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其心可誅
寧無心去傅宅,終於跟幼時的傅明鏡碰了一面。
至於她們兩個人談了什麼,除了她們三人外,大概沒人知曉……
為什麼說三人?
不免要牽扯到這座神秘小鎮了。
小鎮道法壓制,猶如牢籠,而牢籠當然是有獄卒存在的,只外來之人皆將其稱為“小鎮主人”。
小鎮主人,又是否會關注到傅宅?答案是必然!
小鎮獄卒每千年便會輪換一次,這一代小鎮的看管者——姓傅!
看管者姓傅,為什麼傅明鏡還過的這般凄慘?
那就關乎傅家一段狗屁倒灶的謀算。
寧無心又如何得悉?
那就是一段很長的故事了。
*
阿綾熱症持續近兩天,最嚴重時,臉燙的像熟透的紅雞蛋。
豈料,兩天功夫又生龍活虎起來,非但沒落下後遺症,反倒容光煥發。
她臉上紅紫色胎記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仔細一觀——胎記輪廓,不再模糊,隱有鳳凰浴火之態。
這事前世並未發生,是寧無心重生后的新變化,她並不奇怪,畢竟阿綾是霍家人,而霍家——身具特殊血脈!
寧赤顏看阿綾的目光淡漠不改,只流連次數增多。
而這場意外高燒后,阿綾彷彿一夜之間成長了,為人處世愈發妥當,對寧無心更是凡出寧宅,必定寸步不離。
只有時會摸着臉上的疤痕走神,眼中浮現波瀾,似是恨意,又似是愧疚與私情。
事後,阿綾沒有問寧無心那一天去哪了,也沒有說自己遇到了什麼事,似徹底忘了那高大少年,也忘了他弟弟……
若非寧無心偶爾窺見阿綾眼眸深處的殺機,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
其後十餘天,寧無心安分不少,有時候會跟在元澄、傅梨身後走進九曲巷,有時就坐在九曲巷跟青石巷的口子看着兩小孩兒往來。
寧赤顏目光中的警惕適才有所降低了。
日子重歸平靜。
寧無心叛逆的小舉動,自阿綾高燒后便完全收斂。
阿綾愣是盯了半個月,偷聽她廂房動靜也從一日一趟,增加到了四五趟,卻再也沒能發現她的異常。
隨後幾天,寧老婆子逐漸從院子移到了屋內,時常一呆就是大半天;
寧無心更是東來街、青石巷寧宅、九曲巷窄巷、三點一線——沒有一點叛逆的舉動。
就像是答應寧老婆子所說:好好養病,不招惹麻煩。
整個寧宅,一夜之間平靜似是一汪死水。
阿綾讀書不多,只能認藥名,熟知一些藥理,看話本子堵只能連看帶猜,根本無法用言語表達此刻內心的忐忑。
時間一日日流逝,阿綾便越發不安,終於有一天清晨,她意識到,能抓住寧無心把柄的機會,怕是在自己高燒那一日已徹底失去。
這個認知讓她很難接受。
但她沒放棄,她記得聽過這樣一句話:
只要耐得住性子,再狡猾的狐狸也會露出尾巴。
阿綾一點點學習隱忍、學着主動去察言觀色,去琢磨每一件大小事背後可能存在的不尋常。
收穫斐然。
阿綾發現,表面上看寧老婆子祖孫雖與別家祖孫看似無二。
然接觸越深,便越覺得不對勁。
她原本以為,只是寧老婆子跟師父陸青山在謀算寧無心,卻轉而發現,寧無心雖然看似沒有行動,但此前多次出門,一次失蹤,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用一個沒有人會相信的詞去描述這對祖孫的關係——各懷鬼胎。
她心中某種直覺每一日都在增長,而她心中某個“光怪陸離”的念頭,也一天天震驚着她。
“若能夠解開這雙祖孫的秘密,取而代之,她將一飛衝天,她們之間的身份,將發生一場大反轉!”
*
陸青山遠行第二十一日,平靜已久的小鎮,終於起風了!
一場時疫爆發。
前世,這場時疫自然是沒有的,這一世,則因多了一分變數的緣故……
變數嘛。
自然是寧無心。
寧無心深知寧赤顏在身旁一日,便始終束手束腳。
故主導了這場不會致人死亡、最多大病一場的時疫。
時疫爆發當夜,便有寶通巷大戶奴僕至寧宅求請寧赤顏出診。
寧赤顏連門都沒開,道:“老身年紀大了,精力不濟,醫術亦不濟,恐無法出診。依老身之言,當下最好將感染時疫者隔於屋內,不與外人接觸,避免大肆傳開——吾徒陸青山已去求請名醫,不日便可返回,屆時便有對策!”
不想時疫來勢洶洶,短短一日,被感染者便從三五個增加到數十人。
這一次爆發時疫不只是九曲巷,就連寶通巷跟長生巷的幾個富戶都有人染上。
小鎮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連常年都不見人影的小鎮縣衙都派出人馬。
寧老婆子再三推拖不過,被縣衙連夜請了去。
該演的戲,寧無心當然是演足了,拉扯着寧赤顏,惶恐不安:“祖母……時疫兇險,您可一定要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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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自是省的,倒是你——好好調養,莫要調皮,祖母會儘快歸家。”
寧赤顏目光帶着狐疑與深意,寬慰寧無心后將阿綾喚進房內。
門一關,寧老婆子一番話,直接將阿綾震到了!
寧赤顏目光凌厲,看向阿綾的目光,猶如看一隻螻蟻,道:
“你並非孤兒,而是我的徒孫,青山我徒,乃是你生身父親……”
“我知曉你這些年過得極為不易,也知曉你心中定有怨念,你也曾問詢青山,有關於你的身世,一直不曾告知,並非有意隱瞞,只是為了保護你、保護青山、保護你弟弟!”
“而今,我需離開,不管你信或不信,你我的小命,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
直至戌時才帶着藥箱跟着縣衙的人離開。
阿綾失魂落魄從寧老婆子房間出來,卻見到寧無心噙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看着她,問道:“祖母跟你交代了什麼?”
阿綾腦子還回蕩着寧老婆子的駭人之言——原來,陸青山……是我的生身父親,我不叫霍綾、而是叫陸綾!
聞言一怔,捏緊手掌,壓住內心翻江倒海,冷冷道:“老大夫交代,關門落鎖,謹防時疫!”
關了院門,阿綾便遵照她的吩咐,準備了預防時疫的湯藥。
自己喝了一碗,也讓寧無心喝了一碗,接着燒了一鍋預防時疫的湯藥水近乎灑遍了整個院子。
睡前,阿綾送來了湯藥。
寧無心輕一嗅便意識到湯藥不對勁。
她垂眸凜然:
[不單單是量增加了,藥引子也變了,這一碗下去,必定叫她舊疾複發,繼而四五日都無法起身!]
[若日日喝,這條小命都要交代在這裏了——]
阿綾心中有些忐忑。
直至寧無心眼都不眨一下,將湯要喝了個乾淨,她才逐漸鬆懈。
擔憂寧無心暗地裏將葯吐了,阿綾也不離開,就在廂房裏,陪寧無心磨墨、練字。
一刻鐘后,阿綾適才一步三回頭,帶着不安走出廂房。
待門一落鎖,寧無心臉上的笑容適才收斂——為什麼不拆穿阿綾?
寧無心到底最擅長蟄伏,就像是一條毒蛇,善於隱藏在暗中,等待這合適的時機給予敵人最為致命的一擊。
阿綾不過是小蝦米罷了,擔不得她太多的注意力。
她眼下為之着重的,是除掉寧赤顏師徒。
在解決掉這兩個人前,她就容這小蝦米先得意幾天。
寧無心微一沉吟,心道:“如今萬事皆已具備,只欠一縷東風,便可請君入甕了!”
放下筆墨,取來夜壺,又從行囊中取出銀針,一連十針扎進相應穴道。
片刻。
胸口驀地一陣翻騰,胃裏尚未完全化開的湯藥及胃液猛一股腦吐出。
待吐個乾淨,方才將銀針取下。
大概是基於對湯藥的自信,阿綾連香爐都沒有換。
寧無心唇角勾起詭異的弧度:[如果是陸青山,那他會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呢?]
她想一向謹慎的陸青山不會。
[可惜,他教出的徒弟到底沒有接觸過真正的黑暗,到底嫩了些!]
狠毒有餘,謹慎不足!
*
隔日,縣衙傳來新消息。
感染時疫的病人皆被隔離,寧老婆子作為小鎮唯一大夫,受到縣衙委以重任。
救治被“隔離”病患、查找時疫的根源!
聞此消息,阿綾表現異常淡定——與寧老婆子交代她的沒有一絲偏差!
縣衙捕快離去前,除了捎帶的許多乾糧、臘肉吃食,用以應對時疫外。
還交給她一封信,說是轉交給寧老大夫的徒孫,阿綾。
關上門。
阿綾打開信封。
僅有九字。
“關門落鎖,待青山歸家!”
得此消息,阿綾同樣也鬆了一口氣,她也並不希望寧老婆子回來!
阿綾看向東廂,目光幽幽,喃喃自語:“你是故意引我去的九曲巷?你也知道我的身世?不論你知與不知——但千不該萬不該,拿我最不堪的往事刺痛我!如今寧老婆子不在了,一切都是我說了算!”
“她以為告知我身世、許我未來、我就會心動?”
“陸青山是我生身父親?可笑!”
“讓我孤苦無依十四載,像條狗一樣活着?卻在需要我的時候,才告知我真相?你們以為……我會聽?”
“連孫女都能夠算計,與你寧老婆子也不過與虎謀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她的腦海里,有一把烈火熊熊燃燒着:
[殺了她,奪了寧家財產,遠離小鎮,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她聲音不大,更以為寧無心還在夢中,卻不想,這一番話被早就醒來,正在鍛體的寧無心聽的一字不漏!
*
“叩叩叩——”
傍晚敲門聲響起,阿綾端了一碗湯藥走進廂房,笑說是預防時疫的湯藥,非喝不可。
但寧無心到底不是從前的寧幽,被拘在東廂,不問世事,只習詩詞經典,不修醫學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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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藥懸在床前,隨意一嗅,寧無心就察覺到了古怪。
縱她一時間片刻無法洞悉所有的藥材,卻也明晰其中大半用量。
她喟嘆阿綾的稚嫩,太過急於求成,但阿綾想要達成的目的,卻很明了。
寧無心不由讚歎阿綾的心性:“道心不行、魔性十足、是個極為不錯的魔道苗子!”
這一副湯藥下去,縱然是壯年男子也要卧床三月。
落到她腹中,加上昨夜那一劑,她這副身體必然會落下及其難以根治的病症。
這放在一個凡人的身上,無異於在宣佈此人——命不久矣。
寧無心蓬頭垢面躺在老木床上,沒有接她那碗湯藥,指了指床邊的高腳凳上。
阿綾不明所以,轉眼就聽到寧無心漫不經心道:“放那吧,我一會兒再喝……”
阿綾聞言一怔,這恐怕是她照顧寧無心以來,她第一次拒絕喝葯……
看了一眼手中的湯藥,又看了一眼寧無心,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正盯着她,不禁讓人有幾分心虛。
阿綾咬了咬牙,權衡再三,沒再說話,心中也有了思量。
“若寧幽喝了,等着陸青山從應洲回來,此事已成定局,跟她有何干係?若是沒喝,倒掉了,那此事便更是與我無關了!”
阿綾聽陸青山說過,這藥罐子從未看過半本醫術,寧老婆子更是不讓她接觸藥材,故倒不認為是自己漏了餡兒——或許只是錯覺?
阿綾深深看了一眼寧無心,心道:“至少昨晚那一劑湯藥她是喝了,接下來這幾日,她總還有機會,一次不行,便多試幾次,量太大,那便一次次增加就是!”
“總歸要在師父歸來前,解決了她!”