的事還沒找你算賬,不過小爺我可是靖陽城無人不知的六王爺,便算我大度,不與你計較了。”

顧俞看不見他說這話的表情,也聽不出話里的意思。

而後猛然被推到暗室里,那人貼着他耳邊道:“要是早些表明心跡就好了。”接着門就被關上了。

要是早些就好了……

是啊,顧俞垂眸,眼前陰翳一片。

姜恆見她彷彿陷入了某種思索中,眼角落寞,頓時心生不忍,懷裏的佈告攥了攥,擰着眉道:“今日皇帝的告示出來了。”

“嗯?如何?”

“殘餘兵力四散發配至邊境平陽侯在牢裏自盡了。臨滄師父被賜死,六王爺……于靖陽城外斬首示眾。”

顧俞好一陣子沒說話,倒不是覺得有什麼難過的。謀反之事本就行不通,且不說別的,趙子頤被他父皇選太子之後便極為有遠見的暗自籠絡了不少的大人物。

其中包括奉國兩位位高權重之人:丞相馮亭章,以及御史大夫宋延。二人雖在朝堂上水火不容你看不上我,我瞧你礙眼,實則皆是忠心耿耿給趙子頤賣命的。

她那時被困在後宮,雖然不想,也着實知道了不少事。這麼說來,趙子頤與他們議政之時,從未讓她迴避過。

現在想想,不知是否刻意讓她聽到。

所以從一開始,顧俞便知道趙靈均此番定是要敗。得民心者得天下,於天下百姓來說,趙子頤已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皇帝了。

趙靈均自己也知道,固然他們背水一戰,實則不過是被心結困住。師父如此,趙靈均亦是如此。

姜恆怕她傷心,想說點什麼,剛要開口便被顧嵐攔住了。

“咱們先下去吧,讓主子一個人呆一會兒,她現在定然十分的不好受。”

姜恆點頭,將告示放在了旁邊卧榻旁邊的案子上,和顧嵐一塊兒退了出去。

顧俞自己呢,其實還好。

還記得皇帝曾對她說過師父的真正身份,他一句一句道出那些秘聞,為的是讓顧俞心死如灰。就是在說:你看六弟接近你只是為了牽制我給他娘報仇罷了,你師父是替自己覺得不甘心,到頭來還是只有我,是真心實意在你身邊的。

可是他不知道,臨滄是顧俞皇叔一事,她早就知道了。換句話說,是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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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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